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熟悉的陌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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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俏挑了款铁艺单人带玻璃小茶几的沙发，卓羚试过，特别舒服。敲定后，老板还送了张圆凳子。
约好送货时间，他们离开了家具城，路上一直没说话，舒梓俏是本身话不多，卓羚是不知道能和他聊些什么。
直至等红灯，他侧过头：“J大就在附近，想去吗？”
卓羚满心欢喜，刚要答应，却注意到舒梓俏的脸色非常糟糕，还频繁用双手支撑身体调整坐姿，眉头紧皱，大概是不舒服。
“回去吧？我有点累。”卓羚如是说，听闻此言，舒梓俏明显松了口气。
“嗯…”
路上，他嘴唇已经咬得发白，额角都是密匝匝的小汗珠，卓羚没敢问，只敢偷偷观察。
到家以后，他在卫生间待了很久，卓羚一度担心到差点儿破门而入，不过还好没出什么事儿，他说需要休息，就把自己从轮椅撑到床上，双腿一直用那条薄毯子掩着，躺下也盖着同一条，只是当他微微侧身时，双腿的轮廓在毯子下隐隐显现，有些空虚。
他咬着牙，注意到卓羚好奇的目光，才望向她：
“能麻烦你…帮我拿药么…”
卓羚回过神：“嗯，好，在哪里？”
他说：“…抽屉…桌子右边第一个…”
她依言拉开，被里面大大小小的药瓶药盒吓了一跳：“这…是哪一个？”
他的声音有些不正常的颤抖：“止痛的……你找找…”
看到他忍痛的表情，卓羚有点惊慌，立即给季青河打电话，来不及等对方开口：
“青河哥哥，梓俏哥哥让我帮他找止痛的药，我不知道找哪种，他看起来有点严重，需不需要去医院啊？”
“…你别急，先跟我说说具体情况，他是哪里疼。”
卓羚庆幸给青河打了电话，镇定下来，转身跑到床边：
“梓俏哥哥，你是哪里不舒服？”
他撑开眼皮：“腰…腰疼…”
腰疼？旧伤？卓羚如实跟青河汇报，却得到答案：“上次去医院检查，他肾脏出问题了，近期不能吃止痛药，他是不是又没好好休息，坐了很久？”
卓羚心里咯噔一下…想起青河之前的嘱托，内心很是愧疚：“对不起，青河哥哥，我没尽到责任……”
“哎，不怪你，他这人平时就这样儿，本来以为你能管管。看来还是老样子，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谁知舒梓俏咬牙切齿：“手机…给我…”
卓羚战战兢兢，将手机递到他耳边：“我听到…了…季青河…”
“听到了还折腾自个儿？！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为小妹妹考虑下吧？人家千里迢迢来找你，你是准备死在她面前吗？”
舒梓俏冷道：“关你屁事…”
青河听起来并未生气，语气反而理性而温吞：“……梓俏哥，我知道那些鼓励安慰的话用你身上都不合适，你先好好休息养身体，我过几天陪你去医院检查。”
语毕，他挂上了电话。
舒梓俏的眼里都是隐而不发的怒火：“艹…”
当意识到卓羚还在旁边，脸色变了变：“抱歉…”
他避开目光，合上眼睛，使劲儿咬着槽牙硬抗，再不说要止痛药的事。
卓羚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如果不买沙发，如果在家具城不逛那么久，如果不那么挑剔…如果他没有生病…明明昨天才刚出院，加之熬夜工作，身体是铁打的也扛不住啊，何况身有残疾，卓羚怯懦懦地说：“那个，我小时候生病，我妈妈会唱《阿里巴巴》给我听，笑过就不觉得难受了，要不我唱给你听吧。”
说完这番话，她意外地发现舒梓俏正目不转睛看过来。顿时有点儿不自在，心想又不是哄小孩，真是疯了才说要唱歌这种蠢话……正纠结着，他道：
“你怎么不唱？反悔了？”
卓羚连忙摇头：“没有，你等等，我找下歌词。”
于是她背靠床边，蹲在地上，拿着手机，开始一句句地唱，这首歌伴随她整个童年，尤其父亲走后，在那段异常艰难的日子，只要母亲唱起这首歌来，两人都会笑作一团。如今，唱歌的人换了，听歌的人也换了，心情怎么都回不到从前。越是唱，她反而越伤心。
刚唱完第一段，舒梓俏突然开口接着唱了第二段，他都不用看歌词，唱得既逗趣又搞怪。卓羚捂着嘴巴笑得眼泪都要落下来：
“哈……唱得好烂。”
他有板有眼：“我觉得我还行。”
“哎？”
“没有吗？”
卓羚平复些，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和亲切感，她转过身趴在床沿：“腰疼好点没？”
舒梓俏情绪不高：“没有…”
这一刻，卓羚才回归现实。
看她消沉，舒梓俏强打起精神，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很累，想睡会儿，你再唱一遍。”
到底是死鸭子嘴硬，还是敷衍，卓羚已经没心情搞清楚，只管背过身，又认认真真唱了一遍。这次，他深呼吸，把脸往毯子深处埋了埋。
见他真的休息了，卓羚悄悄起身，时间还早，她蹑手蹑脚走到厨房，用电饭锅煮上粥。
回屋躺下，闻到从舒梓俏身上散发的气味，这可能是最令她难以接受的，于是忍不住将窗户开大了点，与一楼室内的阴潮比起来，窗外夏天的风是热烘烘的，回过头，看到床侧尿袋里泛黄的液体，若有所思。于是摸出手机，在百度键入关键词搜索，根据舒梓俏说的感觉不灵敏，以及无法走路需要坐轮椅的事实，结合腰疼的症状，大概率，他是脊椎受伤，下半身瘫痪。仔细回想他之前的说法，先天疾病……如果双手是先天的原因，那腿呢？腿又是什么原因？
卓羚有点好奇，不过更多是感到惋惜。一个正值青年的小伙子，被困在轮椅里就算了，还…失禁，那定然是非常痛苦的事，若换做是她，自杀的心都有…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记忆里仔细搜罗，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童年的他是否丧失了行走能力。
书上说，人在三岁以前是没有记忆的，卓羚觉得不准确，因为她就记得很多三岁前发生的事，只是那些记忆相对要模糊得多，童年的舒梓俏对她来说并不全是照片般静态的样子，他是鲜活生动的，如果说有什么特别深刻地烙印在脑海，就是她跌进他怀里时，舒梓俏低下头，眼里盛满温柔与笑意，和现在清冷的性情完全不同。
卓羚翻了个身，盯着全家福，舒梓俏与照片中的小男孩儿从外貌已经相去甚远，甚至很难看出是同个人。他五官长开了，轮廓也更硬朗。不过在卓羚看来，那个童年漂亮到堪比童星的他，其实是变得普通了。现在的他除了能用五官端正，偏清秀来评价，已经没法再找出其他的词汇去形容。
他没睡很久，沙发送到后就被吵醒，本想起身，可撑了撑，起不来，卓羚急着开门，并没看到这些。
装家具的师傅有一句没一句聊天，说起平时送货，最怕这种旧住宅区，没电梯，得背着上上下下，特辛苦，好在他们住一楼。卓羚不擅长同陌生人打交道，站在旁边，就听送货师傅自己个儿说。待安装完毕，他才好奇地看了眼床的方向，梓俏有些尴尬，还好师傅瞧见床边的轮椅，也就没多问，而是热心地转身把沙发往合适的位置又搬了搬，走之前还试了下留出的空间轮椅能否顺利通行，一切就绪，才开着三轮离开。
静默几秒，卓羚想起什么：“梓俏哥哥，我煮了粥，你吃一点？”
他微微皱眉：“你……煮粥？”
卓羚局促地戳戳手指：“嗯…用你那个电锅煮的…”
“哦…”说着他费力地撑起身体，眉头拧作一团，手臂直打颤，她急忙上前：
“你腰疼，可以不用起来…”
“不起来怎么吃？”他看了她一眼，自知无法体面地爬上轮椅，便淡然道，“你先去盛。”
卓羚慌忙跑到厨房，默想方才是出于什么理由让人家不起床，难道要喂饭不成？……也可能是在医院照顾母亲惯了，还好被舒梓俏直接驳回，要是他多问一句，她就羞得钻到地缝里去。
等端上桌，他已经在轮椅中坐好。自顾自握着勺子柄，见卓羚只坐在沙发上看，才问：“你不吃？”
她说：“没有碗了。”
“……”舒梓俏沉默，低下头面无表情地一勺一勺吞下没有什么味道的白粥。
虽说是夏天，腰一旦疼起来，下半身就像结了冰，恨不能裹件棉袄，这碗热乎乎的米粥仿佛带走了一些身体上的痛楚。
吃完后，卓羚上前收碗筷，他说：“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叫外卖。”
卓羚摇摇头：“不用，粥还有的，我刷了碗再吃。”
“……”
以前，她其实鲜少做家务，高中学业忙，生活上的琐事都是母亲包揽的，直到病重，卓羚除了煮粥，确实没什么本事可言。
尽管拒绝了舒梓俏，外卖还是按时送到，本以为他也有为自己叫一份，其实全是卓羚的，她正想问，文静踩着午后的阳光，穿着凉拖鞋和牛仔短裤出现在门口，两条腿白皙又修长，这次没扎马尾，扎了双丸子头，十分娇俏可爱。
“梓俏哥，孙飞给我放假，我来看看你。”进门后，她对卓羚的存在视而不见。
舒梓俏没动，也没说话。
她显然并不只是来探望，环顾四周后，抄起扫帚熟络地开始打扫房间，看起来做家务的水平，比煮饭强太多了。但无论是做家务还是煮饭，都不是卓羚的长项，相比之下，在一旁手足无措，捧着外卖盒子的她，很容易就被看扁了，文静本就充满敌意，此刻更是瞧不上她那副“公主”做派。
舒梓俏皱起眉：“文静，你不用做这些。”
她直起身，顶不高兴，撅起能挂油瓶的嘴：“孙飞和青河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梓俏沉默了，许久才道：“你跟他们不一样。”
小姑娘歪着头：“我？哪儿不一样？”
梓俏却冷道：“我们很熟么？”他用力划着轮椅，转身到床边，“你快点回去。”
本来，文静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星星，此刻扑簌簌直掉泪：“喂！舒梓俏，你怎么这样！！”
“……”
她拎着扫帚哭了半天，见没人上前安慰，便转身摔上门跑了。
这又是哪一出？卓羚作为旁观者一脸懵逼。
“我躺会儿。”
舒梓俏脸色难看，也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身体抱恙。
他费劲地挪上床，险些摔倒了。
自打和文静吵架后，小姑娘就再没主动找过来，日子平平淡淡地过，休息两日，舒梓俏身体有所好转，又投入到工作中，卓羚则沉浸在那一大箱漫画书，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傍晚，正看得津津有味，一个穿着运动服的中年女性登门拜访，手里拎着大包小包，额头一层薄汗：
“每次过来，都考验我臂力。什么时候车能开进来啊！你这儿的民生工程太有待提高了！”
她熟门熟路，不像是陌生人，抬头乍一看到卓羚，先是愣了愣：“有客人？”
“她…嗯…是……”
见梓俏犹犹豫豫，她没耐心，便直接转开话题：“你身体怎样了？能按期交稿吗？”
舒梓俏回道：“我尽量。”他转过轮椅，跟卓羚介绍，“这是我责编。”
卓羚急忙从折叠床起身：“哦，您好，我叫陶卓羚。”慌慌张张打完招呼，心想要不要先去倒杯茶，可是她连这个家里有没有茶叶都不清楚。
责编微笑道：“哦，卓羚你好，看你年纪不大，不介意的话，跟我们办公室那帮小丫头一样，喊我张张姐就行。”
她看上去不像斤斤计较的人，甚至说话的语调都透着股子豪气，当注意到房间里多了沙发，顿时惊叫：
“哎，舒梓俏，你这是开窍了吗！快让我歇歇脚。”
说着，她把大包小包往地上一丢，就坐了上去，明目张胆瞄了卓羚一眼，笑得有点儿…不怀好意，不过并没多言，只跟梓俏解释起来意：
“今天去老师那儿了，刚好顺便把粉丝寄到编辑部的礼物给你捎过来，下次可不能再借口你手受伤拖更了，居然有人同城寄了卤猪蹄到编辑部。”她舔舔嘴唇，，“不过已经被我们办公室那几个瓜分了，她们听说你身体不好，凑钱给你买了些补品，哦，还有这个，从日本进口的生巧，和冰一起寄过来的，你尝尝。”
舒梓俏接过她递来的袋子放在腿上，低头翻看了一会儿，皱眉道：“我是老年人吗？”
里头除了生巧外，全是中老年奶粉、中老年米粉，还有中老年成人维生素D，液体钙之类的东西。
舒梓俏面无表情，责编却没忍住笑意：“那帮丫头没见过你，你总拖更，她们猜测你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哈哈，别放心上，那几个玩心重，你先尝尝巧克力。”
舒梓俏没有动，他微微低头：“谢谢。”
“道什么谢呀，话说回来，真不考虑做个专访吗？不露脸那种也行呀，我们一起的几个小丫头争先恐后要来采访你呢。”
“不用。”舒梓俏别过脸，“她们会失望的。”
张张姐摇摇头：“你放心，我不勉强你……就是你现在这神秘感，害得粉丝总寄奇怪的礼物过来，你待会儿自己看一下吧。时间也不早了，我这就先走了，哞哞还在家等我呢。”
梓俏划着轮椅送她到门口：“张张姐，谢谢你。”
“不言谢哈，咱俩一条绳上的蚂蚱，你照顾好身体，别再拖更了，拜拜。”
穿着运动服的身影，脚步轻快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卓羚没有想过如此踏入舒梓俏的生活是否莽撞。就好像她好一段时间几乎忘记了未来要做什么，该做什么。生活会流向哪个方向。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熟悉的陌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