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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时机不到便静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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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殿下,这边来。”
领路的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人,这会儿奉承地冲洛林风一拱手,随后给他指了路,洛林风冲他一颔首。
这一路上,洛林风算得上是在硬撑了,从宫门走到宴上,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还不能要人扶,冯潜程在旁边,虽说跟的是紧的,但碍于人多眼杂,也断然不能跟亲王殿下拉拉扯扯。
入席一直到洛林风坐下,他这才险险舒了口气,冯潜程看他脸色难看得很,但脸上却还是保持着一副平静的容颜,额头上的冷汗都细细密密布了一层了。
冯潜程瞪了他一眼,随后自己觉得有些亏心——毕竟他这也是没办法……
南婆和津苍坐在他们的后座,比较靠后的位置,前面一道红帘挡了大部分光线,两人看起来就像夜行的孤魂野鬼,一个凶神恶煞,另一个……饶是带着点红色的衣料,也掩盖不了她勾魂使一般的气质……
冯潜程瞥了一眼后座,南婆冲他微微摇摇头——现在时机还未到。
眼下德王在外头百无禁忌地自己瞎逛,他的人却不可能跟着他在外头一起瞎逛,一来德王不会那么着急着招摇过市,就算是要招摇,现在也不是时候;二来方才看见德王的时候他也没有拖家带口地带这么多人一起。
冯潜程分明觉着现在这个时机再好不过了,眼下虽说人多,但宴席终归还未开始,席上喧闹,还有不少太监正引着客人入座,断然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注意这边三皇子平王殿下这个病秧子的动静,倘若此在时下药,才是真正能够做到人不知鬼不觉,届时只要他们举杯,毒便会马上侵入他们的五脏六腑。
南婆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对上了冯潜程的目光,她先是顿了顿,像是在思考冯潜程的想法是否可取,但思量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也罢,反正都是灵坤派的破事儿,不管事成与否,他冯潜程也一直都是一把“刀”的角色,即便是南婆之前那万般掩饰的说辞,也终究不能掩盖这个事实。
说什么并非借刀杀人,分明就是欲盖弥彰。
刀自然不必有自己的思想,反正只不过是盟友的利弊关系,他自己也没想着立什么功,只不过是为了那纸药方举手之劳罢了,这药爱下不下吧。
冯潜程的思绪便没再放在这件事上,他一手放在桌上,以宽大的广袖为遮挡,直接搭在了洛林风的手腕上。
洛林风的脸色近乎像一张白纸,却依旧在强撑着,想来平王殿下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自己身体还是有恙,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冯潜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洛林风也没说什么,就任凭他这么做了。
冯潜程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撑不住不要硬撑,我觉得你现在需要躺下来休息一下。”冯潜程说,“皇宫里有你可以去的地方吗?比如说你母妃的寝宫之类的?”
洛林风顶着一张白得能当夜灯的脸,缓缓摇了摇头,也不知这病秧子又是哪里难受,他不过是摇了个头,就好像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一只手被冯潜程扣住,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一个酒杯,酒杯都在微微颤抖,里面的酒水尽数洒出,落在他惨白的指节上。
冯潜程看着他这幅样子有点恼了,压低声音道一声:“洛……”
这才想起来这种大场合直呼亲王名讳好像不太好,于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决定还是直接行动。
他从衣袖里取了几根银针,扣住洛林风的手腕,道一声“别动”,随后分别把针扎在他的几个穴位上。
“感觉怎样?”冯潜程观察着洛林风的脸色,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感觉他的脸色微微有所好转,好歹不是做夜灯的料子了,没等到洛林风回答,他自己先是松了口气。
洛林风被银针定住了几个穴位,这会儿有些僵硬的转过脖子看了他一眼,道:“……多谢。”
冯潜程不在意他这虚伪的礼数,一摆手道:“没事就行了,反正你带我过来就是为了自己的毛病,作为你的御用大夫,我这只是尽职罢了。”
洛林风没接他的话。
外头的锣鼓声渐渐近了,也逐渐能够听清楚外头唢呐吹得是个什么调子,在座的都知道大概是宴席快开始了。
庭中有舞女已经出场了,见那十来个穿着水秀华服的女子围在一个手抱琵琶的女人中间,饶是一支美轮美奂的舞蹈。席上不少男子为其倾倒,直叫一个“好”。
那野心昭昭的德王殿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只见他广袖一甩,险些将桌前的酒水通通甩到地上去,险险稳在桌沿,他却毫不在意地将扇子一展,象征性地摇了摇,眼神一偏,旁边立刻有侍者帮他重新摆好酒水。
冯潜程将他这样子看在眼里,顿时觉得自家王爷虽说是烦了些,但好歹做派还是让人顺眼的……他想了想,倘若那需要自己随时进京的病秧子不是平王殿下而是德王的话,恐怕自己是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地撂挑子走人了,就算是要砍头,他也断然不乐意伺候这么一个主。
冯潜程其人,自己就是一个趾高气昂的大爷,偏偏还看不惯别人的“大爷”行为,着实是个严以待人,宽以待己的人……
他偏头微微靠近洛林风,别人看来只像是下人对主子恭敬的问话,倒是无伤大雅。
“喂,你说你那二哥到底在嚣张什么?我倒是真没看出他哪里人才了,要说人才,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暴君的人才,倘若真的让他当上皇帝了,天下不大乱才怪了。”
洛林风瞪了他一眼:“有些话心里清楚就行了,大可不必放在明面上说出来。”
冯潜程用一个完美的眼白回应了他的瞪眼,随后装过头去不打算理他了,心里琢磨着:洛瑜升着实可恶,但这洛林风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料可恶的洛林风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洛瑜升在学识上确实不比洛承玦差,但为人实在是不比太子,此人虽说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但是太过急功近利,不知道什么是做一分留一分,做事通常不给自己留后路,你看这次就是,他根本没想过这次若是失败该当如何,因为他笃信自己这次能够让江山落到自己手里。”
冯潜程没好气地说:“那他还真是高看了自己了。”
洛瑜升像是听见这边谈论他的窃窃私语,于是冲这边抛来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旁人看来甚至能够夸一句“兄弟情深”,但是该懂的人还是懂了——敢妄议本王,待本王顺利成为储君之后第一个就弄死你。
冯潜程:“……”
洛林风:“……”
宴席上的这种暗涛汹涌被一支又一支的舞曲冲散了,洛瑜升似乎是非常不屑于将自己的眼神赐给他那病秧子弟弟,只是方才那一个微笑,就好似用尽了他所有的耐心,这会儿他自己一个人趾高气昂的喝着小酒,一杯接着一杯,没有人与他共饮,但他好像并不在乎似的,独自一人默默地庆祝自己即将达成的丰功伟绩。
——当然,只是他臆想中达成了。
由此可见,黄粱美梦做得太早,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对这件事情的把握越高,往往摔下来到时候就会越惨。
可惜洛瑜升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个道理似的。有的人,天生趾高气昂自命不凡,觉得从来没有人配得上呆在他的左右,所以这个奇怪的德王殿下就是在朝堂之上也从来不结党,朝堂之上连跟他说上一句话都得盯着他的白眼受气;下了朝更是别说了,那二皇子一天到晚只知道自己玩耍,不是带着几个随便使唤的丫头去喝花酒,就是不知道跑到那个旮旯里鬼混。
反倒是这种时候他不讲究了,因为这种烟花之地的酒肉朋友仅仅是酒肉朋友,这一次情投意合,下一次就不认得了。德王殿下认为自己跟谁说一句话都算得上是赏赐,倘若有谁得了他的首肯而不千谢万谢的话,都会被他记上秋后算帐的名单。
洛林风心里正在打量他这个二哥,忽地发现方才的舞女全都退下了,给大殿上工工整整地让出了一条路,随后有一太监吊着尖尖的嗓门通报道:“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龙凤同时出现了,大殿上方才还喧闹着,闻声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慑于龙威,大殿上变得跟朝堂一样威严,倒是没有了要办喜事的热闹。
皇上携着皇后缓步从门口进来,大殿上此起彼伏的拜声回响着,无外乎是“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老皇帝是真的很老了,这催人的江山社稷,让皇上比皇后看起来至少年迈了十岁,其实两人金玉良缘,本来是年龄也没有相差太大的。老皇帝操着一口沧桑的话音,纡尊降贵地问一边的小太监——正是太子身边的人:“承玦是否已经去迎亲了?”
小太监受宠若惊,还非得做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他恭恭敬敬的一撩衣摆跪下,随后字正腔圆道:“回皇上,殿下已经去了小半个时辰了,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老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抬手示意他平身,随后顾自坐在了为自己的龙椅上。皇后坐在一边,一撩袖子,满脸春光地看着这殿上的人,心情很是不错,她端起面前一杯酒,那袖子掩着脸,一饮而尽。
洛林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甚至方才所有人都在跪拜皇上的时候也就他一个人鹤立鸡群,还僵硬地坐在那里,正襟危坐,倘若不是因为他有对皇上大不敬的嫌疑,看起来倒还真像那么会事儿——主要是因为冯潜程几针限制了他的活动,眼下他只有脖子和手臂能够稍微动一动,多的就不行了。
洛林风实在是觉得这样还不如刚才自己克制呢,自己克制着病痛,好歹还能活动自如,这样算是什么嘛,还亏得自己的位置比较偏,当时皇上没看见自己的“大不敬”行为,否则估计要就这大哥成亲之日处置小弟了。到时候可就不是他说的“拿冯潜程的人头下酒”了,那人头很有可能就变成自己的了!
想着,他扭过脖子,看着旁边正津津有味地品酒的冯潜程,问道:“何时替本王下针?”
冯潜程则是一脸莫名其妙,脸上还洋溢着方才看美人跳舞的笑意,这会儿笑意未消,看过去对上洛林风眼神的时候,竟然颇有些调戏的意味。
洛林风:“……”
冯潜程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随后更加莫名其妙:“这针能够暂时压制住你的病痛,我已然封住了你大部分神经,让你少受点罪,你怎么还有眼不识山,还想让我帮你下针?”
洛林风差点被他带到阴沟里去,一时间甚至觉得好像确实是自己理亏,随后才恍然——歪门邪理!
“你可知方才本王连跪拜都没有?都是拜你所赐,所幸今日这位置还算是巧,方才父皇理当没看见我,否则今天本王的脑袋非得被削成片给你们涮汤喝!”
冯潜程却丝毫不以为然:“你都说了他没看见了,不就没事了嘛?反正呢现在你就好好这么坐着,不过这办法也是治标不治本,到时候你也不一定能撑完全场,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倘若德王的事情早些结束,也便早些回王府休整。”
洛林风将他的话分开刨析了一遍,道:“不下就说不下,哪来那么多废话!”
冯潜程白了他一眼。
随后他从席上走出,猫着腰悄悄走到自己后桌,他伏在南婆身旁,虽然姿势却是有些委曲求全,但是没办法,他不想让人给看见了。
南婆知道他过来,下意识往旁边错了一些,随后淡淡地开口:“冯郎中有何指教?”
没等冯潜程回复,就听见旁边一声惊喜的喊叫:“欸,冯郎中,你不在前头好好坐着怎的跑我们这儿来了?”
冯潜程:“……”
这是让我先回答哪个好?
随后他白了津苍一眼,决定还是先跟南婆谈论正事儿:“南婆,我且问一下,到底什么时候行动?眼下皇帝都来了,再拖的话等到太子和太子妃来,就更加没有下手的机会了。”
南婆那露出的半张脸上根本看不出喜怒哀乐,她声音也似乎从来没有波澜,依旧是那种淡淡的语气说道:“待到时机成熟,余自会告知冯郎中,冯郎中现在且先回去罢,莫要让旁人见了。”
冯潜程被她这关子卖得挠心挠肺,浑身难受,可是再难受却依旧拿她没办法,于是只得恹恹溜回自己的坐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