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熟悉的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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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和我的眼神一样慵懒，任由不起眼的灰尘在其间肆意翻飞。我一边若有若无地回忆着若有若无的回忆，一边若有若无地想象若有若无的未来。我想，那本语文书应该是我吃饭的家伙，包里鸡零狗碎的东西的存在，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那应该是我管束不听话的孩子的证据。至于那面镜子，我觉得应该是某个早熟的女生或者男生上课忙着自恋时，被我收缴的战利品。我总觉得自己不会恶心到整天顾影自怜的地步。而那个让护士小姐小吃一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猜不出来，也懒得猜想。这应该和我的命运无关，包括之前和之后的。从目前的处境看，我之前的日子基本过得众叛亲离，之后的处境应该也坏不到哪里去了。也许我以后真的只有靠一张嘴混饭吃，如果我恢复不了健康的话。我又该怎么靠嘴去吃饭呢？我的嘴能干什么呢？也许只能吃饭。透过玻璃门，我看到的天空不再如先前晴朗，显现出灰白的斑驳。块状的云朵缓慢地飘移，不动声色地改变天空斑驳的形状。
“你在想什么呢？”
那个护士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
“想你。”
“呵呵，想到什么程度？”
“肝肠寸断。”
“我看是被车子撞断的吧！”
“撞断的是筋骨，想断的是心肠。”
“没一刻正经。”
“就这一刻正经。”
“你有完没完？”她佯怒了一下，然后说道，“有个人来看你，你可别激动啊！”
“我有什么好激动的，多大场面没见过啊！”
“那你等着。”
过了一会儿，她恭谨地领着一个衣冠楚楚的老人走了进来。这老人一进屋，眼神就压在我身上，让我有些喘不过气。
“我儿子说他撞了你。”
老人开门见山，听这口气更像是我撞了他儿子。
“我知道他是无意的，否则也不会送你到这里来。”
我开始觉得是我欠他儿子的了。
“好在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对于这件事情，我觉得很抱歉，希望你能理解。”
我相当地理解，并非常感谢他儿子没有撞死我。
“年轻人，要振作起来，生活中越大的挫折越能磨练人。这件事情我会妥善解决的，请你安心养伤。”
“我看是把我妥善解决掉吧！”
我憋不住了。
老人的目光忽然凌厉了一下，继而转开头，问道：“他是不是刚醒？”
“是啊！醒来到现在都一直都迷迷糊糊的，情绪挺大，有时会说胡话。江市长，您千万别见怪，他不知道……”
老人摆了摆手：“叫他好好休息，过段时间我再来。”
“你胆子够大啊！你知道刚才那人是谁？”
她送走了老人，回来问我。
“江市长嘛，你刚才不是说了？”
“知道你还那么冲？”
“我冲过了才知道的好不好？你又不早说！”
我心有余悸地埋怨着。
“唉，也怪我没告诉你。还不是怕吓着你？我也没想到你会那副德行啊！”
“我不一直那副德行吗！”我愤愤道，“你们准备把我这样捆多久啊？”
“不好说，得看你恢复的状况。”
“我恢复到怎样才算好？”
“不清楚，具体得问医生。”
“是不是好不了了？”
“别想那么多，好好休养就行了。”
我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光线的明暗不均使它看似凹凸不平。或许它原本就凹凸不平，只是一直未被发现而已。真相往往会被约定俗成的想法掩盖。或者，压根就没有过什么真相。
“唉，我不太会劝人，你别难过啊！要么找几个朋友来陪陪你？我来找找你的手机。”
她不容我分说，就从我挂着的衣服口袋里翻出了手机。
“我依次报名字，你看有没有能想起来的……哦，你想找男的还是女的？”
“有女的吗？”
“废话！”
“男女都行，随便你了。”
她又用眼神征询了我一下，见我没有反对，便翻着手机里的电话簿，一个一个报了起来。
我没想到所有的名字竟然都恍如隔世，如此彻底地遗忘真是一个奇迹。想起之前这护士和我说的那番话，朋友们对我的漠不关心和我对他们的彻底遗忘，真的巧妙地做到了互不亏欠的地步。随着我无奈地不断摇头，她也有些不胜其烦。
“真的一个都想不起来？”
“有必要骗你吗？”
“说不定你是自闭呢！”
“是不是自闭我也想不起来了。”
“那你能想起什么？”
“想起你。”
“你挺无聊。我好心帮你，别自找没趣！”
“没谁要你帮我。”
“你挺不知好歹的！怪不得没有朋友！”
“麻烦你出去吧。”
“不麻烦。”
她如同我的回忆，走得相当利落，眼神都没留一个给我，只留给我一个空荡荡的自怨自艾的空间。
我再一次凝视这个空间，努力从灰白中挖掘一些丰富的色调。然而，除了阳光继续戏谑轻佻的灰尘，彼此勾肩搭背乐此不疲，一切故我。
可我的肚子并不故我，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有了饥肠辘辘的感觉，而且越来越成摧枯拉朽之势，在我体内攻城拔寨。我本来已决定不再理会那个薄情寡义的小护士，并在她再次到来时给予她相当的难堪，虽然我并不能说清到底是怎么薄寡了我的那份情义。可是意志和身体的需求相比，总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它的卑躬屈膝来得总是那么不合时宜。我开始劝导自己，尝试让自己理解一切人的一切作为都不见得发自本心，更何况是女人。从这个劝导里，我寻到了从前的一些蛛丝马迹。原来，我一直根深蒂固地不信任女人，即便删除我所有的记忆也没有用。
时间像个勤快又啰嗦的老人，一边不断地涂暗天空的色调，一边不厌其烦地劝我退一步海阔天空，莫名其妙地维护自尊是愚蠢的。我稍作抵抗，便渐渐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他的劝告，并准备以实际行动表示。我低声地咕哝了几下，调整音量和音色，准备呼唤白衣天使的再度光临。可我可爱的灵敏的耳朵竟在此时捕捉到了微妙的有节奏的声响——有人来了。我倒在血泊中的自尊马上像一个坚强的战士再一次挣扎着爬了起来。我将头歪向背门的一边，一动不动。我的自尊又扛起了枪，偷偷地瞄准了将要进来的人。
“李老师！”
声音似曾相识，却不是那个护士。我猜想这是在喊我，因为病房里没有别人。我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牛仔裤的短发女孩向我走来。我不记得她是谁，但她必定认识我，这毫无疑问。有缘有故的人都不来，无缘无故的就更不会来了。更何况我总觉得这声音很熟悉。难道我对声音的记忆还有残存？这对我恢复记忆的信心无疑是个很大的鼓舞。
她走到我的床前，没有坐下，只是浅浅地望着我。
“我姓李？”
“恩。护士打电话给我，说你好像记忆力衰退了很多。你刚出事的时候我和几个同事来看了你，那时你昏迷不醒，我们都很担心。”
“她为什么要打给你？”
“她说打给了不少人，可是来的不多，说你现在情绪不太稳定，最好有人来安慰一下。今天我下班早，没事，所以来看看。”
她的语气不冷不热。
“好看吗？”我没好气道。原来只是个顺便的家伙，还讲得这么直接，这安慰也够凌厉的。
“你还是老样子。吃饭了吗？”
“想不起来了。”
“我先喊护士给你送饭。”
看样子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孩比较清楚我脾气，不太愿意和我较真。我无奈地摇摇头，说好吧。
晚餐是被护士一口口喂进去的。
“他这伤势挺怪——好像很重，外伤不说了，记忆也几乎完全衰退，可一醒来就伶牙俐齿，和一般失忆的人有很大不同，而且还有相当的吞咽能力，连胃管都不需要插。我看，也许以后恢复的可能还是有的。”
我由衷地讨厌这样的赞美。
女孩在旁边听着，没有做声。
我忽然莫名其妙地感觉相当的不耐烦。身体明明很重，我却有种全然失重的感觉。失控的感觉像许多股气息，从四肢百骸慢慢渗透出来，悄然无声地向胸间涌动，既而汇聚起来，越来越多，不断膨胀。每咽下一口食物，我都能感受到胸间这庞大的气息的阻碍。我想要找个间隙将它长叹出来，可又找不准它具体的位置。它只让我真切地感受它的存在，却又隐藏得很巧妙。
“真难吃!”
“难吃找院长说去，我不管伙食。”
“是院长烧的菜？”
“是的，院长亲自下厨，专门为你烧的。”
“那你替我谢谢他，并麻烦他下次烧好点。”
“不麻烦。就麻烦你吃快点，我呆会还忙其他病人的事。”
“真的吃不下了！”
虽然胃里仍然鼓角争鸣，但我却将头偏向一边，表明我的决心。
“你由着他吧，他说不吃就不会吃了。”女孩说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多保重啊，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我依然侧着脸，只闷哼了一声，接着就听到收拾饭盒的声音以及两人出去的脚步声。不一会，房间又回归死寂，阳光已悄悄地将明媚撤走，让原本有些耀眼的灰白黯淡下来。一阵没来由的心酸忽然从心间涌向眼角。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熟悉的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