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之夜》王大发Joan

4、第三章【真相】

　　漫长的沉默后，艾梅柏放下了手中的药剂。她拉来了一把椅子，就坐在了黛的正对面。

　　艾梅柏长久地直视着黛的眼睛，因此黛能够清晰地看到她哭泣过后的面容。洛伦佐的话何尝有错？只为此她也是死有余辜。

　　“五分钟。”艾梅柏突然开了口，“我给你一个五分钟的机会，为你自己辩护。”

　　“五分钟之内，告诉我，你欺骗我的原因，你接近我的理由，然后说出你从我哥哥那里窃取到了多少我们家族的情报。只要你全都说出来，我可以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否则，五分钟后我就会重新把医生叫过来，他会为你执行注射死刑。”

　　黛看得清清楚楚，艾梅柏明显是在用她的倔强和极度的自尊心，强撑着才能说完这段话。她的声音一直在颤抖，泪水不断从她眼眶中滚落。

　　艾梅柏说完则立刻摘下了自己的腕表，说道，“现在就计时开始。”

　　沉默，还是沉默。此刻唯一统治着这座地下室的，依然是沉默。

　　一分钟过去了，艾梅柏听到的，只有自己腕表所发出的清脆的秒针声响。

　　两分钟的时候，艾梅柏意识到她除了手表发出的响动，同时也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三分钟，那心跳的响动，几乎超越了艾梅柏所能承受的极限，她终于忍不住发怒了，“你又在玩什么把戏？你又想怎么愚弄我？”她霍然站起，居高临下地厉声质问黛。

　　黛的回应，却只是一个温柔而饱含歉意的微笑。

　　五分钟时间到了。

　　“Amber，去叫医生来吧。”黛提醒着艾梅柏，后者因限于巨大的震惊和彻底的意外而愕然，因此没有行动也没有说话。

　　“我明白了。”艾梅柏听到黛的提醒，突然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浸透了悲凉的、嘲讽的笑。

　　“你吃准了我，对吗？你吃准了我下不了狠心杀你，对吗？因为我不顾体面，主动提出愿意给你活命的机会，所以你就把我当做那种，跟你上过一次床，就永远舍不得你的那种女人，对吗？不论你怎样欺骗我，算计我，利用我的身份谋害我的家族和亲人，我都会无止境地维护你，纵容你，任你予取予求，是吗？”

　　“如果这就是你的心意，那你可真打错了算盘！”艾梅柏说完就走向储物间。

　　似乎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艾梅柏和那位医生才重新从储藏间内走了出来。

　　黛一看见艾梅柏就断定，在储藏间内，艾梅柏一定再次痛哭过，虽然艾梅柏明显是已经再一次整理过仪容，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是掩饰不住悲伤所留下的痕迹的。

　　“但是，但是，一切很快也就过去了。”黛在心里如此想到。

　　医生这次没有再说什么，他训练有素，手脚麻利地重新收拾好各项用品，然后走到地下室一处昏暗的角落——只有那里有张小桌子，方便他展开工作。

　　很快，医生举着一只注射器走到黛的身侧，在他俯身准备将药剂注射入黛的手臂部位之前，他低声说了一句，“我无能为力，我仅能做到的是，确保小姐您不会有痛苦。”

　　黛低声说了句谢谢，便安静地等待液体被注射进了她的体内。

　　医生取走针头，自行去收拾了。

　　黛看见艾梅柏颓然地站在不远处，甚至没有看自己一眼，她尝试着呼唤道，“愿意聊聊吗？Amber？”

　　艾梅柏明显有些讶异，她没有走过来，但是她做了回应，“你觉得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马上就要死了。”她的声音真消沉，像一株秋末注定凋零的植物。

　　“马上，比如，五分钟？也许能更久一点吧？我没有估计错误的话，医生使用的是戊巴比妥钠，一种常用于宠物安乐死的药剂。因为现在是用于人体，所以难免药效会来得慢点，故而，”黛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对我来说足够啦。只要你愿意听。”

　　艾梅柏几步走到她身边，带着怒火质问道，“我给过你机会，如果你要求我听你的解释，你刚才为什么不珍惜那五分钟？！”

　　“因为，我所要说的并非解释，而是祝愿。而这份祝愿，必须要等待此刻，必须是这一刻说给你听，才能灵验。”黛的眼睛闪烁着一种虔诚的灵光。

　　“我怎么再有资格祈求你信任我所说的任何一个字？我又如何向你解释？
　　你与你的家人所见的一切，那都是事实。我不能告知你，我真实的身份。但是我确实欺骗了你，这是事实。从你告诉我，你的姓名的那一刻开始，我知道了你是富恩斯特·伽佛歌家族的女儿，我决心利用你获取原本万难触碰到的情报。
　　从那一刻开始，我们之间的信任便已荡然无存，我也没有一分一秒奢望过，能得到宽恕。
　　我全部的指望，只在此刻，只在这生命最后的几分钟。我要请求你相信，邮轮上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骗局，不是利用，更不是交易。
　　这不是为我开脱，在你心里，永远可以唾骂我这个骗子和卧底。
　　但请坚信，无论何时何地，Amber都是一个值得拥有这世间任何真挚与珍稀之爱的女孩子。那一晚，当然也不例外。

　　所以，Amber，听从你姐姐的劝告吧。忘记这一切。
　　我只希望我此刻所说的一切能让你释怀;我所作所为，不致让你的灵魂遭受永不磨灭的污染与损害;我的欺骗，我的卑劣，止于此刻，不再为你今后灿烂的人生蒙上阴影。

　　这就是一切，这就是我的祝愿。”

　　艾梅柏听完了这番话，惊愕了几秒后，她冲到黛的近前，怒不可遏地说道，“这就是你的计划？对着我说完这番话，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死去？这就是你的补偿方式？你以为这样，就能令我释怀，令我在一夜之间放下一切过上全新的生活吗？你不是神明！你也不是上帝！

　　你口口声声说，那晚的一切都不是骗局。收起你那令我作呕的自以为是！你真以为此刻的自己有多么真诚吗？难道你忘了，就连你当时告诉我的名字也是伪造的？可不要告诉我，Del是你的真名！

　　如果你是个称职的骗子，那么自从我们相遇开始就谈不上一秒钟的真诚！我并没有一秒钟曾被一个活生生的、真实的人所爱，我得到的从来都只有欺骗和你精心编制的幻想！”

　　“对不起，”泪珠从黛的眼眶中很干脆地滚落，“我知道我的补偿，是多么的可笑和微不足道。但此刻，除了我的生命，我也再没有别物可为奉献。”

　　“有！”艾梅柏几乎是在怒喝，“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你的名字，你的身份，或者你的故乡，你的爱好。告诉我，你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告诉我真相！我有资格这样要求，我应该得到真实，哪怕仅仅是一点！让我相信，我所爱之人是一个真实鲜活的生命！”说道此处，她几乎已经泣不成声，“我如果连一丝真相都未曾触摸过，难道要我用余生去追忆一个假名、一个谎言吗？”

　　药剂已经慢慢起效了，黛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但同时，她那训练有素的大脑中枢神经，依然坚守着保持理性。她带着无尽的遗憾摇了摇头，轻轻地对艾梅柏说道，“抱歉，我不能。”

　　“我不能说出我的真实姓名，我也不能透露我的真实身份。

　　生命的尽头，就在咫尺之间，我能诉说的，只有一个故事。

　　在二十多年前的中国，有一个城市，叫上海。

　　这座大城市里，有一个小家庭，家里只有一个小女孩，和她最亲最亲的阿奶。

　　她们两人相依为命，过着很安宁，很幸福的生活。

　　奶奶给她的小孙女，起了一个亲昵的小名，这个名字只有她们彼此之间知道。

　　后来，老奶奶过世了。小女孩也因为被收养，而去了另外一个很远很远的国家，开始全新的生活。

　　但是，无论这个小女孩身在何方，在她的心底，那个奶奶所起的名字，就代表家的全部。这个名字叫——冬冬。”

　　“Don-Don？”艾梅柏听到这里，笨拙地模仿着她完全不熟悉的汉语发音。好像试图把这个名字刻进自己的心里。

　　黛笑着点点头，她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她也很难再有力气说话了，因此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Amber，一个欺骗者是永不能为你的心带去真诚的。但是——”

　　一切皆于此刻静止。药效彻底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