《将君令》玖泩

8、河（七）

　　皇浦江清楚，不说来了别的星球，就是出了国，没了皇族的光环，他也仅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而已。自出生起，他从没和任何人低过头，无时无刻都是被万众簇拥、有求必应的太子殿下。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皇浦江有必要这么做。

　　屋主人却像早就料到他们要来的样子，甚至都没多打量他几眼，没问问他是谁，就急匆匆地推灰依泉进了手术室。神情坚定干脆地……根本不像是一个只比李星云大了八岁的女孩。

　　皇浦江恍然间生了怀疑。

　　一间不大的小屋，看上去陈旧，但他总觉得才刚刚落成。一楼是间手术室，会客厅以及厕所，窗台上摆着几株大大小小的植物，在九月初的阳光里徜徉。

　　皇浦江窝在角落里的沙发上，神色是十分紧张的。要用李星云的话说，就是像极了产房门前走廊里焦急等待着的父亲。

　　把灰依泉就那么交给一个还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他要放下心来才是出事。以防发生意外，皇浦江还是喂了一颗续命丸给她。

　　太阳从斜照的角度一点点落进了林涛，手术室的门推开了，女孩边走边脱下手上沾满鲜血的橡胶手套。皇浦江站了起来，却惊讶地发现紧跟在她身后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李星云。

　　“这么不相信我啊？”她轻笑的一声，落坐在皇浦江对面的沙发上，“我说过能治好她的，还要用那么珍贵的续命丸，岂不是浪费了？”

　　他只是望着面前的人，并不发话，目光随即转移到李星云身上，期待他能来解释一两句什么。那个小家伙脸上顿时露出一种只有未成年人才会展现的无措，李星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看着皇浦江开了口。

　　“忘记介绍了，”他干笑了一声，面颊不知怎得有些发红，“这是我妈的朋友，喀兰蝶，也是位神医。”

　　空衔暗地里叹了口气，为李星云那龙葵草一般的性子捏了把汗。如今看来撒这种谎，还真是为难孩子了。

　　“多谢，”皇浦江起身行了个礼，见状对方也是匆忙回礼，“不知您是想要什么报酬，我都可以……”

　　“不必。”空衔没等他说完便直言拒绝了，皇浦江的眼角细微地动了一下，却沉住气没有做声。“这位姑娘看着有缘，又和星云是朋友，那便是我的家人。救她性命，自然也是分内之事。”她浅笑了一下，低下头去在茶盏里抿了一口。

　　“星云，送幽少主回去休息。”

　　空衔从头至尾没有回头过，皇浦江一惊，这才发现出现楼梯拐角处的男人。他的脸埋在长发的阴影里，腹部裹着几层纱布，被遮在深紫色的宽衣之下。李星云匆忙上前要搀他上楼，却被躲开了手，僵在原地。

　　“我自己能行。”声音磁性而低沉的，语气里透露出些许的不耐烦。空衔背对着他勾起嘴角，知道身后的目光灼热却无可奈何，连笑声都带上些嘲讽的意味。

　　气他，她是专业的。

　　“罢了，我来。”空衔起身，看了眼自己的位置，示意李星云陪着皇浦江。她走上前去扶住那人的胳膊，任他如何挣脱都不肯松手。

　　“少主，真觉得没有我帮忙你自己做得来？”空衔挑了挑眉，将他的目光瞪了回去。没等面前人再开口说些什么，她就先往上走了两步。在皇浦江看不见的另一侧，空衔的眼神，满是命令的。

　　“那是……”他压低声音，一边瞄着扶墙努力靠自己上行的男人。李星云抿着唇眨了眨眼睛，确保除了皇浦江没人看见才自己凑近说到。

　　“我师叔……你不如就理解为我爸，”李星云偷偷摸摸做贼似的，不解面前人为何斜着眼看他，“前两天被我们从空明雪的坐骑爪下拦了下来，他暂时还走动不了，待在这里休养几天。”

　　“这是不能说的吗？”皇浦江同样是疑惑的，“怕什么。”

　　“倒也没有，”李星云缩了回去，恢复了正常音量，“他最近受了伤，难免脾气不好，只是怕……”

　　二楼突然传来“咣”的一声，像是凳子被踢到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他露出一副“真是难搞”的表情看了眼天花板，皇浦江方才明白压低声音是为何。

　　“那空衔呢？你妈不是已经……”

　　“咳咳。”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人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李星云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匆匆上楼去了。空衔站在刚刚幽南销靠过的拐角，挥挥手，示意他跟上。

　　“走吧，依泉已经在二楼休息了，带你去看她。”

　　皇浦江本以为她还将灰依泉安置在手术室里，但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很快就消失了。话说这种在手术室里安升降梯的操作，他是着实没有料到。

　　灰依泉躺在床上，脸色照旧是有些苍白的，不过好在面色已经没有那么痛苦了。她的双手被纱布缠得严严实实，正紧闭着双眼，还没有醒来。

　　“小依泉是左臂粉碎性骨折，内脏出血。”皇浦江不解的是，她趴在床边确实是一脸愧疚，似乎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暂时先不能回去。”她说道，知道皇浦江欲言又止，仍旧看着他拒绝的表情又补了一句，“三个月，没得商量。”

　　太子殿下一脸郁闷。

　　“你就睡幽夜旁边的那个床位，他虽然近期脾气不好，说话也不怎么讨人喜欢。但不先招惹他，是不会冲着你去的。”她站起身，装作严肃拍了拍皇浦江的肩膀，但憋笑的眼神是怎么也藏不住，“依泉跟我睡一间，要是她晚上有什么需要，我也能方便照顾。”

　　“你说的……可是那位幽南销幽先生？”皇浦江向门外瞄了一眼，又不确定地看向她。空衔这才发觉自己是说顺了嘴，试图想个办法圆回来。毕竟“幽夜”这个名字，已是很多年没有人再叫。

　　“是，南销是本名，只是他从前常常以‘幽夜’自称。原先空衔在信里向我提起时，也一直用的是这个名字。”她解释到，又明知故问了一句，“对了，你应该知道她吧？”

　　皇浦江点了点头，顺顺利利地上了勾。

　　隔了一天，灰依泉是转醒了，但药效一过就疼得厉害，她险些把止痛片当了饭吃。不过也认识了一个对自己超好的大姐姐，想来想去，算是又赚一波。

　　短短不到三个月，放在灰依泉是一晃就过去了，可对于皇浦江来说，比度日如年还要煎熬。

　　在别的星球待着有些生分就罢了，认床的事也不必再提。以前好歹还能给东方写信打发打发时间，现在除了陪着小病号是什么都不能做。皇浦江在院落里把苦情诗念了一首又一首，空衔听了笑着摇头，不料另一在此养伤的病人却是往心里去了。

　　他后悔走的时候没好好道个别，情急之下还嚷嚷了东方明珠一句。皇浦江也开始有点想念陆守清，看来乡愁这种东西，是天下人所共有的。

　　甚至兰德利卡这个地方它还没有月亮。

　　东方明珠坐在房梁上闲散时忽然想到，竟是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所以说不能望月怀人了吗。

　　没关系，喝酒。

　　“敬太子殿下。”

　　“敬不败将军。”

　　两人相视一笑，隔着数万时空与春秋。

　　东方明珠喜喝桂花酒，采桂花香，他在皇宫里安排人种了大大小小的桂花树却不见长势变好。摇山之中又桂树众多，这段时间便做个香囊作为答谢好了。

　　皇浦江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