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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青玉 ...

  •   (五)青玉
      萧琴叠给谢浥尘分的是个静静的官职,即便现今京城乱成了一锅粥,浥尘也静静地端坐在兰台,静静地拟他的文书。
      小吏张胥才十五,没经过事,只急得满兰台转,转得谢浥尘头晕。
      “子安,”浥尘唤他,”静一静。”
      “谢公子,”张胥噙着满满的两包泪,颇有点梨花带雨之态,“谢大人——”
      “这是怎么了”谢浥尘把手里小楷笔放在笔架上,看张胥从噙泪到号陶,轻拍拍他肩,“怎么了”
      “伯嚣围了洛城,皇帝又不在京,他们要血洗洛城啊——我的秀花妹子啊,今生我张子安不能八抬大轿娶了你,来世——”
      “莫哭莫哭,”谢浥尘慌忙劝他,“说什么不去利的话,再被人听见。”
      张胥浑身使劲抽了几抽,忍住不哭了。谢浥尘见他不哭了,便又提起了笔,在纸上写来写去,簪花小楷,一笔一画,漂亮得像初雪洗了的白梅花。今春他的位置也提了提,一身墨蓝交领官服,腰间玄色水纹,系一枚水色五佩。他发未全束,只一条素面湖蓝发带,张胥一
      时间忘了害怕,只看画一样的谢大人写字。
      “一城清辉一望舒,照风尘,悦千户。月团桂酿照红烛。姣容应怜,袍泽相伴,秋深洛水暖。明月明年应此处。纵死犹闻侠骨香。年年忆昔,山河依在,故里怀人住。”
      “谢大人,”张胥揉了揉鼻子,不是拟文书吗,大人怎么写了一阙《青玉案》”
      “文书太长,要使城内妇孺皆知,将士也省得,倒不如唱一阙词。”谢浥尘揽袖收笔,眼见的拿起了前代史的册子。
      “大人,您就不怕吗”
      “怕。”
      张胥的眼睛在谢浥尘好整以暇的脸上巡了七八圈,也没有看出哪里有一丝怕的影子,眯着眼好生困惑。
      “但是,子安你看,好像也没有我们兰台什么事,我们也没法子,我就不知道往哪里怕。”
      张胥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没法子,只有等一个消息,胜败生死都只能等,也没什么好怕的。写这一阙词,我也只能帮到这儿了,再没有我们什么事,就认了命吧。”
      张胥脑子虽愚笨了点,但还是从这一席话中听出一丝凉薄来,“谢公子没有牵挂的人?”
      谢浥尘颔首,“只需哄一哄我家涟尘,她很好哄。”
      张胥看见谢大人潋滟一双眼垂了下去,眼眶还是红了,心里了然,原来他面上波澜不惊,心里仍和旁人无异。那凉薄是谢家人骄傲的外壳,把海市山澜都藏在里面。浥尘是个柔软的性子,但心里仍留着挥之不去的一丝傲气,连他自己都不晓得,此刻却被憨直的张胥看得清楚。i
      “不知圣上在赶路否,也不知他怕不怕,”张胥忽然道,“圣上回来便好了,打了胜仗,我便即刻娶秀花妹子,花冠霞帔,八指大轿……”
      张胥说着又要哭。
      谢浥尘拢了拢衣裾,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叹了一声。
      张胥抽抽搭搭里,觉出谢浥尘拍了拍他的头,柔声道:“皇上会回来的。你也会娶到秀花姑娘。”

      八月十五日夜,洛水河畔,金风送爽,澄江似练。洛城市上的清风楼糕点铺作场,月饼只做莲蓉蛋黄和玫瑰豆沙两种馅,一咸一甜,高高摞起,满城飘香。水边同平日一样点起妃色纱灯,照亮了水岸卖莲藕红菱的小摊子,细柳营的将士皆携了妻子,手中抱着牵着小娃娃,得二三时辰安宁,依依之情浓厚。彻街还有琴箫声动,唱的是谢浥尘填的《青玉案》,“明月明年应此处,纵死犹闻侠骨香” 。
      伯嚣说三日,可不定是三日,今夜能过一个好中秋,是看准了他军营未稳,加上要有气定神闲的架势在,能虚晃一招,争取点时间。
      是以今日这个中秋,表面上看很安平。
      京城人手甚紧,浥尘能回谢家两时辰,随后得随武将们做点杂务,鼓鼓士气。
      月淮阁小院里朦朦胧胧,八月十五云遮月,并不是大好的天气。
      谢浥尘拢了拢怀里的涟尘,把玫瑰豆沙馅甜月饼掰成小口喂给她吃。涟生忙不迭地吞咽,一张小圆脸上糊满了苏式月饼酥皮。谢浥尘用绢子擦了擦她的小胖脸,道:“行了,再吃就真的胖成团子了。”
      涟尘挣了挣小胖胳膊表示抗议:“白露姐说,许就吃不上明年的月饼了,因为城被围得像……”
      谢浥尘正把她卷起来的藕荷色衣袖放下,听到这话,动作忽的一滞,“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嗯,”趁谢浥尘动作一滞,涟尘把剩那半块饼接过来,整个塞进嘴里,直撑得两个腮帮子像储榛子的花栗鼠,“死了,就吃不得月饼了。”丫头一脸喜色,大抵不知死是什么意思。 “涟尘吃得。解了围,哥哥陪你吃,解不了,哥哥带你同娘吃。”
      涟尘鼓着嘴,心不在焉地点头,大抵不知娘是什么意思。
      谢浥尘叹了一回,待涟尘睡了,就出门往细柳营去。
      细柳营的将士大都也聚到了点,路见不少人西向而跪拜圣上,再拜别家人,誓死保家卫国,谢浥尘有些惊讶。到了细柳营处,才知有逃兵绕了怀德门想出走,被当场杀死充稻草,挂上城门示众,心中了然三分,便感叹见长手段果然厉害。
      彻街《青王案》的曲子,柔韧平和,唱得很动人。桂花酿,海棠蜜果,月团,长街香甜,家家后院燃着几对红烛,女眷对月祈的是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谢浥尘帮着分放盔甲,怀里沉沉一抱,倒是很不轻松。
      对面薛迢同冯廷正一道,忙得脚不沾地,看见谢浥尘,便站住脚歇一刻,两个均是满头大汗,头发汗湿在脸上,看起来颇狼狈。
      “寒卿辛苦,”薛迢用手扇着风道,“明日神机营到,怕是愈发忙。
      谢浥尘点头,递与他两块帕子,“略歇一歇,还未开始。”
      “是了,”冯延正面上肃然,看不出什么表情,“你大哥守的怀德门甚是易攻难守,寒卿到时不妨去那鼓鼓劲。”
      谢浥尘已从话里听得一丝不满,大抵笑他书生无用来。
      薛迢善解,转过话锋,“寒卿一双眼睛一张小脸不像你哥哥,也单薄了些,可说不上哪里却有些相像,穿了盔甲略分不清了。”
      说着他手在浥尘肩上一拍,“这身板单薄的。你不习武”
      “会几套剑法,家学要教,”浥尘道,“只能用一用,并不精纯。”
      “行了,”薛迢大大咧咧地在冯廷正肩上一搂,“我领着他找安南看布防图去了。”
      谢浥尘款款屈膝,送别他们二人。
      几个士兵笑嘻嘻地望浥尘:“姣花照水,好景致。”
      谢浥尘颔首,很为难地转到另一边去,却看到了杨照。
      他抱了半人高一叠战甲来发,看着可怜极了,惹得谢浥尘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惭愧得很。萧琴叠颇有手腕,底下众臣都卖命地尽责,一改先帝爷在时的懒散局面,据称是先帝慈厚,而萧琴叠却冷峻威严。谢浥尘想,今上对他说话时那样客气,大致也因他是谢家人吧,细想来,还记不起他冷峻威严是什么样子。夜深了,漆黑的天,寒星凛凛。
      八月十六日,平明。微薄雾气,山影黛青,凉意披拂。
      浙东神机营一丝不乱地飞快进城,带起来的风引得秋叶纷飞,道旁人衣袖摇荡,谢浥尘今日来帮忙引路,陈洛城地形,看到神机营背着粮草而来,又掐指算了苏湖至洛城的路程,心里讶异。
      细柳营和睦齐心,神机营严整冷肃,两军相见,让洛城安了不少心。神机营极轻极快进城,一心在城底下骂战劝降的狄人及在帐中议如何偷袭的伯嚣均无察觉。
      “浥尘,”
      听得有人唤,谢浥尘回头,原是兄长谢江尘。
      “浥尘,我昨日忙,未归家,能否请你替我取一趟战甲,挫锐剑并军令牌。”谢江生询问的语气甚肯定,神机营布防需得我来宣讲,不得空。”
      谢浥尘点头,“大哥放心。”
      匆匆家去,此时也并顾不得回避,柳宁芜回房捧了战甲挫锐剑与谢江尘,看宁芜挺着肚子,淡紫衣衫仍很晃荡。赶忙接过准备告辞,“烦劳长嫂,不必挂怀,大哥出战必得胜。”
      “浥尘,”柳宁芜声音微哑,面有忧色,“今日爹取官人令牌去,说必得他回家一趟来亲取。”
      “竟有这回事?”谢浥尘拢了拢怀里甲剑,微蹙着眉,“这是做什么?”
      柳宁芜一双小手放在肚子上,显得有些不适。
      “父亲必有他的理由,您也不要太担心,”谢浥尘道,“我告诉大哥便是。“
      谢浥尘略略有种不祥的预感,忧心忡忡地出了门。
      迎面遇见了柳守荻,他淡淡瞟了一眼谢浥尘,忽的眼睛一亮道:“挫锐剑安南的东西。”“是了,”谢浥尘道,“江寻兄往哪里去”
      “去听布防,今夜文官得去看着城门,不胜则不启,便需得听听,”柳宁荻道,“帮你拿着。”谢浥尘辞不得,便递与他,一同行至神机营驻处。
      谢江尘正说着布防事,一身深绛飞鱼纹样戎衣,高高束发,英挺峻拔,在洛城地图上指点,丝毫不乱,谢浥尘欲等上一刻,可柳宁荻上前一步,轻扯了扯谢江尘衣袖。
      谢浥尘睁大了眼睛。
      “哦,宁荻来了。”谢江尘接过战甲及兵刃。
      “军令牌呢”却是柳宁荻问浥尘道。
      谢浥尘从柳手荻带着娇俏的扯衣袖里回了回神,忙道:“父亲说,须得你亲取。”
      柳宁荻并谢江尘俱眉头一锁。
      “行,”谢江尘叹了一回,“去便是。浥尘你本也要去怀德门,先帮我收着东西,我讲完后回趟家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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