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温暖的寒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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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空洞的病房，我开始胡思乱想。
我仿佛觉得如果有所回忆，回忆里必定充斥着许多烦心的事。我从前的生活应该有丰富而无多彩，朋友是不奢望了，但愿敌人不要太多。可是，当这些烦乱通通消失之后，之前的空白开始重重地压迫着我，好像一个走夜路的人，眼前虽然是茫茫的黑暗，可真正的恐惧却在身后。明明是平安走过的路，却反而给人以巨大的惶恐。于是我不断地回头不断地回头，却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当我继续向前走，黑暗便在身后尾随，我感觉到它的存在，却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
我越来越害怕，像是沿着一条回旋的楼梯不断向下奔跑，两阶并作一阶，三阶并作一阶，我越跑越快，总以为马上就到底层，马上就能呼吸到明媚的空气。我毫不驻足，飞奔而下，可楼梯始终无穷无尽地往下延伸，充满了绝望地延伸着。无边的恐惧在身后不紧不慢地尾随，我感觉到它的触角已经悄悄地搭上了我的肩头，让阴冷的寒气无声无息地渗入我的肌肤，浸入四肢百骸。我被压迫得无法呼吸，耳边充斥着宁静的咆哮，脚下的楼梯开始狰狞地断裂，我却无法控制飞奔的脚步，每一脚都踏上断裂，每一脚都踏出绝望。黑暗在轰鸣！全身的冷气在不断纠结，我的呼吸仿佛开始结冰，在胸腔的空间里慢慢凝固。正当我迫切想要叹出一口生气，却无可救药的无能为力之时，黑暗顿然消失，温柔的光线充盈了房间。
“喂，一个人在黑灯瞎火里忙什么呢？呦，怎么啦？满头都是汗呀！”
我感觉有人用毛巾擦我的脸，凝了凝神，发现还是那个护士。
“我刚才不能动了！”
“可能是魇住了吧！大脑受损的人往往会这样。”
“你就不能换一种含蓄的方式表达？我刚才就像快死了一样。”
“都是幻像，没什么好怕的。哦，饿了吧？”
“不饿！”
“别犟了。你同事走的时候和我说了，说你这人有点特别，要我多关注你情绪变化，有事没事多让着你。还说你嘴硬心软，喜欢和别人闹别扭，事后又后悔，比如你明明饿着，却偏不吃饭。她叮嘱我晚上一定要把你喂饱。”
“她是我什么人？”
“她说是要好的同事，关系很正常，还叫我别乱想。”
“是叫我别乱想吧！”
“估计是的。”
“我有必要乱想吗？个个都把自己当天使。”
“哎，你这‘个个’是不是也包括我啊？”
“您老人家本来就是天使，今夜的光明就是您带来的。”
“哎，我才23岁好不好！你就不能给我个正经样？整天油腔滑调，怪不得人见人厌。”
“你喜欢不就得了。”
她抄了个枕头拍了我一下，微嗔道：“开玩笑有个度哦!我男朋友醋劲可大了。”
“我醋劲没那么大吧？”
“又不是说你……”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隔着被子重重地给了我一巴掌，痛得我龇牙咧嘴。
“真疼！”
“当然是真疼了！如假包换。”
“还是别换了。真同情你那男朋友！”
“还是多同情同情你自己吧！”
“我有什么好同情的？现在有吃有住，还有人服侍，下半辈子就算不行了，他市长大人好意思不养着我吗？”
“呵呵，你想得倒挺周全。你这脑子没撞坏嘛，失忆是不是装的？”
“来骗取你的同情，等你投怀送抱？”
我又一次龇牙咧嘴。
“我现在也知道你是个什么人了！难怪你包里会有那种东西。”
“什么东西？”
“你是花痴的罪证！”
她横了我一眼，面色又有点泛红，顿了顿，想起正事忘了，便从桌上拿起饭盒准备喂我。
我张着嘴吃了一口，问道：“到底是什么啊？”
“不知道！等你手脚好了自己看去。”
“我看了也不见得认识啊，还不得你帮我解释。再说，我手脚好得了吗？”
“你再问就永远别想好！”
“一点没女人味！”
我开始一口一口地吃她喂下的东西，眼睛直直地望着对面的墙壁发呆。忽然，我对包里到底还有什么的问题已经漠不关心，我开始处于一种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状态。
“你怎么不说话了？”
“不知道。”
“你挺奇怪，忽冷忽热。”
“也许吧。”
“她说得没错，你不好伺候。”
“没谁逼着你伺候。”
“狼心狗肺！”
“别糟蹋那些好东西，我没那么优秀。”
“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也许是。”
她走了已经有一会了。
我开始有点想念她。
不想念她还能想念什么呢——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也许脑子里还有许多未曾忘记的词汇，但除了耍贫嘴，我想它们干吗？我好像还可以想念一下那个女同事，可是她是谁呢？值得我想念吗？她想念我吗？她为什么要想念我？我值得她想念吗？我值得谁想念呢？谁又值得我想念呢？我到底又是谁呢？
我的脑子又开始发胀，柔和的灯光开始四处飘逸，墙壁不动声色地慢慢扭曲，整个空间开始忽远忽近地弹跳着，我睁着双眼，一动不能动。她来了，她也来了，她们都来了，他们也都来了。他们全都面带怪异的微笑，慢慢向我逼近。耳边全是狰狞的笑声！挣扎不得，呼喊不得，在一片耀眼的闪亮中，我陷入无声的恐惧。
许久，幻像消失。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惊慌无错。一切好像真实地发生过，去得又那么无影无踪。我惊魂未定地喊来了护士，发现来的却不是她，有些失望。
“原来的那个护士呢？”
“哪个？”
“就是挺年轻有点气质的那个……”
我无法准确描述她的样貌。
她白了我一眼，说道：“张云啊！她和男朋友约会去了，我帮她代一下班。”
“她什么时候回来？”
“呵呵，不知道，说不定就不回来了。”
“唉！”
她听我叹了一口气，嘻嘻地笑了起来。
我有点恼怒，又不知说什么好，嘴唇动了几动，终于一声不吭。
“别不高兴啦！她对你还挺关心，说了你不少事情，对你印象不坏。”
“也不好。”
“还不错啦！她说以前也遇到过你这样的病人，有的后来恢复得不错。你要给自己信心啊，别想得太多。其实啊，我说了真话你可别生气啊！”我还没来得及表示态度，她就接着说了， “我觉得你要恢复到原来的样子，难度挺大——主要是能陪你的人不多。你要多想起几个朋友，找他们来陪你聊聊。”
“我没朋友，要么你多陪陪我。”
“我哪行啊！都是别人在我难过的时候劝我呢！呵呵！”
“我觉得你特别真诚！”
“你怎么知道啊？”她有些惊奇，继而用手指轻轻地捋了捋鬓发，“别人也这么夸过我，可我总觉得是说我不懂事。”
“有我不懂事？”
“呵呵，你又开玩笑了。她说你特别喜欢开玩笑，可有时候会比较过分，叫我让着你。”
“是吗？她可从来没让过我！”
“她女孩子，你当然要多让着点啊！”
“我宁可多让着你，也不让她！”
“为什么啊？”
她疑惑地看着我。
“她动不动就来脾气，哪像个女人啊！你比她有女人味多了。”
“不会吧！肯定是你乱说话气她的，呵呵！你刚才不是还说她很有气质吗？我都生气了呢！”
“你气什么啊？”
“呵呵，不告诉你。”她偷偷地笑了两声，又捋了捋鬓发，想了想，还是说了，“你那不是说我没有气质吗？”
“你是没有气质啊！”我笑道。
“不理你了！”她说着装出要走的样子。
“是你的美貌把你的气质盖住了，呵呵！”
“你就知道开玩笑，我知道自己不漂亮的，呵呵！”
“我没说你漂亮啊！”
“你赖账？”
“我说的是你的眉毛把气质盖住了。”
“我真不理你了！没有你这个样子的！”
“那刚才……是假不理我？”
“我说不过你！”
“那你还不投降……”
“小周，我回来了。”门外有人在喊，我听出是谁来了。
“哎！张云，你回来得那么早啊！”小周回头应过，转脸对着我笑道：“我看等会谁投降！”
“时运不济，世风日下，女不像女，男枉为男，唉！”我腔油调滑地应道。
张云进门给了我一个白眼，转而对小周护士说：
“这家伙又和你胡说八道了吧？”
“还好啦，呵呵！”
“他刚苏醒不久，精神可能不好，晚上给他打一针镇定剂吧。你帮我去取一下。”
“好的。”小周应了一声，转身正要离开病房，张云又叫住了她：“等一下，还是我去吧，拿错了不好。”
“你还是不放心我啊？”小周的声音透着委屈。
“别多想！还是我去吧！”张云说着就离开了。
“你是不是常出纰漏啊？”我开玩笑道。
小周没理我，低着头自顾自地搓着手指。在映雪的床单上，小周投下的影子让我又想到张云。这个念想让我觉得对小周不公平。也许，人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不公平——我脑子里隐约冒出了这句话。我发现自己对语言方面的很多记忆犹存，只是人或事一概尽忘。晚间的灯光有种透析的白，白得有些彻骨，有点惨淡，不像日光那般柔软温顺。它会让人想起黑暗，甚至渴望黑暗。
“我想睡了。”
“恩……哦，呆会张云还要帮你打针，打完你就能好好睡了。”
“算了吧，我不想打。”
“嘿嘿，你不会是怕疼吧？”小周好像缓过了劲，望着我笑道，“好啦，没事的！你听我的。”
我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在被哄，苦笑了一声。
过了一会，张云进来麻利地给了我一针，我昏睡到次日天明。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温暖的寒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