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君令》玖泩

3、河（二）

　　道路两侧的苔痕在石缝间肆意蔓延着，一只灰椋鸟停在潮湿的台阶上，又被匆匆的步子惊飞，在潭水里迷茫了惊鸿。

　　倒影模糊着轮廓，青绿色的镜面里只能依稀分辨出一扇红门，一个伫立门前的人。

　　三声叩响，随水波晕开。

　　木椅的吱呀声戛然而止，静得却有些意外。皇浦江耳边的脚步由远及近地回响，门闩在清晨的宁谧里长长呼气。

　　听见开门的人迟疑着，他下意识看向头顶——

　　六号门牌，还有……一串系着蓝色绸带的小风铃。

　　门已敞开，可是却没有人感到意外。

　　陆守清心里正奇怪是谁大清早就来登门拜访，她知道皇浦江要来，但没想到来得这么早。

　　“妈。”他开口，明知这就是陆守清，却又有些不敢相认。辛苦寻找了这么多年的母亲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他面前，即使提前从东方明珠口中知晓，皇浦江却一时很难体察到自己真正的心情。

　　这种感觉……真是好奇怪啊……明明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却有一种回家的近乡情怯。陆守清身上的气味，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未曾变过。

　　她注意到灰依泉挂在门口的篮子已经空了，细心地撕下告示，另一手锁上了门闩。

　　“进来说。”

　　尘埃落定的一声闷响，陆守清静默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皇浦江和她已经十四年未见，她从未跟任何人有过如此长久的离别。而且这是他的母亲，是他最重要的亲人，带来的一场不知何时才相见的分离。

　　皇浦江几乎已经要忘记了自己是为何前来。

　　“你来了啊。”陆守清简短地强笑了一下，却红了眼眶。

　　“嗯。”皇浦江望着她眼中涌出的伤感，也是鼻头一酸。

　　“一个人在皇宫这么多年肯定吃了不少苦。”陆守清心疼地搂住自己的儿子，“妈当年自己背气出走，太冲动了。在宫外也无能为力帮不上忙也就罢了，还让你查无音讯，整日担心……是妈不好。”

　　“别这么说，”皇浦江看着母亲难过的样子有些愧疚，“没事的，还有东方帮我，过得来。”

　　“走吧，”陆守清拉着他往院子里走去，“先坐下。”

　　灰依泉刚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踏出门房，就望见自己师父已经在椅子上落坐了。

　　“师父~”小朋友撒腿奔了过去。

　　“来，”陆守清先止了那急匆匆的势头，示意她坐下，“妈跟你和你师父交代几句话。”

　　“好啊，”灰依泉整整衣服坐下，并没有察觉到这件事情的凶险程度，“怎么了？”

　　“依泉啊，你记不记得妈原来跟你说过你还有一个哥哥。”陆守清眨巴眨巴眼睛努力装出纯良无害的样子，皇浦江涌出股不好的预感，每当她有什么惊天大瓜的时候，就总是拿这副表情打幌子。

　　“记得啊。”灰依泉端起瓷壶给师父倒了杯茶，把自己的杯子送到嘴边，“怎么了？”

　　皇浦江则不动声色，脸上看不出来有半分好奇。

　　“没错！”陆守清“笑眯眯”地拍了一下手，连语速都加快了，“依泉，这是你哥哥皇浦江，稀梦的太子。儿子，这是你妹，想必你们已经认识过了。”说罢，她期待地双手合十，等待着两人的反应。

　　皇浦江表现得相当淡定，毕竟从见到灰依泉的那天起，东方明珠就把她的所有信息连人带事一起公开透明了。不光排除了危险，还歪打正着挖出了陆守清的藏身地，所有的激动和欣慰，皇浦江早在那日就经历过了。反倒是灰依泉感觉现实生猛，半天还回不来神。既然师父是她哥哥，她哥哥又是太子，那么……

　　“妈，那你……你是……”灰依泉试探性地蹦出了几个字。

　　“对，没错。”陆守清端正了一下身子，露出不用细看就能感受到的自内而外散发出的贵族气质，“稀梦的前皇后。”

　　灰依泉夸张地扶住下巴，“那我是不是应该行个什么三跪九叩礼之类的……”

　　“我不用，至于你哥……”陆守清抿着嘴笑了，“要跪也是他给你，我向来都是重女轻男。不对……等会，你怎么从刚才见到我起就一点也不惊讶？”

　　“当时见到她，这小孩拜师心切，我都不好拒绝，东方就派人来调查过。”皇浦江答到，无奈看了灰依泉一眼，“我也是才知道您躲在这，十八年了，竟然连我一面都不肯见。”

　　面对一声不轻不重的埋怨，终于是轮到陆守清反攻为守了。灰依泉看着皇浦江并不说话，只是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笑出声。

　　“我走之后呢，阿芒迪娜顺势做了皇后，也就是你知道的那位夫人。”陆守清冲她眨了眨眼睛，替灰依泉串起整条时间线，“她的儿子就是和你哥哥争夺皇权的二皇子皇浦辰，近几月异兽的暴动，我怀疑也是他做的。”

　　“等等……也？”灰依泉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句。

　　“半年以来我连续被人刺杀，就是他背后操控的。只是皇浦辰心思缜密，暂时没被抓到把柄和证据。”皇浦江的语气透露出这场对抗似乎很吃力，“东方明珠这么多年帮了我不少忙，算是多亏他了。”

　　灰依泉一想到那头妖艳的红色长发，不禁心中还是有些膈应。

　　“这么说，公主殿下，你现在的地位可比我高了不少。”皇浦江微笑着看着她，背后是初升的太阳，光芒灿烂。

　　“我还公主，得了吧，就一野丫头，哪来的什么……”灰依泉的话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起身转到前院去开门，皇浦江趁机跟了上来。

　　“当年是父皇背叛了我母亲，她才一气之下出走的。皇浦辰回宫之后我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眉间堆满了说不尽的苦涩，“他跟我的生日，只差了不到半个月。”

　　灰依泉心中顿时五味陈杂，对陆守清止不住地心疼。她站在屋檐的阴影下望着庭院里的母亲，她正悠闲地沐浴着阳光，脸上丝毫不见过往带去的伤痛。

　　门外站的是李星云，是灰依泉还剩下的、唯一一个可以整日相伴的朋友。

　　他背着光，身后是那只得了皇上亲自赦免的白虎灵兽。

　　“依泉，我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