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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祈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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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机震耳欲聋地轰鸣着,飞翔在东太平洋的上空。
也许是因为环境太过嘈杂,黛过早地在艾梅柏的怀中醒来了。
她一睁开双眼,就见到了艾梅柏惊喜交加的面容。
“我?我怎么会——”黛惊愕至极!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艾梅柏一边说,一边亲吻着黛,“我从未,从未真的想过要你死!Del!”
“我故意的!是为了支走姐姐她们!好让我有机会跟医生沟通,说服他把原本的毒剂替换成普通的麻醉剂。只是让你睡几个小时而已!现在我们都很安全。”
黛难以置信,“所以你骗了你的家人?就为了我?”她情绪激动,但由于麻醉剂效用仍未消散的缘故,她连抬抬手指都费劲,“你不该这么做,Amber,这完全不值得。你哥哥原本的安排才是最恰当的。”
艾梅柏却好像没有听见她说话似的,自顾自地说道,“医生告诉我,他使用的剂量足以让任何人昏睡至少六个小时,但现在才刚过去四个小时,你就已经醒了。Del,这证明你的体质优于常人,显示你一定受过专业的训练。告诉我,我猜得对不对?”
黛却心急地根本顾不上这些,“还有卡洛斯家族的那个小西都斯,他是“教皇卡特尔”组织的二号头目,他是亲眼看见你的哥哥亲口说要杀死我的。如今我却没有死,如果被他知道,他会不会为难你哥哥?我窃听了你们两家的毒品交易内容,他本来就也有杀我灭口的意图。但是因为你哥哥坚持要由伽佛歌家族的人亲自动手,而他又因为怀疑我是美国方面的警员,担心被美国政-府报复,这才没有下手参与。如果最后我被发现犹在人世,那他岂不就会怀疑你哥哥?甚至怀疑整个富恩特斯·伽佛歌家族?你们会惹上没完没了的麻烦的!”
艾梅柏静静听完这番话,直视着黛的双目,严肃地提出了她的质问,“既然如此,你就该告诉我,你潜入我们家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要不然我怎么知道该如何处理麻烦?”
黛哑然。
艾梅柏笑了笑,声音里饱含着无可奈何,“我明白。你不愿欺骗我,但同时也什么都不能告诉我,所以你觉得,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杀了你,一了百了,对吗?”
“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了。我已经永远不能再拥有杀死你的决心,甚至不能做到无视你的安危。对此我也心有不甘,但我克制不了我心底的无尽牵挂,Del,我要你安然无恙,活着离开墨西哥!”她不顾一切地说着这些话,不顾一切地拥抱着黛,就像一株春天时生长的植物,一定要在春天不顾一切地绽放。
黛默然良久,愧疚煎熬着她的心,煎熬得她说不出话来。
艾梅柏却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放开怀抱,重新捧着黛的脸庞,焦急地问道,“至少告诉我这件事,Del,你和我的家族之间并没有私仇,对吧?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是这样吗?”
黛思索了一会,终于点点头,“这次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来到墨西哥,在此之前,我与伽佛歌家族没有私交,也无私怨。”
艾梅柏听到了这个使她满意的回答,又一次高兴地画了个十字架,追问到,“也请不要为这次的事情怪哥哥姐姐她们,我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所以他们格外珍惜我。”
“我从来没有,Amber。”黛答道,“但正因为她们是你如此重要的亲人,你怎么能为了我而让她们,让你们整个家族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呢?“教皇卡特尔”不是好惹的,这一点连我这个外国人都一清二楚。”
“我没有欺骗姐姐和哥哥,我告诉了她们,我不想你死。”艾梅柏解释道,“我只是跟她们说,我不能忍心见到任何人杀死你,我要你活着离开墨西哥。我没有给她们任何合理的理由,我也没有给她们任何保证,我只是以妹妹的身份请求她们答应我,于是,她们就答应了我。”
说到这里,艾梅柏的双手紧紧握住黛的双手,“所以你必须答应我,无论如何你不能伤害她们,也不能报复她们,并且你必须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听从我的安排行事。黛,答应我,你会答应我的,对吗?”
黛的心陷入了极大的混乱,她只能这样回答,“我可以保证我绝不会报复你的家人,更不会因为私人原因伤害她们。但是我不能保证我之外的任何组织不这么做。”
艾梅柏摇摇头,“我顾不了那么多,眼下我必须送你去一个绝对安全的隐蔽之地。然后,我们在那儿呆上三个月。三个月之后——”
“三个月?!”这很不礼貌,但是黛依然在情急之下打断了她。
艾梅柏非常坚定地确认了这一点,“三个月!无论如何你确实窃听了交易内容,所以这是Frances所提出的条件之一。你必须被隔离六个月,以防消息泄露,地点是东太平洋某座小岛。那里曾经有过一个度假村,后遭荒废。前不久才被姐姐买下来准备重新开发,所以不为人知,非常安全。
另外,三个月后,同样是这架直升机,会把你送往加拿大。我不会,我的家族也永远不会追问你的过去,但是你也必须保证,你永远不能再踏足墨西哥的土地,尤其永远不能来我们的曼萨尼约。”
“我不能答应这一点。”黛拒绝得并不干脆,甚至显出了某些犹豫,但是她为表坚定,仍然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这句话。“只要我不死,我依然有必须在墨西哥进行活动的任务。”
“我感谢你,还有你姐姐与哥哥的好意。对此,我酬答不尽。但是我无法答应她们的条件,也不能遵从这样的安排。”
艾梅柏急道:“你还不明白吗?你差点,只差那么一点,就丢到了你自己的性命,难道这还不能唤醒你吗?这里是墨西哥!是毒枭的天堂!每年有多少记者、官员、警察乃至军人,都被毒枭杀死。他们有些死后被暴尸街头,有些甚至尸骨无存,他们的家人和警方连遇害者的遗体DNA都找不到。你再呆在这是白白送死你明白吗?!”
“够了!你已经跟我说得够多了!”黛制止她,“那么我也告诉你,我确实是公职人员,而你是法学生,你应该很清楚,我相对于普通公民,担负更多的义务。如果将来某一天你们家族事败,我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作为证人出席法庭坦白全部事实的。如果我到时候被要求说出,现在你我之间的对话,对你将有多不利?我看得出来,你的家人已经尽力在你身边构筑安全屏障,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你能保持不被家族事务卷入法律纠纷。而你现在就是在自找麻烦!”
“那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安排?而非要逼迫我?你明知道我不可能——”艾梅柏的眼眶又一次红了,她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比自己想象中更容易哭泣,而这实在太伤她自尊心了。她只能在眼泪真流出来以前截住自己的话。
黛的决心无论有多么坚固,面对此情此景,也绝无可能不动摇,她手足无措地望着黛,不知道该怎么样劝慰,她真愿自己此刻能答应艾梅柏的一切请求,然而她实在不能!
“我要怎么样祈求你?我还能如何?我的尊严,难道不是早已荡然无存?”艾梅柏的声音似是疲惫已极,“我知道,我可以理解,你一定有极其正当,极其高尚的理由和动机,虽然你一点也不想透露给我,但我愿意尽我最大的信任去理解这一点。
正因为如此,我才提出这样的要求。如果你真的是凭着一道称得上正义的命令来到这个险恶的城市,那么你的长官就该顾虑你的生命安全。我不管你来墨西哥是为了什么,做卧底也好做线人也好,你都该回去了,并且永远别再来!”
黛依然沉默,但艾梅柏的话显然切中要害,所以她心虚得甚至不敢直视艾梅柏的眼睛。
“Don-Don(冬冬)”艾梅柏突然想起来了这个名字,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还记得吗,这个名字?我念的对不对?”
“这是你教我的,是你告诉我的。
你说,除了生命之外,你没有别物可以奉献。
你说,一个欺骗者不能再给我的心带来信任。
所以,你在最后关头分享给我的是你的童年,你心底隐秘的回忆,你对故乡和亲人的全部眷恋。
让这些美好,留给我作为回忆,取代了原本的谎言。”
“既然如此,那就证明,Del,你心底依然有牵挂!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不再有你的家人?你果真只是孤身一人吗?在异国他乡,荒野陌路,白白奉献你的生命,为此你毫无顾虑吗?你能担保不会有人为你而哭泣吗?你一点都,都不在意她们吗?!”
艾梅柏说到此处,停顿了,她像是在做最后的决心,女孩子独有的自尊心在作祟,让她难以轻易地吐露她心底的话,“就算在你来到这座城市之前,没有人值得你留恋,也不会有人为你的离去而悲伤,但至少,至少——”
黛没有让她再说下去,她洞悉了女孩子心中作祟的一切,她不愿她这样为难,她不容许她这样,这样轻易地为自己割舍尊严。
理智与责任,依然盘桓在黛的心头,但已绝非牢不可破。对艾梅柏的爱意,更为锐利,更为汹涌,在这顷刻之间,占据并统治了黛的灵魂——她不顾一切地亲吻着犹然垂泣的艾梅柏。
“原谅我,Amber。”这祈求更像是一种叹息,“其余一切都可以由你来安排,但我早晚得再来墨西哥。我不能告诉你缘由,但我实在有不得不来的责任。”
“我只能让步到这里,其余都可以由你来决定。唯独墨西哥,我不能告诉你更多,但我可以明确地说,我已经有了头绪,要我半途而废绝无可能!绝无可能!这跟我的长官,我的任务乃至我的职业身份都没有关系,而是这里!”黛于此刻流露出的竟是艾梅柏从未见过的凶狠与决绝,“这片土地上,有人欠下血债,而我誓必讨还!除了死神,绝无任何人,任何理由,可以阻止我。”
作为一个顶尖学府内出色的法学生,有时候艾梅柏真怨恨自己那过于敏锐的文本捕捉能力——虽然更多时候她是非常引以为豪的。比如此刻她的意识,全然无法忽略掉“血债”这个词——只有天堂的圣母能知道她有多希望能忽略掉这个词,最好从没存在过。因为这显然意味着,事情的复杂程度又上一层楼,且此事无法善了。
怎么说,如果这是别人头上的事儿,她作为律师就毫不客气地要提高收费了!但偏偏这就是她自己的事儿!
艾梅柏突然对自己的认识加深了一分,她发现自己颇有能在绝望中苦中作乐的天赋。
与此同时,艾梅柏也明白,无论如何她是难以劝动黛离开墨西哥了,至少眼下绝无希望。她只能作出妥协。
于是两人都不情不愿地达成了协议——黛同意在艾梅柏指定的地点停留三个月并保证在此期间不与外界发生任何联络。三个月后,艾梅柏送黛前往加拿大,以后的安排艾梅柏不再干涉。但原则上,黛会改头换面,改名换姓,以全新的伪装身份再次进入墨西哥完成任务。
“你的上司究竟靠得住吗?你确定到时候他们给你安排的什么新身份能管用吗?”艾梅柏总归是不太放心。不仅仅是为了黛的安危,也为了她自己的姐姐和哥哥。虽然这件事就算败露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但是到底是又给家人带来了新的麻烦。
“我觉得行得通,我觉得你们本来也就不太能分清我们亚洲人的长相。”黛微笑着轻轻说道。
“种族歧视笑话?”艾梅柏的准大律师直觉又一次灵活响应了。
黛露出了自她与艾梅柏相识以来,第一次爽朗开怀的笑声。“真的,我有很多同事会经常认不出其他一些亚洲同事,他们都不是故意的,可就是会认错。”
“也许这一招在你身上并不管用。”艾梅柏突然凑近了黛,声音也变了调调——包裹上了一层女性特有的隐秘的性感,“谁见了你都不会忘了你,更不会把你与其他人混为一谈,至少在我看来永远如此,你的美丽能顷刻间将你与你身边任何人区别开来!”
她说完这句话,就将一个拉丁美洲姑娘所能奉献的最缠绵、最热烈的亲吻,奉献给了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