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魂》我自卿卿

4、桃夭

　　（三）桃夭
　　宫中习俗，三月十五宴宾客，办宫宴的地方在宫内一角桃林，三月桃花盛放时，此院落有个甚为相衬的名字“怀灼”。
　　“谢太傅，”萧琴叠脸上是一丝不乱的笑容，“苏湖良田春播还好”
　　“承蒙挂怀，”谢长云道，“一切都好。”
　　谢江尘听得这话甚是刺耳，便将手中杯盏置在案上，不轻不重地响了一声。
　　“谢太傅替朕管着，朕放心。”萧琴叠将茶盏盖拿起，雨前绿茶，茶香扑鼻。
　　“何谓‘替您管着’？”谢长云面不改色道。
　　席面上似无人言语，却响起一片细微议论声。
　　萧琴叠将杯盖重重地磕回去，喀喇一声，议论声随之戛然而止。他有双深沉浓黑的眼睛，能将怒容深敛进去，乍见仿佛神色如常，只是万千粉红桃花取映，透出一点血色来。
　　”谢太博想要，朕也不是不能给，可你眼看万里江山如画，实则北有戎狄，南有流寇，你烽烟滚滚里过来了，朕这里还是一个烂摊子,”萧琴叠沉声道，“朕在此劝过谢太博，若同朕一边，待您华发期颐，还看得见世道清平。否则，您是战死还是在这烂摊子里老死，却是朕说不好的事情。”
　　谢长云虽骄恣，却不及萧琴叠年轻气盛，仅笑道：“看来万代良将，在皇帝心中却不及百亩良田的。”
　　“是一代良将。”萧琴叠一字一顿，字字掷地有声。
　　在座朝臣及国戚皇亲皆寂寂，嗅得空气中剑拔弩张的火药味，萧琴叠母家柳氏中人柳宁芜嫁给了谢江尘，柳宁荻为礼部头把交椅，选国之良才，细柳营武将冯家为新贵，意欲制衡谢家手中兵权。此时谢家声势略被平衡，但毕竟刚刚开始，说不好谢江尘同谁人一边，也说不好细柳营同谢家两代将才孰更机要，此刻说破, 却仿佛是萧琴叠要赌一把。
　　其实并非如此。
　　萧琴叠心中清楚，朝局中决定着谢家同天家关系的是两个人——柳家长子柳宁荻，及洛水书剑阁掌密报的谢玄瞳。
　　柳宁荻一向尊崇谢江尘，几乎到了视之如神的地步，坊间朝堂传得颇盛，谢江尘婚礼上柳尚书“红烛千杯饮，难解千千结”的复杂心情，实是有不及而无过之。
　　谢玄瞳的名字少有人知，此为世外高人掌故事及谍报，本朝开国以来避朝而居市井，却几乎操纵朝局。
　　萧琴叠意在此时错综关系中理出一个头绪来，几乎阅遍了兰台正史野史，听完了坊间真假传言，才发现头绪之所在，正是这二人。此二人性情中人，无可拉拢，而萧琴叠算准了，危急时刻，他们均能帮自己力挽狂澜。
　　众人皆把这场宫宴吃得胆战心惊，捱到宴罢，迫不及待地要告辞。
　　“朕送送谢太傅及家眷。”萧琴叠微笑道。
　　“岂敢。”谢长云亦脸带笑容，须眉微霜，冷笑森寒。
　　“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别扭至此呢？”谢夫人温言道。
　　“哪里都是你和稀泥的地方!”谢长云怒道，说罢，便拂袖而去。
　　谢夫人笑得颇为僵硬，拜别皇帝，向谢长云追去。
　　谢江尘与柳宁芜夫妇亦随行过礼，上轿离去。
　　萧琴叠揉了揉太阳穴。
　　屏退众人，走到怀灼桃林中，暂时不想国事，只是在想,因何今日浥尘没来,可是病了。
　　桃花深处,举目不见天，只是姣姣深深的红。他还未见过他用血迹和朱墨涂的梅树，不知有无今日的桃花灼红绚丽。
　　他忽然立住。
　　不远处一人倚桃树而立，柳眉杏眼，手持酒杯，酒意使眉眼的妩媚带上了三分风流，一袭石榴红的襦裙将满园桃花的红都夺了去，实是个林下仙子一样的美人。
　　但是让萧琴叠怔了一下的，是她的精巧鼻梁与柔软长发很像谢浥尘。
　　“漓尘见过陛下，”她带醉意欠身行礼，柳腰纤细，笑容娇娆，是并不失礼的聪慧撩拨。
　　大致是谢家人想让他娶谢漓尘，萧琴叠心下了然，只道：“噢，你是他姐姐。”
　　那女子姿态表情似乎僵了一下。
　　二人有片刻不言。
　　“你不回家”萧琴叠觉出气氛颇尴尬，便开口问道。
　　谢漓尘摇了摇头，笑容越发妩媚天真，“这桃林比我家的好。”
　　萧琴叠蹙了蹙眉,张口欲说点什么。
　　谢漓尘一双眼睛眨了眨，凝眸看他。
　　“……哦”
　　萧琴叠犹豫了片刻，答道。其实很想驳她：“好吗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你家的”，但她虽是谢家人，到底是个女孩子，这么说仿佛颇有不妥。
　　但结果是，这么一个敷衍的语气词，似乎更加不妥 。
　　谢漓尘柳眉一竖，迎面朝他走过来。
　　萧琴叠便往旁边让了让，将小道让给她来走。
　　谢漓尘抬眼看他。
　　萧琴叠面目轮廓比常人分明，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却并不像胡人，或许因双眸是纯正的墨黑，仿佛是迢遥远古的神话中人，玄嚣重华之属，有种神秘深沉气宇。
　　萧琴叠不知她何意，便也蹙眉看她，只道在谢家人面前，万不可丢了威仪。
　　谢漓尘终于垂下眼睛，往前走了两步，却并不回身，道:“浥尘今日不来。是因为病了。”
　　“怎么病了是殿试那日叫风吹着了”
　　“也许吧。漓尘先告辞了，陛下慢行。”
　　“烦劳姑娘，”萧琴叠道，“告诉浥尘，明日不用来看榜了，朕差人抄一份送与他看。”
　　“是。”谢漓尘道。
　　“不论谢姑娘是受人所托，还是心有情思，都请晓得，朕的心意自己明白，若一意孤行，只有两败俱伤，你去为难他，也毫无用处。”萧琴叠此刻心中忽然明了，对她背影平和迫道。
　　谢漓生背影顿了顿，在花间掠过，飞快远去。
　　萧琴叠一向是心地清明之人，看得懂别人，也看得清自己。他认定的人也要牢牢地护着。浥尘，他想，虽在家不受宠，这名字却这样好听，浥尘，浥尘，比漓尘江尘好听得多。却不知他的病怎么样，待琼林游街那日，定是要细细问他的。
　　探手折了一枝桃花，想这样的花若在那人发上，该是像桃花潭水，森黑里一抹清透的粉红。放在手心端详了一刻，再放回到桃枝上，于千千万万的花朵里，仍能一眼认出这一枝，像是谢家的三公子，心中一动，就丢不进人海里，生生世世认得他。

　　谢家。
　　谢漓尘站在和明堂中央，将今日之事道来。鲜艳的榴红在黑白二色的堂上，原是谢家女子的刚烈和骄傲。
　　谢长云整了整深绛的袍角，沉吟道:
　　“谢浥尘两辈人，同一遭孽缘。”
　　谢漓生讲完了，抬起头来，眼中有泪水，榴红，乱红深深。
　　谢长云用杯盖轻磕茶盏。
　　她其实并不清楚，今日被一把推进火坑里的，是即将成为故事主角的三公子，还是险些成为故事主角却被排除在外的她自己。
　　她眼前晃动着细碎铺满世界的桃花红，以及一双经纬纵深的眸子。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这是最不精彩的一章了！！！就是为了捋故事线而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