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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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羚亦步亦趋，进到屋内，可出乎预料的，很整洁。靠窗方向，是房间光线最好的地方，摆着一张长桌，铺了深色涂鸦风格的桌布，上面是电脑和些别的电子设备，除了打印扫描一体机，卓羚不认识别的，难得的是，桌上每根电线都整整齐齐。桌子旁边，撑着木质画架和画板，画板上残留颜料笔触，可见并非摆设，此刻上面只订着几张写了字的A4打印纸和五颜六色的便签，背后靠墙一侧，是三个老式书架，低层塞满书，上面几层则空一些，有一层特别显眼，摆满了动漫手办。房间既没沙发也没电视，甚至连张椅子都没有，距窗最远的地方，是张孤零零的铁床，北欧风的灰色几何图案被单，洗得很干净，就这些家当，已把空间塞得满满当当。
卓羚尴尬地站着，舒梓俏敲了几下键盘，关掉打开的几个页面，扭头道：“不介意就先坐床上。”
她却脱口问道：“那个，请问…您是我哥哥吗？”
舒梓俏明显有些不快：“我姓舒，你姓陶。”
卓羚的心霎时间有些结冰，之前笃定舒梓俏是可以托付之人，才用老师给的钱赌命，显然……她压错了宝。
可在童年的记忆，她分明喊他哥哥？难道是记忆错乱了吗？
见卓羚有些失神，舒梓俏划着轮椅到房门口，比之前的态度好了许多：“先坐吧。”
卓羚紧紧咬住唇，目送他走，半天，才失落地贴着床沿…眼睛已经逐渐适应室内昏暗的光线，刚才舒梓俏一下一下推轮椅的轮子，从动作判断，显然残疾很重……意识到两人既没血缘，对方身体又不好，她原本投奔的愿望即刻化为泡影。正考虑该怎么办时，舒梓俏回来了，他调整好轮椅位置，大腿上平放着塑料托盘，托盘里是只可爱的草莓形马克杯，杯盖恰是草莓蒂，十分惹人喜爱，然而却与房间陈设的风格及主人的性情大相径庭。
他右手执起杯子递来，空气浑浊到卓羚不太有喝下的欲望，但出于礼貌，还是双手去接。当她低头，却忍不住惊呼：
“呀！”随即缩回手。
她不知道舒梓俏藏在衬衣袖子下的，是只手掌斜斜的只有正常人一半大小，仅生两根手指，畸形的手。等意识到不妥，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卓羚急忙开口道歉：“对，对不起！哥哥！！”她没料到会自然而然喊出“哥哥”。
对方也是，闻言意外地抬起了头。
卓羚急忙避开目光解释道：“啊，不…不是，是梓俏哥…哥……”
许久，见她没勇气接下杯子，梓俏也不强求，便将其放回托盘。
卓羚后悔自己不识大体，又不知如何补救，想再伸手去接，着实又怕舒梓俏生气。
犹豫不决之际，他淡然道：“你自己拿。”
看着他的手，卓羚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这样的？”
舒梓俏倚靠轮椅，却有些自嘲：
“叔叔阿姨没告诉你，还是你忘了？”
她急忙低下头，与其说是这么多年忘了，还不如说那时候她太过年幼懵懂，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更别说一直以来，还以为他是不存在的。为掩饰尴尬，就着杯子喝了口，不是白开水，是柳橙汁。
静默片刻，他才回道：“先天的病，说了你可能也没听过……”
她双手捧着杯子，一下一下把弄杯盖，他问：
“叔叔阿姨还好吗？”
卓羚听完，心一沉……
果然，五年来，爸妈根本没和他保持过联络！调整好情绪，才开口：“已经，去世了……”
尽管打心底不愿在人前哭，也不想被人看到不堪的样子，可连日的痛苦，像是找到了出口，泪珠不受控制，噼里啪啦狂掉，声音也抖得不像样：“…我爸出警时牺牲的…妈妈前几天生病过世…哎呀……我…我不想…哭的……”
可她控制不住，哽咽得厉害，拧着胳膊的肉克制，却又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去擦眼泪。
舒梓俏默默拉起手刹，轮椅转换了角度，当卓羚平顺呼吸，才发现身侧的床沿多了包纸巾。
她很不好意思：“…见…见笑了…”
舒梓俏却不甚在意：“去洗把脸，带你出去吃饭。”
卓羚的耳朵尖火烧火燎，她以为他没注意，原来早就听到她肚子一直在咕咕叫。
舒梓俏眉眼间有些疲惫，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是没打算带路去卫生间，卓羚独自摸到厕所，发现里面很狭小，仅容纳得下马桶，就又来到厨房，就着老式龙头洗了把脸。调整好了情绪再回去，看到舒梓俏已经打开了阳台门，这里的阳台是和外面连通的，门外没有台阶，自行做了带扶手的缓坡，能方便轮椅进出。
她跟着他穿过挤满商贩的老街道，心里有些忐忑，又不知道如何去缓解。梓俏划着轮椅，路人多多少少要朝他投来猎奇的目光，这令走在旁边的卓羚十分不自在。
目的地是家不起眼的苍蝇馆子，门口连着三级台阶，老板看到舒梓俏后，便热情地迎上来，他们很相熟，服务员小姐姐扎着马尾，十分干练，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帮忙搬轮椅，卓羚有点儿不知所措，老板瞧了呆立一旁的她一眼，问：“这谁啊？”
舒梓俏只道：“陶卓羚。”
果然，他是记得她的名字的！
未等回过味儿，服务员小姐姐便语气不善：“喂，你傻站着看什么？过来搭把手，掀下门帘不会啊！”
她心里些微不适。这姑娘看起来同她年龄相仿，可总有种莫名的敌意。再仔细琢磨，却又好像没理由一见面就成为敌人，除非……
坐定后，梓俏和老板说明来意，那边儿便把菜单递了过来，他眼神示意卓羚接，卓羚却只觉寄人篱下，眼前的诸位又态度各异，便不敢造次：“没关系，梓俏哥哥，你来点菜吧。我…我不挑食。”
他皱眉瞧了她一眼：“确定？”
卓羚红着脸搅动手指。
他没再追问，而是努力拧着身子用右手去接菜单，感到疑惑之余，才瞧见他搭在桌面的左手只有一根手指微微蜷缩着。
…卓羚了然又感到心惊…
他总共点了三个菜，都是菜单上偏贵的。再三叮嘱可以多们点辣以后，老板系上围裙，比了个ok，便走去后厨。卓羚这才意识到小店可能只有老板和服务员两个员工。此刻并非饭点，整个馆子里，没有其他顾客。
“梓俏，给你加素小炒吧！”扎着马尾的姑娘拖了把椅子，一屁股坐到他旁边儿。
“不必了，文静。”
女孩满脸委屈：“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可都不是你爱吃的菜！要不，我让孙飞哥帮你调个豆花，你平时最喜欢的。”
“真的不用了，这次不是我吃饭。”
被拒绝后，名叫文静的服务员明显不高兴，她偷偷瞪了卓羚一眼，这次丝毫不掩饰她的敌意。
饭菜上桌，卓羚再也按捺不住，她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炸排骨香酥麻辣，味道最好，油焖大虾就着米饭，她能吃两碗，鱼香肉丝是她的最爱。舒梓俏只是坐在一边，有时看她，有时不看她，间隙双手撑一撑，调整姿势。
感觉没那么饿了，她才回过神，为自己方才的毫不客气，感到羞愧，毕竟既没礼貌，又没形象，她想店里的人对她原本就没什么好感，尤其是服务员小姐姐，就有些后悔，转脸问道：“梓俏哥哥，你…你真的不吃吗？”
“不了。”
她扭捏了会儿，还是夹了块排骨到他盘里。
“这个好吃。”
“……”可他皱起了眉。
文静看到，很是嗤之以鼻：“干什么？让梓俏哥吃你的剩饭吗？”
“我……没有…”卓羚百口莫辩，这并非她本意，却显然已被误解，“对，对不起，哥…梓俏哥哥。”
然而舒梓俏没有否认，也没有责备文静，更没有要动那块排骨的意思。只是不发一语地坐着。
卓羚再不敢多此一举，低着头只顾吃东西，她太饿了，已经好几天没吃一口像样的饭菜，虽然心情就像掉到了谷底，一想到即便不受欢迎，离开也要等到能够离开的时候再说，就把委屈咽了下去。
她不再是有爸妈庇护的小孩了。
吃到三分之二，胃已是撑得鼓鼓的，怕剩饭剩菜又遭人诟病，卓羚强迫自己一口不落。
始终看着她默不作声的舒梓俏，终于忍不住微微蹙眉：“……是不够么？”
她急忙辩解：“没，我吃饱了！梓俏哥哥，谢谢。”如果这次再被误会，麻烦就大了。
“嗯。”
他划着轮椅去结账，文静站在门口的收银台，急忙跳出来，握着舒梓俏的手使劲儿推脱：
“哎呀，不收你的钱！”
他说：“我不能欠孙飞的。”
文静很不高兴：“孙飞都听我的！我说了算！”
梓俏摇摇头：“他不能总惯着你。”语毕，将钱放在收银台上。转身喊卓羚，“走了。”
离开时，她不经意间回头，看到刚才帮忙搬过轮椅的两人，只有文静还呆呆站在门前目送，店老板喊了好几次她都没反应，最后被强行拽了回去。
她有点好奇，不过又不太敢问。毕竟和舒梓俏才刚刚见面…虽然有童年相处的记忆，眼下，却只不过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
他很慢，手部的残疾使得划轮椅分外吃力，卓羚有意无意拉开点距离，说不上为什么想要回避。
原本晴朗的天气，说转阴就转阴，大片乌云压在头顶，看样子有阵雨。
狂风卷过，卓羚被吹得睁不开眼睛。
接着，行人的脚步都加快了几分，摊贩们更是急着收东西，路上乱作一团。只有他俩，怎么都走不快。
梓俏坐着，比正常人矮一节，好几次因为匆忙的路人没看清楚撞了上去，他被撞得东倒西歪。那些态度好点儿的会道歉，可更多的是骂骂咧咧避之不及，他始终沉默，卓羚知道这种情况再去催促不够礼貌，只好陪着略显狼狈的他继续缓慢前行。因为无论如何，都是避不开这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了。
当豆大的水滴和着狂风袭来，舒梓俏只能干着急，他越是急，就越容易出状况。搭盖在腿上的毛巾毯子湿透后，一个角垂到地面，卷进了轮椅前轮。
他动弹不得，弯腰伸右手扯毯子，可是力道太弱，不足以脱困。卓羚看到他不经意从毯子下露出的双腿。抹了把脸上的水，咬咬牙，走上前：
“怎么了？”
他吃力地抬着头：“轮子卡住了。”
“我看看。”说着，蹲下身替他处理难题，几乎同时，他勾住剩余的毯子，慌忙把腿盖严实。
卓羚废了几番功夫，才把卷进去的毛巾毯扯出来，瞬间手指头被勒得火辣辣的。
“谢谢。”他说。
“不客气。”看他撑起手肘，继续划轮椅，卓羚忍不住提议，“要不，我推你吧。”
雨水已经打湿了女孩垂及耳鬓的短发，他没有时间权衡，只能妥协：“好吧。”
话音未落，卓羚上前已是使出最大的力气推动轮椅，一路狂奔。
终于是赶回了家。可两人早已淋成了落汤鸡。
卓羚只穿了件单薄的夏季校服短袖，劣质面料一经淋雨，变得半透明起来，内衣肩带若隐若现，梓俏注意到时已经晚了，他满脸通红，急忙侧过头刻意不去看：
“你先去洗澡换衣服。”
卓羚还沉浸在方才狂奔的刺激中，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看见舒梓俏也浑身湿透，便道：“梓俏哥哥我可以等，你先去吧…小心感冒……”
“我让你先！”他看上去有些恼火。
卓羚被吼得浑身一震，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他沉着声解释：“我洗澡慢。”
卓羚吞了吞口水，一路小跑去拿背包里唯一一套换洗的衣服。
浴室同厕所在一间，顶灯将马桶旁边的金属扶手照得明晃晃的，没地方站，只好坐在马桶盖上。温暖的水流很快驱走了淋雨后的寒冷。她不想梓俏等太久，麻利地冲完热水澡，换上干衣服。
可她没想到舒梓俏还和她进浴室之前一样，衣服没换，头发也没擦，浑身湿漉漉的。
见她出来，也不多言，兀自划着轮椅朝厕所的方向行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