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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妾心 ...

  •   谢长云蹙眉,双脚向后退一小步站在舟中央。
      萧琴叠觉出晕眩。
      谢浥尘转过身,平静直视舟中人,其实又怎可平静,只是衣袂及广袖飘摇,遮住了颤抖的幅度。洛水寒,火焰暖,风很大,吹得谢浥尘长发向后散开,他面上及衣上皆是地狱般的橙红。谢家家服为玄与白,仿佛与书阁中字纸一物,皆将被山火吞噬,木灰翻飞。
      “谢公子怀中余一本。”
      “三公子身上带着一本。”
      两边卫士均觉察他怀间卷帙的轮廓。
      “靠岸。”萧琴叠低声吩咐。
      一舟轻靠上书剑阁小屿。
      萧琴叠敛衽踏上去。
      “陛下,”羽林禁卫拦不得,只能寸步不离地跟上。
      萧琴叠身着戎装,不易沾火星,只是周旁烟重且灼烫,可比起这三年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他孤身一人前行,羽林禁卫皆被他抛在身后,他绝对不要再失去他一次,绝不。
      谢长云立于舟上不动。
      萧琴叠走近他,近到能看清谢浥尘面容,比三年前愈发的美丽,双眸泓澈,眼角弧度优柔,薄唇尖颌,那样的白皙在火光里,就像一个易碎的梦。
      “谢浥尘!你在这里做什么,快跟我回家!”萧琴叠纷乱里出口竟是骂他,他敛眸低吼,听起来很危险。
      “回家。”谢浥尘脸上没有表情,视线偏过去看了舟中谢长云一眼。
      “我们回家。”萧琴叠坚定道。
      前朝后宫,都是你的。
      谢浥尘于是眼神飘渺地看向他。
      他戎衣挺括,黑发用发冠全束,无懈可击的明君形象,谢浥尘再细细看去,却看到他右鬓极醒目的一绺白发。十年了,他亦不过而立,竟有了白发。再看袖间,谢浥尘的发带仍在,已被磨得缘口开散,但仍好端端地打成梅花扣,系在他腕上。
      背后,履踏草叶之声微响,谢浥尘敏锐听出,往火海走近了几步,火舌几乎舔上他皓白衣裾。
      兵士从树后现身,右衽为小篆“谢”字。
      无怪谢长云从容如此。
      “想要吗”谢浥尘温柔道,他探手至怀间,拿出那本《宣和天启纪》。
      谢家由后山抄来的亲兵引弓向谢浥尘。
      “你杀了我,我就烧了它。”谢浥尘将书卷举到火焰上。
      舟中谢长云轻轻摇头。
      “书剑是大患,”萧琴叠缓步行至谢浥尘身前,“别闹了浥尘,你烧了它,跟我回兰台。”
      羽林禁卫随之列阵,挡在他二人之前。
      兰台。
      谢浥尘死水一般的眸子微动。
      兰台,他回也回不去的浅尝辄止的时候。
      谢长云惊诧地望去,萧琴叠竟不去夺密录,谢浥尘竟也学会威胁他。
      谢浥尘抬头道:“陛下,我和你一边。”
      至少对他而言,爱一个人,就要对许许多多人残忍,从谢涟尘到谢玄瞳,日后还会有谢长云,谢江尘,以至柳宁芜,谢明瑶,作他这段不合时宜爱情的祭品。
      而谢浥尘自私起来。
      我只想要他,你们都去死吧。
      他唇角冷笑森然。
      谢浥尘将他手中书卷塞进萧琴叠手里。
      萧琴叠接过,却欲要丢尽火中,被谢浥尘一把抓住手腕。
      “那你自己拿着,防身。”萧琴叠道。
      这是谢浥尘的武器,墨魂捉笔,笔亦如剑。
      谢长云无奈地做了退兵的手势,他第一次败退,却是败在自己一颗棋子手下。
      一舟荡去。

      谢浥尘随他乘上舟渡。
      羽林禁卫此刻异常识趣地上了前来接应的小舟,不少人挤得坐在舟底,气氛却异常融洽,嘻嘻哈哈,八成是为了次日礼部的赏钱。
      谢浥尘端坐在舟尾,洛水河畔,清山秀水,满目碧色,他垂目探手到水中,指尖勾起一抹清澈的涟漪。萧琴叠看着他,方才还不可一世的书剑墨魂,竟然也可这样的恬静。
      萧琴叠亦探手到水中,清波围绕下他覆住他的手。是那只骨节尽断的右手,他抚摸着他手上伤痕,感觉他冰冷的手在冰冷的水中,逐渐有了温度。
      “你手受伤了。”
      “不是受伤,是废了。”谢浥尘平静道。
      萧琴叠把他的手从水中抽出,看那五瓣蔻丹色,就像是红梅花。
      他撩开他鬓发,耳垂上两点微红的耳环印。
      他差不多明白了谢玄瞳是逼迫他做什么。
      萧琴叠放下他的长发。
      谢浥尘勾唇:“从勾引客商到写故事,我可是书剑阁一把好手。”
      萧琴叠直视他眼睛。
      他双眸深邃,谢浥尘看不出他心情,只是觉得很危险。他心虚地向往后退一退,腰抵上船舷,退无可退,只能抬头看他,把眼神放到最无辜,他觉得下一秒也许萧琴叠就会把他按到水里,看着他窒息而死。
      萧琴叠一把抓过他衣领,双眸逼视他,谢浥尘竟觉得好害怕。
      “你以为我不敢怎么样你吗?”微哑的嗓音萦绕耳畔。
      他狠狠地吻下去。此刻极不合时宜地一阵大风,将小舟吹得摇荡,谢浥尘这端几乎要没进水里,他只得紧紧拦腰抱住他。
      萧琴叠一手抵住他腰,一手紧握他后颈,没有一丝缝隙,谢浥尘几乎不能呼吸,那双手紧紧抓住他背后衣料,就像垂死之人抓住床幔。
      唇纠齿绕。谢浥尘觉出疼痛,口中弥漫开浓浓的血腥味。这简直不是亲吻,他就像他的猎物一样,被蹂躏,撕咬,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谢浥尘眼眶微红,噙满泪水。
      他松开他唇瓣,谢浥尘重重地喘息了一声,头晕目眩,而脖颈上又有疼痛传来。
      “啊……”谢浥尘叫出声来,引得前方舟渡上几人回头看,一片漆黑,看不真切,只是这样的声音实在叫人不得不往歪里想。
      萧琴叠腾出一只手将他的嘴紧紧捂住。
      脖颈上尚有湿润滚烫的感觉游走,而后便是一阵阵疼痛。
      谢浥尘喊不出声来,眼中泪滴坠下,他脸上纵横着一道道泪痕。谢浥尘自入书剑阁以来,第一次这样哭,竟然是在这个时候。刚刚天下在握的感觉,就这样随风而逝。
      良久,萧琴叠终于松开手,把他揽进怀里。
      “够了?”谢浥尘喘息还未平,探手在胸前,平一平砰然的心跳。他一段白皙的脖颈此刻布满了猩红的吻痕和牙印,脸上满是泪痕,分明是可怜的样子,却勾唇佯装波澜不惊地问他。
      他是兰台御史也好,书简掌门也罢,他都是他的浥尘。萧琴叠满意地看着他一层不可一世的伪装被他剥落得片甲不留,复变成楚楚的三公子。
      “当然不够。朕在想,回兰台以后找一根最结实的锁链,把你和这举世欲得之的书一并锁进去,藏好,一生一世都是我的。”
      谢浥尘惊惶地抬头看他。
      萧琴叠俯身在他头顶抚了抚,“如果你乖,朕也可以考虑收回成命。”

      兰台。满院碧绿桂树依旧,亦看不出失修痕迹,显然是有人扫洒打理。
      谢浥尘推门进去。
      窗上竹帘的千草色花纹依旧清亮,花梨木小几整齐,搁着一支小楷笔,桌案上宣纸压在纸镇下,“天启元年夏”后,便是一片空白,《礼则》仍好好搁在一摞书稿上,连那墨迹,似都带着潮意。
      仿佛是他回家哄了涟生睡了一晚,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然后依然来兰台。
      然而这不可能。
      这是快乐还是折磨,谢浥尘问自己。
      “从今以后,你便是谢相了。”
      谢浥尘微张开口。
      “不容你辞。”萧琴叠看向他的目光几乎是索取的。
      谢浥尘不语。
      “你还我这个吗?”谢浥尘片刻之后,缓缓开口,“你知道我不要这个的。”
      “兰台护你平安,含仪殿,太危险了。”萧琴叠道。
      “我知道,”谢浥尘打断他,“我知道。”
      他是为他好,谢家未除,兰台是最好的去处,风口浪尖以外。他不能怪他。
      谢浥尘松开攥在他袖上的手。
      但兰台总归让他千疮百孔一颗心蒙上一层安宁,他去里间取了厚厚一床棉被,偎着门槛,蜷在被中,就着一抹月亮,昏沉地睡了过去。
      此刻是农历五月末,晴热如下火的天气。他紧紧地裹着棉被,双颊晕红,却攥了满手心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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