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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河(四) ...

  •   李星云走后的一周,正是满月。

      陆守清刚刚打了个盹,在院子里惬意地晒着太阳。灰依泉从厨房里匆匆跑出来,手里端着一只装满谷粒的小筛,她已经习惯了帮着母亲喂鸟,做了一梁小雀多年的投食器。在这片暖洋的小园里,百鸟的王,却早已不是传说中的凤凰了。

      皇浦江靠坐在屋檐下一根红柱旁,手中攥着张淡黄色的信纸,笑得正煦和。凉风清清浅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灰依泉这段时间一直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些什么,或许是记忆力天生的不足,一颗猫脑袋左想右想就是记不起来。不过好在她很快习惯了皇浦江在身边的生活。师父记得住每一件灰依泉抛在脑后的事宜,成了继陆守清之后第二个顾前忙后的“老妈子”。看着她成天丢三落四不靠谱的样儿,皇浦江深深感慨以后一定得给自己找个记性一比一的妹夫来弥补这小家伙在记忆力上的空缺。而不得不说的是,他开始有点明白了灰依泉和李星云异常要好的原因——两个小迷糊蛋凑在一起,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简直快乐到天荒地老。

      “哥!”她喂完鸟得了空,便丢下筛子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扑到皇浦江肩上,“看什么呢?”

      不言而喻,信纸是展开的,落款处标着一个并不陌生的名字。但这是灰依泉头一次看见他露出这种少见的笑容,分明和往常有着极大的不同。

      起码在出事之前,她只见过两次。

      这是皇浦江的幸福。

      “东方兄来的信啊……”灰依泉嘟了嘟嘴,明知故问了一句,“笑那么开心作什么?”

      见某人抿着嘴不作声,她又摆了一副“你不用说我都懂”的表情,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摊开了手。

      她灰依泉对吃狗粮没有执念!

      “他回去帮我先料理着朝廷,看样子情况还不错。”皇浦江抬起头回答道,试图隐藏自己的小心思。他知道灰依泉那只是瞎起哄,不可能摸出来自己的心意,可皇浦江的确不能让他对东方明珠的感情走露任何风声,一但暴露,他们甚至连朋友都做不得。

      他很清楚他大将军的性取向。

      “哥,”她一挑眉,脸上的戏谑却是止都止不住,“不止这些吧。”

      太子殿下耸了耸肩,歉意一笑。

      “切,欺负我年纪小。”灰依泉干脆嘟着嘴缩回去了。望着她撒开小腿奔向陆守清的背影,皇浦江才如释重负,缓缓松了一口气。

      他这几日到是真正地长了见识,放在以前,可就是千想万想都想不到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居然能这么富有乡土气息。

      皇浦江表示在下佩服。

      陆守清在他心里一向是个慈母,高贵优雅而不失风度。只是没想到十年多不见,一个连御厨房曾经看都不看一眼的人连菜市场都会逛了,更匪夷所思的是,她还学着烧得一手好菜。

      皇浦江几乎没有吃过几次母亲亲手做的饭菜,以往的女子,就算是皇后也都至少会给丈夫下厨以示慰劳。陆守清偏不,也是由了习惯。皇越宠她,丞相府的千金不干粗活也在情理之中。如今这对他而言的犹如珍馐,被灰依泉当作家常便饭吃了这么多年,说不羡慕,是假的。

      “妈!你说实话,是不是这个小坏蛋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皇浦江捏了捏她的脸,看灰依泉吐着舌头笑嘻嘻地跑到台阶上,“我看就是!”

      陆守清一脸欣慰地望着兄妹两人在院子里嬉戏打闹。

      短短的三个月,虽然说是躲避皇浦辰为了当太子而对他进行的刺杀,但也确实是皇浦江一生里最难忘的快乐时光之一。

      这夜的月,亮得格外地明。

      熟睡中的灰依泉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睛,耳蜗里传来地面上透过床铺的震响。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大脑就已经开始运转,估算起不善来者的距离。

      等等……糟糕!

      “完了,”她头痛地一拍脑袋,一咕噜从床上蹿起来,“怎么会提前一天呢!”

      灰依泉慌慌张张地下了床,边整理着衣服边跑去叫醒陆守清和皇浦江。

      是,她想起来了,师父到的那天,李星云刚好也要走。自己忙了整天,妈怕是也以为她翻过了日历。

      实则是忘了。

      灰依泉嘟囔着,骂了自己一句。

      陆守清醒来得极快,但她大半的功夫却全都用来催促皇浦江——太子殿下睡意惺忪,半晌不肯动弹。

      这怕是在宫里早晨赖床赖习惯了,没有东方明珠起都起不来。

      “快一点啦!”灰依泉着急地原地直跺脚,动手试图把他从床上扒拉下来,“我忘记了今天满月,是暴动之日。”

      “急什么,再睡一会。”皇浦江翻了个身,这一下她彻底够不着了,“我命大,死不了,你们俩先跑吧。”

      “不行不行,我要是真把你扔在这里,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稀梦的黎民百姓交代啊!我就说‘你们太子让我不要救他’?我不得成千古罪人!”奈何灰依泉怎么使劲,他仍纹丝不动,睡得像个死人。

      “太子,”陆守清从门前踏了进来,语气严肃,换下了平日里温和的颜色,“要本宫亲自来叫你吗?”

      皇浦江打了个激灵,立刻跟诈了尸一样从床上弹起。

      “母后,儿臣错了,儿臣这就下来。”此位太子低声下气地赔罪,用了足以让她眼花缭乱的速度换了外衣,拉着两人飞奔而出,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跃上瓦做的梁顶,正寻找着一个便于观察形式的隐蔽高地。灰依泉被拖得跌跌撞撞,照着皇浦江的目光看去,他应该是瞄上了林地里的青铜台。

      “妈,”她对着陆守清的耳朵小声念叨了一句,“你用什么方法这么灵?”

      陆守清抿嘴一笑,压低了声音,“这是应激了,小时候每次他赖床我就这么催他。六百多年了,这里,”她指了指脑袋,“还是有不起床就泼被冷水的记忆。”

      灰依泉愣了一刻,似乎是有些吓到。“妈……”她“啪”的合住了双手,“谢谢你没泼我!”

      “放心放心,这招只对你哥使。”陆守清夸张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将来要当皇帝的人,自律要从娃娃抓起。”

      “行了,”皇浦江停了下来,灰依泉被从臂弯里松开,“就在这儿。”

      两人站在高高的青铜台上观望,外加一只蹲在地上扒拉绿松石的小猫。这里是原先当地百姓祭拜天神的地方,已经废弃了有百年。虽然确实是个高地,但是……这未免也离异兽出没的地方也太远了点!

      “那种眼神看我做什么,”他撇了撇嘴,对上灰依泉的一脸鄙夷,“我又不知道打不打得过,先试试水再说。这青铜台上被施过法,异兽邪祟不敢来,是这一带最安全的地方。喏,望远镜。”皇浦江从袖子里取了三件出来,还不忘解释一句,“东方上次从边疆回来带的。”

      “他还干啥都想着你。”她默默吐槽了一句,结果带着根手柄的奇怪长圆筒,开始眯着眼睛观察东城区。

      “啧……”过了半晌,皇浦江皱起眉,看表情似乎是有点嫌弃,“它祸害普通居民也就算了,你们俩还能被成天欺负。”又细细确认了一遍,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地回头,“就一只?”

      “就一只!”灰依泉斩钉截铁。

      太子殿下不知是呛住还是怎么的,竟然因两人的严肃愣了几秒。

      “不是,我……”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他看陆守清还在,勉强收了收自己想疯狂吐槽的心情,“城主不管的吗?城主上哪去了?”皇浦江在心里早已把某位不办实事的官吏骂死了一万次,但当着灰依泉的面,又不太好意思表现得太过激。

      某只猫科动物表示城主什么的一贯靠不上。

      “你别太小看它了,”陆守清整了整衣服,终于开口,“你妈我不是吃素的,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我这几万年都坐在宫里没动过,功力自然退了不少,估计现在连你都不如。”

      闻言,他又举起了望远镜做调整。观察良久,皇浦江几乎就能确信这就是只只比平常身形大了几倍的老虎,白色的皮毛里闪着暗紫色的光,估计也有个几万岁了。

      罢了,问题不大。

      “那我去了,你俩就在原地待着,先不要走动。”他嘱咐了一句,安顿好母女俩就准备离开。

      “等等……我跟你一起。”灰依泉好像看到了些什么,拽住了皇浦江的袖子,“黄豆糕他家的灯没关,可能出什么事了。”

      陆守清细细想了想,开口道:“别,我也去。今天好像是他妹妹出生,也许还在生产。”

      商讨过后,三人兵分两路。皇浦江去处理异兽,灰依泉和她则去疏散小黄豆一家。

      “你小心点,那只兽不太好对付!”她隔着老远跟师父喊到,“他视力不好听力也不好,要是实在没办法,先装死试试!”

      一路奔到了小黄豆的家,光是门口都能听到赵姨在临盆前痛苦且拼命压抑的喊叫声。

      “泉姐姐,”五岁多的小黄豆抱着灰依泉十分紧张,“怎么办,老虎会来吃掉我们吗?”

      “没事,放心。黄豆糕那么好吃肯定是轮到我先,哪里有它的份。”灰依泉安慰着小黄豆,但手心里出了汗,心脏不可抑止地狂跳着。

      “依泉,你门口守着!”陆守清在床边忙得腾不开手,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句,“等你哥来了,跟他一起把那头兽带远点!”

      “好。”灰依泉应道,放下小黄豆,“豆糕啊,姐姐去放哨了,你乖乖的跟爸爸妈妈一起啊,我一会就回来。”她俯身揉了揉小黄豆的头,匆匆跑了出去。

      那头比人还高的白虎异兽停了下来,皱起鼻子,好像在空气里嗅到了点什么。

      都怪前几个月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死丫头,为了追她,一头不小心撞上了墙。现下连嗅觉都不太灵敏,眼睛也被和她一起的那个女人打伤了。

      灰依泉和陆守清同时打了个喷嚏。

      “白虎兄,”一人从它面前的阴影里渡步出来,语气悠闲而轻松,“何去何从啊?”

      它脚步一顿,收了爪子,认出来了这是个不好欺负的主。

      不过,以皇浦江的能力,顶多也就是打得两败俱伤。想要杀死这只异兽,还差点火候——他年龄不够,修为境界还达不到什么登峰造极的地步。

      白虎猛吼一声,吓得几公里外的灰依泉在寒风中打了个颤。它一爪子向皇浦江挥来,被灵敏地一躲,没拍到。

      他自然也是察觉出来了这异兽确实与众不同,怪不得陆守清要他小心。看样子打是打不过了,先迂回再说。

      皇浦江一路牵制,白虎一路拆房。他心里一紧,再这么下去,回去陆守清不得骂死他。

      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

      灰依泉遥遥望见这一人一虎在自己不到四百米的地方,她向后方奔了一阵,去给皇浦江帮忙。

      “大哥大哥,有话好好说啊,别拆房了,我给你银子都行。”灰依泉冲过去挡在皇浦江面前,差点没刹住车。稳住脚跟后,她开始扳着手指算,“我都劝了你三个月了,你还不打算放弃。这么久一个人没吃到,不如我养你,你跟我走,天天有肉。”

      白虎也被灰依泉的突然强行抢麦卡了壳,半晌没敢动。

      随后,它“嗷呜”一声,猛地扑上来,认出了灰依泉。

      皇浦江一把将她拉离了原来的位置,锋利的虎爪险些划破了脸颊。

      “妈说带远点,在接生。”灰依泉小声嘱咐一句,随即拉开了距离。

      “不过它现在只追着你跑了,”皇浦江看着白虎眼睛里闪烁的凶光,担心她伤到自己,“先去青铜台吧。”

      灰依泉那双猫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悲哀。

      这意味着他们又要把刚刚跑过的几公里重新再走一遍。

      两人边引着异兽边一路后退,灰依泉每到一个点便确认一下有没有伤亡。幸亏大家都听了她前几月的嘱咐,安静地躲着不出声,只是房子塌了一两座。

      这种情况之下,人皆平安,已是万幸。

      灰依泉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她熟悉的面孔受伤。

      眼看着绕过了李星云家,离后山林地已经不远。她看准时机,拉着皇浦江跑进了一个窄巷子,心里祈祷着能就此甩开那只凶神恶煞的兽,毕竟当初为了祭祀,在青铜台与城区之间留了很大一处空地,冷冷清清地连个遮挡物都没有,他们必将处于劣势。

      头顶上的月光蓦地被一片阴霾所遮挡,灰依泉一抬眼便望见那只兽蹲在房梁上,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毛骨悚然的眼神,像极了……像极了那个她两年前曾在曹家酒府遇上的陌生人。

      一个女声开始回荡在她脑海里,低语阵阵,念咒似的呢喃。灰依泉环顾四周,却找不到除了皇浦江以外的人影。她有些惊愕地望向屋梁上的身形,白虎的三瓣嘴正微微动作着。

      皇家有难……

      皇家有难……

      “皇家有难。”她不禁默念出声,浑浑噩噩像被勾走了魂魄。皇浦江全神贯注,目光一刻未离眼前的敌人,没能听清说了什么。只见虎瞳的猛地变了种颜色,他意识到即将袭来的攻击,拽着正愣神的灰依泉冲进了后山。

      等她再次回过神来,竟全然不记得刚刚发生何事。自己正卧坐在青铜台上,眼前的一切模模糊糊地出现,皇浦江一脸担忧地望向似乎毫无遮蔽的入口,不时转过头来看她一眼。

      灰依泉,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使劲揉了揉前额,一脸愧疚地对着师父点了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那只虎未曾见识过庇护印的威力,掌爪刚一踏上铜台,便触电一般猛地缩了回去。法印在原本透明的空中因兽类的扑咬而现了形,紫蓝色的电流“滋滋”地响了起来,在二人面前形成一道坚固的壁障。白虎在台外徘徊怒吼许久,直到天亮,巡视的官兵将来之时,它才不甘心地离去。

      皇浦江对着清晨出巡的队伍皱起了眉头。

      而当灰依泉再一次走进小黄豆家里的时候,他的妹妹已经出生了。赵姨筋疲力尽地在床铺上睡着了,姜叔卸下了平日里穿的那身打铁时的褂子,在角落里轻轻地打着鼾。灯光下,陆守清怀里正抱着一个新生的孩子,面容柔和而慈祥,竟让她有些模糊了眼眶。

      “黄豆,妹妹叫什么名字啊?”灰依泉蹲下身,张开手臂把他拥进来。

      “绿豆。”黄豆糕笑嘻嘻地说,“现在你不缺吃的了。”

      襁褓里的婴儿咿咿呀呀的叫着,又是一个来到世上的新生命。

      自这一次暴动之后,皇浦江当机立断传了封信给东方明珠,让他派人来处理。可惜皇浦辰怂恿父皇立下的禁令太严,调查的人员始终过不来。不过,不知道那位大将军有没有注意,在他日后所有的来信里,无一例外,都留下了一枚名为相思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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