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余逐月

2、【影】chapter 2

　　回到住的地方，两人立刻开始着手收拾房间。准确来说几乎是陈未一个人收拾的，谢知意只是帮着铺铺床拿拿小物件，距离只有客厅到卧室这么近。所幸东西不多，很快就搞定了。但是陈未还不满意，把客厅阳台厕所等全部清理了一遍，几个小时后，谢知意坐在椅子上嗅着空气里清新剂淡淡的香味，感叹房子的焕然一新——陈未拿毛巾把地板一寸一寸地擦干净，像是要把地板剥皮。

　　重度洁癖！还是个强迫症患者。征求过他的同意后，陈未正在小书房里给所有书清理和分类。对这样的人来说待在人多的地方应该是种折磨吧，难为他还跑去帮自己买桔子。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小书房的玻璃门拉开，陈未从里面走出来，取下口罩和用来防灰的浴帽，手臂都不愿意碰到沾了外套，看样子很嫌弃。

　　“知意，你现在准备洗澡吗？”忍受浑身脏污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谢知意摇头，浑身骨头都是懒的，根本不想动，“你先洗了我再去，我现在叫个外卖，等会儿估计刚好送到。”除了用电饭锅煮个稀饭当早餐或者心情非常好的时候，他都不会开火，弄一个人的饭菜麻烦又不划算，全靠外卖过活。附近店哪家好吃他门儿清。

　　陈未摘下一次性塑料手套扔进垃圾桶，颔首道：“别叫外卖，我买了菜，等会儿做。”

　　“什么时候买的？”谢知意不解，搬东西上来的时候没看见有啊。

　　陈未笑着解释，“外卖代送服务，签收的时候你在做其他事没注意。”收拾厨房的时候谢知意根本就没参与，就更无从发现了。

　　“哦。”谢知意站起来，透过厨房玻璃门一眼就看到了装着蔬菜的塑料袋，也注意到了洗菜池中的欢快吐着泡泡的生物，有些惊讶，“活鱼？怎么不买处理过的，方便多了。”

　　“活的新鲜，死了的食材口感各方面都差多了。”话音未落，陈未人已经拐进卧室拿衣服了。

　　谢知意习惯性走到沙发边上正要直接躺下去，顿了一两秒还是坐回了椅子。脱了鞋把完好的右脚缩回椅子里，双手环膝，下巴搁在并拢的膝盖上。眼睛跟着从卧室出来的陈未，啪，浴室门关上了。

　　惰意让他开始发呆。面无表情地连打了无数个哈欠，打了两个感觉漫长其实只有一两分钟的盹儿，终于等到了陈未从浴室出来。

　　“到你了。”换上灰色家居服的男人沐浴在暖色的灯光下，身上带着水汽。

　　更像电影里走出来的了，谢知意默默感叹，然后一瘸一拐地拿上衣服进浴室，在不让伤口碰水的情况下速战速决洗完澡，前后可能只花了五六分钟。之后也没回卧室窝着，而是坐回饭桌旁的硬椅子上，透过玻璃门用略空洞的眼神看门里的陈未忙活。但是他很快就感到精神不济，在有节奏的切菜声中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知意感到一股轻轻的推力，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叫他的名字，语气轻柔。

　　“知意，知意？吃饭了。”

　　他撑开眼皮把胳膊从桌面上支起来，再动一下特意横在椅子上怕碰到的伤脚，整条腿都麻酥酥的。

　　陈未盛了一碗汤放到他面前，看他满脸疲惫，蹙眉关心地问道：“做噩梦了？”

　　“嗯。”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眼前一明一暗模糊的视野清晰了些，谢知意的声音干涩无力，“忘了，做梦而已，习惯了。”

　　“鲫鱼汤，给你补补，”陈未递过来一个勺子，凝目看着谢知意喝汤的动作，像等待客人点评菜式的主厨。

　　谢知意倒不觉得不自在，脑子还没完全清醒。他慢悠悠地舀了一勺，嘴唇沾了沾勺子里的汤汁然后才放心地端着碗大口喝，滋味鲜美，重要的是没有腥味！他味觉很灵敏，对有腥味的食物敬而远之，基本上都不喝鱼汤，于是真心实意赞道：

　　“很好喝，谢谢。”

　　陈未微微点头，并不意外，兀自用饭。他坐姿端正，没有一边吃饭一边看手机的习惯，吃的专注斯文，一举一动赏心悦目，谢知意忍不住看上两眼，不知不觉把一碗汤喝完了。

　　菜式很家常，三菜一汤，可以说是很丰盛了。不油腻也不寡淡，谢知意外卖吃多了感觉都一个味儿，没想到来了个室友居然能换换口味。真是意外之喜了。

　　“雕的很传神啊，手艺真好。”新室友生活情.趣高，不像他懒散度日，谢知意夹起一块胡萝卜丢进碗里，这块萝卜被雕成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花，本来放在盘子边做摆盘的。是的，陈未给菜做了讲究的摆盘！

　　陈未正喝掉碗里最后一口汤，出于礼貌，他不会含着食物说话。把碗筷整齐地推到一边，快速擦去唇边残留的污渍后，才颔首道：“我喜欢仪式感。”然后站起来去洗漱，微笑着留下一个请求，“麻烦你洗一下碗。”

　　“嗯。”人家做饭，自己当然要洗碗。谢知意加快了吃饭速度。他胃口不行，幸好菜的分量不太多，堪堪消灭完剩下的。

　　陈未做事很条理，从他做完饭后依然比较整洁的厨房的厨房可以看出来，这也让谢知意收拾的工作变的很简单，等他弄完走出厨房可以正式开启一天的休闲时光，陈未已经再一次洗完澡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了。洗衣机带烘干功能，沙发已经重新披上了清洁的套.子。

　　洗漱完，本来准备直接回卧室的谢知意却被电视里熟悉的音乐声吸引了，脚步一转就坐到陈未旁边。

　　银幕上灰色西装的盲眼绅士牵引着臂弯里性感的年轻女士自在地起舞，看似紧贴的躯体实际上始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舞步随意时进时退，女士正要随着舞伴的轨迹往后退去，对方却猛然后退，她顺着力道虚靠在他身上，忍不住露出错愕又欢快的笑，顾盼风流。

　　“帕西诺把流氓绅士演神了。”谢知意一边往杯子里倒水一边分出注意力放在电视上。这部名叫“闻香识女人”的影片深得他喜欢，阿尔·帕西诺扮演的盲眼上校与女主角共舞的著名片段他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再看每次依然觉得叹为观止。

　　陈未深以为然，他对电影中这场感染力十足的舞蹈很欣赏，“轻盈，委婉，优雅，激荡，撇开对舞步的严格要求，这支自由探戈完美展现了探戈具备的优秀风采”

　　谢知意扒拉了一个抱枕到胸前，舒服地眯起眼睛，想起在车里陈未放的曲目中就有那首世界闻名，也是影片里这场浪漫共舞的配乐，《一步之遥》。但现在他们谈的是舞蹈，于是讲起不知道从哪里看过的关于探戈的趣闻。

　　“听说探戈被类比成情人之间的秘密舞蹈，舞步虽然热情洋溢，舞者的面部表情却要严肃得冷若冰霜？早期男性舞者在跳舞时还会佩戴短刀。”

　　“其中一个说法是这样的。”陈未对这个话题也有耳闻甚至更深的了解，修长的手指抵住下巴，黑眸中惬意和兴味十足，“这些说法大都和爱情有关。可能是因为探戈舞步距离感十足同时又气氛暧.昧的特点,和冰火交织、欲拒还迎的情人关系很像吧。”他轻笑一声，继续娓娓道来，“还有观点认为它是一种求爱方式，男士用它来吸引异性眼光，通过斗舞□□，侧重它的激烈。”

　　“是吗？”听起来很有意思，可惜......谢知意面上泛起些微遗憾，“以前我还学了一点来着，可惜费用不低，就算了。”其实学费不是问题，他只是不习惯跟人靠的太近罢了。

　　“你要是想学，我倒是可以免费教你。”陈未端起杯子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水，语出惊人。银幕的微光下他优美的下巴曲线凸显，略放松但仍然挺拔的坐姿，交叠的双腿修长，确实拥有练舞之人令人钦羡的完美体态。他向窝在旁边的谢知意睨去，话语中真心诚意。

　　“等我们更熟悉以后吧。我的水平应该足够教你了。”

　　谢知意没错过他轻描淡写下隐藏的强大自信，蓦然一笑，“好啊。”那张因为缺少表情而显得寡淡的五官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冲淡了那股阴沉的气质。

　　“说起来挺神奇的，刚和你认识一天就感觉像是多年老友一样。”那种从第一个照面起就觉得一定会成为关系不错的朋友的强烈预感，相处起来莫名默契，交谈共同喜爱之物的轻松愉悦，谢知意生平第一次体会。

　　像是？一见钟情？他马上把这不靠谱的念头丢出脑海。

　　“是吗？”陈未眨眨眼睛，举着杯子与他手里的杯子碰了碰，尽管两个里面都装的是白开水，“我也这么觉得。真巧。”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更加和谐，两人偶尔交流一下观点，看完了这部电影。

　　“晚安。”

　　“晚安。”谢知意向室友摆摆手，转身带上房门。

　　把陈未的号码存进通讯录，谢知意接着处理之前没看的讯息。名为“天堂”的联系人头像变成了一只折翼天鹅的黑色剪影，但“幽灵”已经死了，这是不过是另一只准备赴死的可悲天鹅。聊天框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葬礼”

　　他盯着那个森寒的字眼四肢也逐渐冰凉，心里像扎了一根刺，白日所有见不得光的情绪就是埋在心脏最柔软处的定时炸弹，挑在这样的深夜无人处炸开。悔恨，责备，愤怒，伤心......还有，不可抑制的，想破坏、撕碎、摧毁的恶念。他像缺水的鱼一样呼吸不畅，头一下一下轻撞在床头，发抖的手在枕头下胡乱摸出一把小刀。

　　保持理智，谢知意告诫自己，挽起袖子露出丑陋的左臂。那苍白的皮肤上遍布新旧不一的长条形伤疤，密密麻麻。保持理智！他冷静地控制力道让自己不划破那道诱人的青色血管。

　　我们一起去死不好吗？呜呜呜......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怪物！

　　该死的是你！是你啊！！

　　我会下地狱的。

　　七八道新添的刀痕肿起来，往外慢慢渗着血，他盯着看了一会儿，从床头柜的抽屉取出新买的双氧水和绷带熟练地开始处理。照常吞了药片后躺下。

　　黑暗中，他思绪纷乱。情绪强度减小很多却没彻底消失，而是变成细水长流式的折磨，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头，冰凉一片。

　　仅仅一墙之隔，新室友的房间却一片明亮。窗前支着画板，上面精心布局着瑰丽的色彩，男人给手中的笔蘸上新色，靠近画布小心翼翼又坚定地添上一道绚烂。

　　今夜无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