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余逐月

1、【影】chapter 1

　　初秋时节，天空阴沉沉的，谢知意轻晃垂在窗外的腿好感受那一缕凉丝丝的微风，完全不在意脚下两人眩晕的骇人高度——只要稍微动作大一点失去平衡他就会摔下十八楼变成一滩烂泥。他两手捧着手机，只将一边肩膀依靠着窗框，注意力全放在不断闪动的聊天框上。

　　天堂：我好好想过了，或许我的存在根本就是个错误......不想继续了。

　　New World：再考虑考虑吧，这种事情没有后悔的机会哦。

　　天堂：我已经把所有事都安排好了。

　　谢知意打字的动作停了一下，突然心生浓烈的厌倦之情，退出聊天界面，盯着壁纸上“坚持”“冷静”的字眼看了几遍这才返回去迅速编辑了一句话回复。

　　New World：生命是宝贵的。

　　天堂：我知道的，我走了，你好好保重哦。晚安

　　New World：晚安。

　　......

　　接受道别之后，对方沉默着没有回话，对话框静止了一会儿，然后开始重新滚动，新讯息跳出来。

　　天堂：对了，来见我吧

　　他正在浏览对方的信息栏，头像是一朵漂亮的幽蓝色火苗，一天前资料里的名字还叫“幽灵”，今天换成了听起来更美好的“天堂”。呼唤天堂的人，真的能到天堂吗？谢知意把这个荒谬的念头从头脑里赶出去，然后侧身撑着窗户猫腰翻回昏暗的房间。

　　他这样的人，只会下地狱的。这样的念头闪过，谢知意点着“天堂”的资料条手指左滑准备删除，一个电话恰好打进来，手下一顿按了接通。

　　“你好，请问是谢知意先生吗？”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流水般传到耳边，礼貌地询问。

　　“......嗯。”足足过了一两秒谢知意才反应过来，这个陌生电话居然真的是找自己的。

　　似乎察觉到他的错愕，对方十分详细地解释道，“我是新房客，房东不在，让我从你这里直接拿钥匙。我现在在门外，麻烦你帮我开一下门。”

　　“好。”谢知意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开始回想关于室友的事，一边去开门。

　　他是个在某些地方很奇葩的人，比如有钱但坚决不买房子，而是租他哥的房子住。常年不出门的封闭状态让他哥谢知南既抓狂又担心。

　　“过几天要来个租房的，我看人还不错，知识分子，你肯定和他有话说。”谢知南这么告诉他的，语气那个理所当然，完全不觉得自己逻辑奇怪。所以根本不算找租客，而是操心的哥哥给宅太久的弟弟找个偶尔说话的人，

　　新室友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陈未。

　　谢知意一想事就很投入，凭习惯在乱糟糟的客厅穿行，不知道怎么搞得把桌子上的杯子顺了下来，碰地摔个粉碎。他浑身一激灵，随即钻心的疼痛从左脚后跟窜上来，疼的他小腿肌肉都抽了两下。

　　低头一看，一地玻璃杯碎片，其中一个还插在他脚上。殷红的血一下子从豁口涌出来，谢知意眼底沉了沉，脑子里忍不住幻想整只脚在血泊中四分五裂的样子，然后伸手把那块碎片揪下来扔在地上，踮着左脚一瘸一拐去拉开门。

　　还没看清人就先听到了温和有礼的问候，“你好。谢知意先生。”

　　谢知意没放开门把手，而是先掏出手机把谢知南发的照片拿出来对照。照片上的人很英俊，但是仍然比不上活生生站在面前的男人。

　　身姿挺拔，谢知意177，只到他下巴的位置。五官立体，深邃的黑色眼睛里仿佛藏着旋涡，专注洞察力十足的目光和谢知意交错只一下就移到一边，不会让人体会对视的尴尬。嘴角噙着得体舒适的笑，中和了身高和侵略性十足的长相带来的压迫感，一派温和有礼的样子。

　　君子？不，绅士，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谢知意惊艳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完成一个影视剧里常有正常生活中稀少的握手礼节。

　　“陈未先生？”礼尚往来，称呼也是一样的。声带震颤，发出的声音有些嘶哑，感觉干巴巴的，谢知意心里升起些微的尴尬。一个人呆久了好像语言能力都退化了，连牵动脸上僵硬的肌肉笑一笑都做不到，只能转移话题。

　　“你只有这点东西吗？”谢知意对着立在地上的两只孤零零的中号箱子扬扬下巴，想伸手帮着拿一只，陈未垂眸扫了扫他鲜血淋漓的脚，眉头一簇，拒绝了他的好意。

　　“你脚受伤了，我来。”

　　谢知意无所谓地收回手，侧身让开门。

　　把东西放在鞋柜旁边，两人穿过多宝格来到电视墙和厨房中间的走廊，谢知意指着走廊尽头左边的门给陈未介绍：“这是你的卧室。钥匙在电视柜里。”然后侧头想了一下，继续道，“你卧室里还有一些我的东西，我等会儿来收拾。”

　　陈未摇摇头，视线在有些杂乱的屋子里扫了一圈放到谢知意学武的脚上，面上浮现关心，“这些都不急。有没有双氧水和绷带，先帮你的脚消毒止血。”

　　“都没有。”谢知意对疼痛反应不是很敏.感,看看狰狞的伤口，发现真的还在流血，地板上的血迹甚至串出了他的行动轨迹。

　　陈未叹了口气，沉默一下问道：“会按压止血吗？”

　　谢知意摇头，大学时学的急救知识了，谁还记得？

　　闻言，陈未无奈地挽起袖子半蹲下来，三根手指捏住谢知意的脚脖子。温热的触感传来，谢知意呼吸一窒，浑身都僵硬了，连忙开口，“我自己来。”

　　陈未爽快地松开手，让他自己按着，自己走到小阳台上，谢知意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他不习惯接触其他人。

　　陈未在小阳台上走了个来回，用指尖捏住窗帘带子。“刷”厚重的灰色窗帘猛然拉开，外边已经天晴。金色的日光突然照进来，刺的谢知意几乎流泪，让他有种逃跑的冲动，外面居然出太阳了。模糊的视线里陈未逆着光的身影走近了，弯腰从茶几上拿起了什么东西。

　　“谢先生喜欢这样的书吗？”

　　谢知意一怔，放下挡在眼前的手定睛一看，《人间失格》。想到陈未拉开窗帘的动作，心里莫名冷了下来——原来喜欢光啊。低头盯住冒血慢了一些的狰狞伤口，敷衍道：

　　“啊，随手买的，不是畅销书吗？”完了随意添上一句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回答的无意义问句，“你看过吗？这本书一致评价是很颓废。”

　　陈未摸摸边角有些卷曲的书页，修长的手指在书脊上敲了敲，给出截然相反的回答，“看过，其实是本饱含希望的书啊。”

　　谢知意手一抖，按压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一大颗艳丽的血珠从伤口冒出砸在地板上。

　　“是吗？”

　　“是啊。”陈未很肯定地回答，深邃漆黑的眼睛对上谢知意的，仿佛洞悉了一切。

　　“喜欢坐在窗台的人，也不一定会往下跳嘛。可能真喜欢看风景呢？”

　　谢知意眨眨眼，毫不避讳地淡定反问，“你刚刚看见我在窗台上了？”

　　“嗯。”陈未垂眸回想了一下，很干脆地肯定，没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转而关心起谢知意的伤势。

　　“我送你去医院吧，有车比较快。”

　　谢知意张了张嘴，最终吐出两个字，“谢谢。”其实是想说不用了，但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偏偏莫名其妙的好，想到以后关系估计差不到哪儿去，就干脆接受好意了。

　　“陈先生都是有车一族了，还跟人合租，挺有性格的。”

　　陈未微微一笑道：“还是叫我陈未吧。”

　　开车到医院大概二十分钟。医生诊断谢知意的脚没伤到骨头，没什么大碍，很快就处理完毕。陈未把车开到医院门口跟谢知意说了一声匆匆下车买东西去了

　　谢知意坐在副驾驶降下车窗透气，手机的呼吸灯一明一暗地闪动。来自“天堂”的新消息，没有文字，而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医院大厅，用红色圈出他坐在蓝色长凳上，插着耳机面无表情地听歌的身影，其中一只脚血淋淋的。那是他排号等着处理伤口的时候。

　　接着，两条消息从屏幕下方滚上来。

　　天堂：见我

　　另一条还是照片，以俯视角度拍的医院大楼下场景，圈出了一辆车，半开的车窗里露出里面人的漆黑的发顶。

　　谢知意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抬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道下坠的黑影，然后是一声饱含恐惧和凄厉的尖叫。

　　“死.....死人啦!”

　　谢知意想关闭车窗，视线却往喧闹中心的地上瞥，视线便再也移不开，整个人如坠冰窖，胸腔中像灌满了水憋闷的慌。

　　惊惶奔走的人群中，少女躺在地上，猩红的血浸染她淡蓝色的裙子，手脚和脖子都扭曲成奇怪的角度，头部不远处是些红白相间的东西，许还是温热的。她的脸庞向着街道外，散开的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谢知意想到那发丝下悲伤的褐色眼睛，耳边仿佛听到撞击地面时骨骼碎裂的细微响声。

　　她穿上最漂亮的裙子，踩着最喜欢的鞋跨过天台的栏杆，像一只断线的风筝或者一颗流星砸在地面上。然后那双眼睛里的幽火熄灭了，或许在很久之前，里面就已浑浊，不再有愉悦和活力。

　　白骨生花，魂归来处。

　　屏幕上的聊天框开始疯狂闪动，像是被什么扭曲了，最后跳出一堆一模一样的字词：

　　背叛者！背叛者！背叛者！背叛者！背叛者！背叛者！背叛者！背叛者！背叛者......

　　谢知意面色阴冷，指尖死死摁住退出键的位置，用力之大像是要把屏幕直接粉碎一般。

　　“等久了吧？”

　　谢知意指尖一抖，把手机收回衣兜。

　　主驾的门拉开，陈未站在车门前，眼里含着歉意，伸手递给谢知意一只纸袋。

　　谢知意打开袋子，只见里面装着个青色的桔子。

　　“要是想吐就闻一下，忍不住就吐袋子里。”陈未拉上车门，温馨解释道。

　　谢知意把桔子剥开，清新的味道散在车内，感觉脑子清醒了一点，“你怎么知道我晕车？”

　　陈未脸上浮现了然的神色，他具有敏锐的观察力，“晕车的人一般都习惯坐副驾驶，何况你还把窗户降下来，来的路上看起来也非常难受。”

　　谢知意扣上安全带，真心实意赞道：“细心。”

　　“直接回去了？你还需要买什么东西吗？”这附近有比较大的购物中心，但是陈未不喜欢那儿的过度喧闹，缺少的生活用品就直接在小区楼下买吧。

　　“嗯。”谢知意更想快点离开这个让人不愉快的地方。

　　“系上安全带。”

　　“嗯。”

　　“我可以放音乐吗？”看他脸色苍白，连通音响前，陈未体贴地询问。

　　“当然可以。”

　　幻象中的小人还在重复跃下——下坠的过程。但很快乐声便将烦闷都冲刷走了，夹杂着陈未动作时细微的衣物摩挲声响，似有似无。曲调流畅地变换着，谢知意的眼睛有些发亮，他也很喜欢这支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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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影】—(1)

　　天堂：New World

　　New World：嗯

　　天堂：我真的，我真的放弃了……放弃了……

　　New World：嗯，知道了

　　天堂：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继续说——请留下，请活下去！为什么！为什么！！！

　　New World：因为，没用的。

　　黑暗中，她把自己蜷成一团。没用的没用的没用的没用的，因为她真的只想永远待在这里啊。所以，根本没用的……可是真的好想好想有人跟她说话啊。

　　所有期待都是都是奢望，所的愿望都会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