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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海(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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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依泉是个守时的人,和皇浦江碰面时提前来了半刻钟。只不过,太子殿下显然更守时一些。
清晨集市上的人不算少,熙熙攘攘的。皇浦江的衣服穿得有些素了,她找了半晌却还是被对方瞅见的。毕竟及腰长的银发混在黑压压的人群里,还算是比较显眼。
陆守清正穿着便衣窝在窄巷子的缝隙间,心弦如紧绷到极致的丝线,一触即断。
她让女儿以身试险,自然是担心的要命,奈何又没有别的办法,心中总有一种把灰依泉当了诱饵的愧疚感。
起初她遥遥见到皇浦江时还怕是易容伪装,放心不下,目不转睛地盯了许久,直到等他出了声,陆守清方才长舒出一口气。
“你来了,我们走吧。”他的笑容温和,看得出来她苦心养了许久的王室修养。
这一点不像皇越,和他弟弟也大相径庭,随她。
陆守清悄悄溜回家之后,立刻传了一封信纸给灰依泉——用的是在后院蹲房梁的乌鸦。
隔着很远,她便已认出来了。
灰依泉折起信纸塞回衣袖中,抚了抚它乌黑的茸羽,一笑,步子都变得比刚才要轻快。
“这是……乌鸦?”皇浦江疑惑着这停在她肩上的小鸟的身份,“不用信鸽?”
“我妈喜欢养些动物,说后山里那些小家伙们可怜,常常喂着。”灰依泉惆怅地叹了口气——这是她第无数次解释起陆守清善良的后果,“野鸽不肯来我们这些普通人家转悠,不过乌鸦也聪明,能帮上些忙。”
她一抬手,黑羽展翅而去,“嘎嘎”地叫了两声,飞向南边山脚的几处瓦梁。
乌鸦自古以来都是战乱和灾祸的象征,但很少有人懂得它们的知恩图报。皇浦江小时候听过陆守清讲的故事,不讨厌这些一身黑的鸟儿,只不过这般和她相似的人,到是头一回见。
两人步行了一刻钟,从东城晃到西城。他似乎不太懂得怎么与女孩子交谈,一路上保持着令人尴尬的沉默。
幸好灰依泉是兴致勃勃。
“进去吧。”皇浦江停下步子,示意她先走。反倒是灰依泉望着虚掩着的大门,半晌不敢挪步子。
“这是你家吗?”
“不是,是我的一个故交。”
“那我们不应该等主人来……”
“不用,一般人不会来这种地方。”
他率先推开门走进去,灰依泉小跑着追在后面才勉强跟上。那是栋客栈模样的建筑,一楼租出去当作商铺,她不得不任劳任怨地爬了三层。
“这是我家。”皇浦江在第二层停下,见身后人踏了上来,但没有任何开门的意思,“我们要见的人在楼上。”
骨结的轻叩声带着木质色,却满是柔情。
门内响起一阵脚步声,两三秒后,灰色的墙面便抢先入了眼决。开门的人留着红色长发,身上松松散散挂着一件白衫。灰依泉一时间真的想不出比还要“妖媚”更适合他的词语,尽管这用来形容男人也是十分不妥。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妖精,啧啧。
灰依泉一脸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双手端端正正乖乖巧巧地放在腿上。而另外两人似乎并不在意有旁人在场,行为举止,且不说是与她对比鲜明。
“依泉,这是东方明珠,他在军事领域很擅长。”皇浦江在沙发上随意坐下,可还没等稳当,便被在场的另外一个男人一把扑倒。灰依泉很难相信这就是他口中的人,甚至怀疑自己是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镇国大将军,人称“不败将军”的东方明珠她不是没有耳闻的,只是这视觉反差,过于极致了些。她看到的明明是一个身材面容姣好,简直可以同女子媲美的男人。灰依泉很难想象这位大人在上沙场时到底是一副怎样的景象,而且……等等,这人他是怎么认识的!
这时的东方明珠正悠哉地坐在皇浦江身侧,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似乎并没有把灰依泉当作外人。皇浦江伸手想推,不料对方纹丝不动,反倒蹭了一手桂香。
他一直对桂香没什么抵抗力,搡了几下其实也就扒拉开了两颗扣子。东方明珠本来就不喜欢好好穿衣服,扣扣子时常有颗没一颗的,再被解下来两粒,胸口大部分就赤.裸裸的摊开在皇浦江面前,而且他的手还好巧不巧刚好待着那种尴尬的位置。
皇浦江老脸一红,连忙替他把衣服重新拉上,同时心虚地瞟了一眼灰依泉,生怕孩子看到了什么十八禁的场面。但东方明珠仍死不悔改,将头埋在他颈窝里,呼吸从皇浦江脖颈上扫过,盯着他的眼神似乎现在就要将其就地正法。
可目光里带着的一层难以戳破的隔膜骗不过皇浦江,他知道他的将军那不是情动,也不想玩得过火。
灰依泉:麻麻说了要当乖孩子,少儿不宜,我不看我不看……(碎碎念)
“记住了,不仅是女人,男人的脖子也是敏感之处。”东方明珠的双手不再搂着他,而是顺着后颈,撩进了里衣。
“下来。”皇浦江低声警告,“她还在。”
“哦对了,那位小朋友。”他扭头看着把脸埋得老低的灰依泉,“你的小桃叶?”
皇浦江的眼神撇着她,一边努力趴在东方明珠耳边低声威胁。
“再不下来,信不信今晚就把你办了。”
而后者则完全没有把他的话放在眼里,甚至报复似的在皇浦江大腿跟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太子殿下打了个激灵。
“还有,这是我徒弟,你别瞎想。”这次的音量终于大到能让灰依泉听的清清楚楚,突然被点名的小猫一惊,抬起了头。
他这话的意思,是要答应收她为徒了?
东方明珠愣了一下,似乎是没听清刚刚那句话里说了什么。两秒过后,他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从皇浦江身上针扎了似的跳开,样子像是见了鬼一样。
“你怎么诓我色相!”东方明珠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句,瞪着他戏谑的表情,实际上却对对方没有构成任何威胁。皇浦江知道东方明珠决计不会动手,胆敢伤他半根头发,好说给他扣上一个弑君的名头。
只见此人淡定地整了整衣服,开口的语气温柔:“ 明明还没说清楚,你就先贴上来,还说我诓你?”
望着灰依泉委屈且有点吓懵的眼神,东方明珠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她这里的面子几乎是丢尽了。大将军愤愤地转过身去,脸上一时烧得厉害。
“上次是谁说万一碰到纠缠不下的女子就带给我的?”他几欲辩解,试图挽回一点自己快丢没的尊严。
“这次是我收徒,让你给她佩剑来的。东方,这是……”皇浦江使了个眼色,他瞬间会意过来,只是脸色却更难了。
一阵沉默里,窗外的一片叶子应景地在这时飘进了屋内。
灰依泉:你俩够了。
“算了,你先来吧。”东方明珠向灰依泉招手,领她进了屋,“看看想用什么。”
“还有,刚刚对不住了。不过……”东方明珠半掩着门,看到皇浦江端起他没喝完的茶水抿了一口,“要怪还是得怪你那话都讲不清楚的傻师父。”他看到灰依泉一脸震惊地盯着门外,又补了一句,“我们俩是一起长大的,之间也没大没小习惯了,别介意。”
可不知为什么,她居然从这语气里察觉到了一丝宠溺的意味。
自己师父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和镇国将军成为发小?
她觉得自己的认知今天不得垮在这儿才鬼。
两人试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样合适的,暗器灰依泉不喜欢,佩刀又太沉重,铁剑更是显得不适合她。东方明珠光是心累,就已经无力到快要坐在地上了。
“怎么,拿不定主意吗?”某人从门口探出头来。
没等灰依泉瞅见他的影子,东方明珠早已扑向皇浦江,闪出了她的视线。
他是真没见过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欢迎他。
“在下愚钝,还得请教您高见才是。”东方明珠摆出一副“纯良无害”的微笑,手不自觉地勾搭在了太子殿下的腰上。
灰依泉:我忍!深呼吸,深呼吸。
“这个怎么样?”皇浦江装作不经意地样子把他的腰从大将军手里夺了回来,随意拿起一卷字画之类的东西。
灰依泉刚刚真的把它当成了用作装饰的挂画,而待皇浦江展开后,那不过就是一幅……画?
她看看师父,又看了看下巴搭在她师父肩上的人。
“你确定?”东方明珠抱臂靠在墙上,“这东西很难驾驭的,当年我选的时候看了看也都放下了。”
“那我们还占个便宜?”皇浦江挑了挑眉,“依泉,你拿去。”
灰依泉依言接过,愣了愣,怀疑自己的视力衰退到了不可言喻的地步。
“这是……”
“舟行图。”皇浦江说道,“是皇上一位曾经的得力大臣所作,现下辞官隐退在南方的故居,仍护得扬州政通人和。南方雨水、河道多,故名舟行图。杨老前辈已经告老还乡,不再参政,会用和知道的人也越来越少。若你决定用这舟行图,我也只能教个皮毛,它的作用可能并不能发挥到极致。”
灰依桌手上的画中,一个浅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她眨了眨服睛,但并没能看清楚。
“这幅画,相传是只有杨老前辈认可的人才能领悟中真正的意味。我们此时此刻看到画的内容,也都各不相同。”
听了皇浦江这一番话,灰依泉有些惊奇,但并没有多说。画面上的文字和风景是变换的,字迹清秀整齐,似乎是出自一人之手。她似乎认定了这舟行图与自己有着不解的缘分,碰了它,便是执拗地不肯松手了。
“就它了。”
“这种轻便的物件就适合女孩子用,要是到时候真的领悟到了诀窍,赢一两个东方明珠肯定是没问题的。”灰依泉听着他的调侃连连摆手着后退,接着便看到皇浦江坏笑着躲过大将军的一巴掌。
他找了个借口支开了灰依泉,让她先去自己研究研究。待小猫儿浑然不觉地被遣走后,东方明珠谨慎地锁上了门。
“亲爱的太子殿下,您不会到现在,”大将军一脸无奈地开口,“连自己叫什么都没告诉你妹妹吧。”
皇浦江在怀里摸索着,不做回答,东方明珠知道自己猜得已经八九不离十。
“我说,你就不再确定一下她的身份吗?”他又有些担心地发问,“偏偏撞上了你,就不怕是故意伪装……”
“我信你。”皇浦江打断他的话,虽不呛人,但将东方明珠噎得半死,“怎么?你都不如我信你手底下的人?”
“现在的小姑娘当真胆子太大,”他听得出来东方明珠在内涵他,“都敢跟没见过几面的人外出,万一碰上个采花大盗不是……”
点到为止,他“笑意盈盈”地望着皇浦江。
“这个,你帮忙看看。”他展开包裹着暗器的帕子,东方明珠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也没了继续揶揄他的心思,“是谁府上的东西?”
大将军是骁勇善战,不过跟他玩套路,那还差点。
东方明珠小心翼翼地捏起不沾毒药的一端,瞅了两眼,随即扁了扁嘴,一脸不屑。
“这人怕是就没想过要害你,自己也不会看看这是什么。”他伸手蘸了一些,伸出红舌舔了一口指尖,虽不是沾着污脏的那端,“果酱。”
皇浦江被东方明珠有些骇到,心脏突突直跳,而刚刚的动作却撩得他耳根发烫。
日后不好好惩罚一下这个家伙就对不起他这没完没了的勾引。
“你疯了吗!”他一把捉过他的手,眸子里的担心丝毫不减,“来路不明的东西都往嘴里塞。”
“用不着那么神经紧张,”东方明珠拍了拍手,懒散得勾住皇浦江的脖子,“这屡次刺杀你的人从来就没有想过取你性命,还派这么技艺不精,连太子殿下都能亲自解决的人来。”他吹了声口哨,看见皇浦江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我看昨天的扔的镖,多半也没往你身上招呼吧。”
“这倒不错,但是灰依泉就差点丧命。”他挑了挑眉,“解释解释?”
“这镖像是江湖上的玩意,先收在我这里罢,改日去楼里打听打听便是。”他从抽屉里掏出一个锦囊,将这物什放了进去。
皇浦江今日来只盼着他见多识广,能认出来这是哪家的东西,却忘记了东方明珠的另一个身份——这皇城之中唯一一家青楼的老板,还是皇浦江亲自扶持的。
虽说这青楼表面上日夜笙歌,却是用来收集情报的绝佳站点。凡是在江湖上混过几年的,大概对其有所耳闻。
以金钱对等换取情报,东方明珠从来不会吝啬。
皇浦江又交代了两句,详细说明了一下昨日遇刺的情况,要他先行回宫,帮忙照看大局,答应他明日再见一面委托寻找陆守清的人便立刻返回,绝不耽搁。
“对了,师父。”灰依泉和他站在楼下,周围被夕阳包裹,“我还有一事。”
“怎么了?”皇浦江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要命的温柔。
“你明天能来我家做客吗?妈说务必要请你去的。”女孩背光笑着,天真无邪地令人心动。
“好,我答应了。”他摸了摸灰依泉的头,将几缕乱的发丝顺了下来。
“我家在东城区南边,第六家。”
“师父!我走了啊!”待她挥手告别,皇浦江目送她离去,太子殿下紧接着便换下那副温和的神色,微微叹了口气,转身上了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