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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忆的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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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有知觉的时候,感觉周身有蚁噬般的阵痛,手足和脖颈想挪动一分都非常困难。空气中弥漫着冲鼻的气味,我感觉自己是被泡在气状福尔马林中。眼睑仿佛被缝合了几千年,很有缘分地合二为一,而此时,我正做最大的努力,想要拆散这对冤家。光线开始极不情愿地在我面庞上徘徊,仿佛带着一把利刃的看守者,随时准备给我致命一击,以保护那段千古姻缘。我的努力渐渐收到了成效,光线无可奈何地狠狠刺了我一剑后,逐渐弥散开去。我的视线慢慢地由模糊转为清晰。周边的一切可以笼统地归纳为一片灰白。我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很小的床上,盖着一层白色的被子,手脚似乎全被捆住,不得动弹。我感觉头上有厚厚的绷带,似乎是为了防止我的脑袋把什么东西泄露出去。我吃力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剧痛立即从四面八方袭来,毫不留情地暗示我现在的处境并不妙。我放弃了第一次反攻,想叹一口气,忽然发现喉咙像干枯了几千年的古井,把所有的气息都硬生生地关押起来。我无可奈何,只能将这一声叹息闷在了心里。
我一动不动地被困在这陌生的地方,什么都不能做。即便能做,我也想不起来要做什么。如果能下床的话,我也许会先去找一杯水,也许会先去方便一下。奇怪的是,我竟然有方便的念头——我感觉身体似乎是一条被晒干的鱼尸,充满着饥渴的绝望。也许,人有时就是在最没有什么的时候,才会最以为有什么。当然,我知道这个如果在短期内只能继续是如果,我什么都不能做,因为压根就不能动。百无聊赖之际,我只有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扇向阳的玻璃折叠门,让阳光满溢整个房间,门外是阳台,再往外是宽阔的天空。天空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但这并不能对我的回忆起到任何帮助。时间静寂无声地流淌,我的回忆似乎连勉强能拼凑的碎片都没有。
“呦,终于醒了。”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不算清脆但有些动听,“醒了就好。来,让我看看。”
一个陌生女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白衣,步履轻盈地来到我面前,未经我同意便翻开我的眼皮左看右看。我苦于难以动弹,只好任由她摆布。
“恩,神智还算清楚。”
“这是什么地方?”
我喉咙里咕哝着,长久未说话,发声有些怪异。
“医院。”
“我怎么来的?”
“别人送来的。”
“我是问我为什么会到这里。”
“你出车祸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算你命大,车主还有良心,风急火燎地把你送到这里。再晚一点,估计你就没命了。”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还有命?”
我说话渐渐顺畅。
“还有半条。你全身多处骨折,下半辈子估计得劳烦国家供养了。”
“我说你这个小同志,怎么就不能说得委婉一点啊!不怕我想不开啊!”
“现实就是这么不委婉,反正你早晚都得知道。迟说早说都一样,还不是都得告诉你。”
“这我就得教育你了,做人得慈悲为怀。你应该先安慰着我,稳定我的情绪,然后等我的亲朋好友以后转弯抹角地慢慢向我透露事实的真相。”
“你这人还挺麻烦!”她一边麻利地整理床铺,换吊水,一边说,“你哪来什么亲朋好友啊!你手机上面号码倒不少,就没见一个是你亲戚,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听说你出了车祸,除了有几个深表同情之后赶紧挂了电话,其他都懒得和我们言语。还有啊,说了你也别激动,至少一半人说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我愤愤道。
“那你留他们电话干吗啊?”
“估计是这些家伙有求于我,逼着我留的。”
“少臭美了,还有人求你啊?”
“我不知道。我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你不会失忆了吧?”
她暂时停下了手上的活,同情地看了下我。
“我连我叫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哎呀,这我也想不起来了。电话里好像有人提的,但那名字不好记,我就没留心。谁让你不随身带身份证啊!”
“你们翻我口袋了?”
“当然。不翻怎么联系你的‘亲朋好友’?”
她收回同情的目光,又开始继续在房间跑前跑后。
“我昏迷了几天了?”
“有好几天吧。”
“有没有人来看过我?”
“有几个,不多,好像是同事的代表。拎了些水果,看你昏迷不醒,就没惊扰你。”
“水果呢?”
“搁那儿了。”
她用眼神指了指我床头边。我吃力地扭动脖子,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下,床头柜上确有一个水果篮,旁边还零星地放着一些果皮。
“谁吃的?”
“不知道。”
“你们真够可以的!”
“有邪火别乱撒啊!我又没吃你的东西。”
她重重地摔了一下临床的被子,我吓了一跳——当然只是精神上的,□□目前不支持这个高难度的动作。
“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病人,莫名其妙的!”
“您千万别生气,我现在也就能支配这张嘴了,后半生估计也只能靠它吃饭,现在权当为以后自谋生路多做练习,总不能一辈子活在党和人民同情的泪水里吧。而且就算我愿意,您老也看不下去啊!”
“油嘴滑舌,难怪到这地步还单身一人!”
“谁说我单身?”
“你妻妾成群行了吧!”
她叠好最后一床被子,看了我一眼,准备要出去了。
“哦,对了!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护士。”
“护士是干什么的?”
“是专门伺候你这样的病人的。”
“那你能不能给我倒杯水?”
“可以。”
“可以不用这里的杯子吗?我怕不卫生。”
“你自己有杯子吗?”
“不记得了,应该有吧。”
“我在你包里找找。”
她从衣架上取下了一个黑包,打开来翻了几翻。
“呵,东西还不少!”
她把东西一股脑倒在了旁边的空床上,零零散散的物件像一个小坟包般堆起。我悲悲切切地望着这堆东西,想象着里面埋葬的零星回忆。
“还真有个杯子!还有中学课本——你老师啊?”不等我回答,她又继续翻起来,“钢笔、笔记本、剪刀、厕纸、弹子球、千纸鹤,还有一面小镜子,呵呵!你够可以的啊!”
还没等我解释,她忽然惊讶地“咦”了一声,面色稍稍有些泛红。我问发现什么了,她说没什么,然后拣出我的杯子,把其它东西都重新装入包里,再走到衣架边把包挂好,又顺手整理了手边的一些细碎。趁这个时间,我端详了她的身姿,发现她还算婀娜,举手投足间颇有女人的韵姿。她的影子被明媚的阳光投射到墙壁上,与她的一举一动保持巧妙的一致,好像一个排演得天衣无缝的双人舞,展现出一种错落的和谐。她用我的杯子装好开水,杯面冒着滚滚热气,她吹了吹,说:“还要凉会。”
“没事。”
“那我端给你喝。”
“我是客气,你当真啊!”
“你真麻烦!”
“是麻烦。”
“真没劲!”
“是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