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之夜》王大发Joan

3、第二章【死刑】

　　“这绝对是一场堪称离奇的死刑，因为此刻，乃是一伙十恶不赦的罪犯将要下手处决一位警官。然而，上帝作证，你罪有应得！”洛伦佐·富恩斯特·伽佛歌（Lorenzo)先生咬牙切齿又慢条斯理地说出了这句话。

　　他是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士，约摸三十岁上下。长相俊秀，衣着也入时考究，而且看着颇为仁恕可亲。若是这位先生好好地走在墨西哥首都那几条顶好的商业街上，相信没人会猜疑他是个贩毒集团的头目。但是眼下，他的面目却被怒火所充斥，甚至因为极度震怒而微微发抖，因此显得整张脸的五官都不大协调了。他说话的语调恶毒而充满嘲讽，活像一条被激怒了的大蟒蛇。但当他说完狠话，重新把目光望向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艾梅柏·富恩斯特·伽佛歌时，他的目光中又瞬间注满了无尽的，兄长的慈爱与忧怀。

　　“你就那么肯定她一定是警察吗？这位可敬的女士可是一个字也没透露。Lorenzo，我父亲跟阿根廷的华人□□有点交情，听说那边的朋友也对咱们的买卖有兴趣。你看，她会不会是那些黄色帮会的人？不能见到个亚洲脸就直接认定是美国警察吧？”小西都斯（Sidus. Jr）说道。他一副地地道道的花花公子做派，满身都是炫目到夸张的黄金饰品，隔开一千米也能让人一眼看出来他是个标标准准的拉美毒枭，好莱坞哪家电影公司要是想拍什么禁毒电影的话，找他做角色模特准没错。

　　“有什么区别？她欺骗了我的妹妹，不管她什么来头，她今天都得死在这儿！”洛伦佐用他有力的右手紧紧按住自己胸口处的领带，竭尽全力把咆哮压制为低吼。

　　“有区别，如果她是美国警察，我们就得拿强酸把她尸体融了，然后撒进东太平洋，让洋流把她的尸骨，如果她还算有尸骨的话，冲到亚洲或者非洲的什么地方去。哈哈哈哈哈哈哈！”小西都斯爆发出一阵真诚爽朗的笑声，他发自内心地觉得这太有意思了。有一次，他父亲西都斯先生的手下奉命就这样处理了一位来自美国的秘密探员（此人的档案信息据说到现在也被列为:失踪），见识过一次后，小西都斯兴奋异常。不仅仅是因为这巧妙地愚弄了死咬着他们不放美国佬，那血腥的场面，也激发了他残忍的天性，甚至可以说，这愉悦了他。

　　陡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像水银一样，沉沉地泻入这座阴森幽闭的地下室，“那么卡洛斯先生有兴趣观礼吗？”她的语调非常平稳，没有任何起伏，也让人无从猜测出她的情绪，但是这句话显然蕴含着深刻的嘲讽意味。并且，接下去她的话语更是有了挑衅的意味，“如果这位小姐真是一位可敬的美国警官的话，那么您，卡洛斯家族的少东家，愿意同我们富恩斯特·伽佛歌家族一道承担蓄意谋杀一位美国禁毒署警官的法律责任吗？”

　　说话的功夫，弗朗西斯·富恩特斯·伽佛歌（Frances）已经缓步走到妹妹艾梅柏的身边。姐妹俩谁也没说什么，但弗朗西斯只轻轻坐在妹妹的旁边，很自然地就把幼妹搂进了自己怀里。她显然驾轻就熟，跟着就开始旁若无人地抱着妹妹，轻轻摇晃了起来，好像她的妹妹不是个一米七出头，足满二十四周岁的大姑娘，而还只是个六个月大的婴儿，需要她哄着睡觉。

　　跟随弗朗西斯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男子。一个西装革履，面容肃穆，眼睛里透着冷漠的精光，应该是某方面的专业人士。另一则身穿白大褂，看上去八九不离十是个医生。他们俩各自提着一个沉重的皮箱，一进来就站到了洛伦佐的身边，开始俯身向他低声地交代着什么。他们的谈话声音很小，却很热切，显得他们彼此之间很熟络。

　　艾梅柏本人则自从被抱入姐姐的怀中后，便紧闭双目。这座杀气腾腾的地下室内所将要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已与她毫无关系，因此无知无觉。

　　弗朗西斯安抚着她的baby sister，动作是那样的亲昵与慈怜，与此同时，她的话语却还是像重金属那样，冰冷而锋利，“我坚信卡洛斯先生的气度和胆量都堪称不凡，更绝不会胆怯于美国禁毒署。不如这样，我们富恩斯特家族本来也就打算引退了。这个人，不论她的来头是什么，或您打算如何处置她，我们全权把她交给卡洛斯家族处置。您的意下如何呢？”

　　小西都斯明显被这番话给噎了一下，他还是知道轻重的，被美国禁毒署列上头号缉捕名单的滋味不是那么好消受。且不说这个，他刚被一伙反毒品的民兵团打得灰头土脸，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跟老爹交代了。如果再惹上这个烫手山芋，那他显然就更没什么好果子吃了。一想起这些个麻烦事，哪一件都不容易摆平，他那个不大中用的脑子立刻就变得彻彻底底的稀里糊涂，脾气也暴躁起来了。

　　“这个卧底是在你们家，你们家的庄园里被发现的！我是客人，是来这儿做客的！”他大声嚷嚷，手也用力挥舞起来，身上挂着的那些黄金饰品也伴随着晃动起来。

　　一撒起泼来，小西都斯一下子又觉得自己找回了感觉，那种熟悉的、似能主宰一切的感觉。他作为一个天生的无赖的本性告诉他，撒起泼来就没人能拿他有办法，不管有用没用，这可真让他心满意足。于是，在这一刻，他觉得有点可惜，真的可惜，这个被抓住的亚洲女人漂亮极了，如果弗朗西斯真把她交给自己，那岂不...

　　但算了！还是算了吧！小西都斯盘算着，美妞哪里没有呢？他当然不是嫖不起，但如果嫖资是【终身被美国禁毒署顶格追缉】的话，那未免还是有点玩大了。

　　他想到这里，主意算是拿定！于是装出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来，愤怒地一下子站起身，嘴里嘟囔着，“这是什么待客之道，这地方还能呆吗？有这样招呼客人的吗？胡闹，胡闹！完全在拿我开玩笑！”

　　他一边说着，一边甩开大步，眨眼之间就离开了这座地下室，他的四个随身保镖一开始有点吃惊，但很快心领神会，马上也快步跟了出去。他们到底不是第一天为这位主顾服务了！

　　一行五人就这样以一种颇具喜剧效果的方式，流畅地抽身而去。

　　地下室一下子重新陷入了沉沉死寂。

　　“这样很好”洛伦佐终于打破了沉默，“这本就是我的家务事。”他说完，回头望着自己的姐姐和妹妹，“带Amber出去吧，你们可以去花园散散心，Frances。我很快就处理完，这要不了多少时间，我会都安排好的。”他的语调是难以想象的温柔，甚至略带沙哑。

　　“Samuel，现在我需要你从律师的角度给我点专业意见，就像过去二十年我们家族一以贯之地托付你为我的妹妹Amber筑起一道防火墙，让她不被卷入我们家族的事务中那样，今天你也必须确保她会与此事无关。”洛伦佐的声音变得严厉而急躁。

　　那位律师有条不紊，丝毫不为所动，他开了口，那声音活像一台打字机在说话，“一切都会为Amber小姐处置妥当的。但她最好还是立刻离开此处。她保持无知，我保持她无辜。”话到尾声，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骄傲的神气，让人感觉不到他是一个利用律师身份帮助有组织犯罪团伙（精确点说，就是贩毒的卡特尔组织)逃避法律制裁的恶棍，而更像是一个技惊四座的大魔术师。

　　他的这份自信风度显然取得了他的雇主——洛伦佐先生的认可。于是洛伦佐要求弗朗西斯带着艾梅柏赶紧离开，他催促道“去吧，去花园，去近郊的农田，去哪儿都行。这没什么好看的，要不了半个小时我就能把一切都收拾干净。”

　　弗朗西斯认可了这种安排，她也确实打算这么做，于是她准备带着妹妹离开。

　　艾梅柏本人却显然有不同意见，虽然她依然一言不发。她重新睁开眼，死死地盯着那个被反绑在一张木椅上，等待着死亡的女人——她说她的名字是Del。

　　这个在游轮上与她一夜风流的女子，这个被发现窃听了两大毒枭集团合作机密的女人，浑身充斥着谎言与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想起自己曾视为铭心刻骨的一切，很可能只是那个连姓名也造假的女人潜入自己家族的桥梁，她的心几乎被悲伤与震怒所粉碎！

　　“不，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虽然极力维系着镇定，但艾梅柏一开口，那声音就是颤抖的。

　　“Amber，您与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关系。”律师抢在洛伦佐之前提醒了艾梅柏。

　　“这里是我的家！是我外祖父母留给我们的庄园，是我童年的回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与我有关！”艾梅柏的语气强硬，且不留余地。

　　“Amber，听律师的建议，你自己也是法学生！你出去，这里没你的事，出去！Frances，带妹妹出去！”洛伦佐简直忍不住要叫起来了。

　　弗朗西斯试图安抚艾梅柏，并带她离去，但此举受到了当事人强烈的肢体对抗。

　　“我要亲自杀她！”艾梅柏一字一句地低吼出这句话。

　　律师先生震惊地低呼了一句“上帝！”他再一次意识到帮毒贩子打官司这碗饭不是容易吃的。

　　弗朗西斯依旧保持着镇定，她暂时放弃了强迫艾梅柏离开此地的意图，但是她要求艾梅柏镇定，并听她的劝告，“Amber，她不值得。”她的语调一下子变了，变得充满了女性特有的温柔。艾梅柏觉得自己的眼眶开始发酸发涨。

　　“无论是我或是Lorenzo，我们的心愿都是一样的，就是你能幸福。我们的小妹妹，我们最心爱的baby sister，她被欺骗了，她遭愚弄了！但没关系，我们会帮你解决掉所有的麻烦。你要做的就是放松，同时放下。”她取下自己衣袋内的丝巾，帮艾梅柏擦拭那些泪珠，“听姐姐和哥哥的话，好不好？今晚姐姐陪你一起，在你的房间里睡，你会睡得很好的，因为姐姐会陪着你，就像小时候一样。等明天醒来，过去的一切就都是一场梦。而你，将会在你光明的人生路上继续走下去。”她说着忍不住捏了捏妹妹的脸颊“所以你现在不该留在这里，你不该看那些，也不该再陷得更深。你必须现在就抽离，就是此刻。这样，我们才能顺利地摆脱这些——”

　　弗朗西斯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带着轻蔑与厌恶看了一眼黛，继续说道:“摆脱这些不知所谓的垃圾，免得污染了你的人生。”

　　艾梅柏静静地听完了姐姐的忠告，她侧过脑袋，自己伸手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然后用力地抱紧了弗朗西斯。

　　这个拥抱是如此的有力，正如艾梅柏此刻的决心，她在姐姐的耳畔说道:“我真希望能够如你所言，Frances。”

　　随后她放开了姐姐，直视着弗朗西斯，流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你和Lorenzo，永远把我当小孩子。但显然，我已经不是了，Frances，我是一个成年人。我有权利这样要求，我要亲自处置我的私人事务。”

　　洛伦佐几乎要咆哮了，“我绝不同意！”

　　艾梅柏毫不客气地回应，“那我就去警局自首！”

　　这个回答让做姐姐的也陷入僵局了，弗朗西斯真正意识到，妹妹确实已经长大了，这姑娘此刻完全不可控。

　　“你们都出去，医生留下。”艾梅柏几乎是在下命令。

　　洛伦佐和弗朗西斯显而易见地不情愿，但最终对妹妹的疼爱和艾梅柏自己的倔强战胜了她俩的不情愿。但临走前，弗朗西斯还是咨询了一下律师的意见，Samuel表示只要不是艾梅柏亲手杀死那位小姐，一切就都还有挽回的余地。于是，弗朗西斯坚决要求妹妹给自己一个承诺——她可以跟那个将死之人单独谈谈，最好是能够解开心结，实在想出气打她一顿也行。但是，绝对，不能亲手杀死她！

　　艾梅柏同意了。于是三人离去。

　　医生被留下，他从进入这间地下室那一刻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

　　“你不好奇我为何要留下您吗？先生？介意告诉我您的名字吗？这样方便称呼。”艾梅柏说道。

　　“我只为您的家族执行任务，好奇心则从来也谈不上。叫我什么都行，称呼？我从不介意。”那人答道。

　　艾梅柏没有勉强他，“好吧。那我能问问您今天要怎么执行任务吗？”

　　医生指了指他自己脚边的皮箱，“一切准备就绪，那位小姐，”他指了指黛，“她会离开的非常安详。”

　　“能把箱子打开吗？我想知道，待会你是怎么工作的。”艾梅柏问，但她的语气更像是命令医生这么做。

　　医生照办了，他非常顺从，甚至没有任何质疑，他确实是个没有好奇心的人。

　　“时间仓促，我们只能用这种，一般是提供给动物使用的。不过现在也派得上用处。”医生取出两瓶透明液体，和一些注射用的医疗器材。“我计算过剂量了，一般而言是用来帮宠物安乐死的，但分量控制得当的话，应用在人体也不成问题。”

　　医生说到这里，显然有些犹豫。他不确定是否应该继续告知更多信息给艾梅柏，因为洛伦佐先生绝不愿意他的妹妹牵扯进一起谋杀案，何况死者还很可能是一位警官。

　　艾梅柏好像看穿了他心思似的，指了指地下室东侧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扇门，如果你打开，就会发现这座地下室还有一个小小的储物间。先生，接下去的时间，我希望您能在那儿呆上一阵子。直到我去提醒你，否则请不要出来。”

　　医生思索了片刻，表示同意，就往那扇门走去。

　　艾梅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又叫住了他，“抱歉，委屈您待在储藏间已经是为难您了。但希望您不要挪动储藏间里的几个旧纸箱，里面有我和姐姐哥哥小时候的玩具。我希望它们都能被保持原状。”

　　医生表示他完全可以照办，便走进了储物间。

　　艾梅柏直等到医生彻底关上了储藏室的门，才伸手拿起皮箱里的小玻璃瓶，她望着那些纯净的药剂，看得几乎出了神。

　　“你应该听你姐姐的话，Amber。”这间幽沉的地下室，终于响起了黛的声音。

　　她的声音一响起，就像在艾梅柏的心中，下起了一场没有尽头的酸楚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