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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   《静不下来的夜晚》

      一、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闫东成收拾好桌椅,核对帐目。怎么算都不对,每一次都不一样。放下笔,踢开椅子,走回后厨。绕着灶台走了两圈,掀开门帘,走回吧台边。拿起笔,用笔头在账本上戳出心烦意乱的节奏,打电话吧。这个时间,可以吗?
      那边是半夜了吧。但是,电话一声之后就通了。
      “没睡啊?”
      “废话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清亮。
      “没找到她吗?前几天听晓羽说在那边呢?”
      “是吗?晓羽怎么知道的?”
      “说到这个。”他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走到窗前,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那天砺言似乎很不高兴。晓羽陪着林小姐过来的时候,还在跟人家解释。我就是听话里的意思,大概是忆芝在德国处理学校的事情,没有及时回复砺言的邮件吧。”
      “哦。”
      “你呢?找到人了吗?这么晚没睡?”
      电话那端传来冗长的深呼吸。“东成,抱歉,我还说不清楚。”
      “跟我这么客套?那你打算跟她一起回来?”
      对方笑了笑。“你这几天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我妈的病有希望了。明天去医院。林小姐的哥哥帮忙找的人。”
      “是吗,那太好了。会再做手术吗?什么时候?我赶回来。”
      “不用。你别特意调整时间。林维恩说如果动手术的话,不会太复杂。我看他的样子是很有把握的。”
      “这样啊。你们很熟了吗?”
      “哟,诚少这是吃醋了吗?才认识一个礼拜都不到,不至于的。”他站起来,收起椅子,走回吧台,现在心情好一些了。“他们人挺好的。这个林小姐很特别。第一次去他们那里的时候,她送了我一盒伯爵和她自己做的方糖。糖和人都很特别。”
      “闫东成,你的春心已经荡漾到我面前了。”
      “有吗?”他痴痴地笑。
      “我们兄弟多少年了?”
      “快三十年了吧?如果用尿布的时候也算的话。”
      爽朗地笑了,电话这头,电话那端,都笑了。没有什么目的一通电话,彼此心照不宣吧。挂了电话,整理好账目。看了一眼手表,还早,喝杯茶再走吧。
      他走进后厨,选一个宽大的玻璃杯,捏一小撮云雾,开水淋上去的时候,细碎的茶叶在玻璃杯里翻滚,恰如高耸入云的山巅之上翻滚的云浪。放下水壶,茶叶还在翻滚,水杯里的漩涡,拉他回到了那个时刻。

      二、
      1993年夏——
      “这是谁?”闫东成一脚挂在船沿上,抬头看向何砺诚手里拉着的小姑娘。
      “言忆芝。我跟你说过的。”何砺诚的表情在说他很快乐。
      他从船仓走到船头,站直了,看那小姑娘不情愿地甩着手。
      “那你这是?绑架吗?”
      “哪有?她闹脾气呢。”何砺诚笑微微地把人拉进船仓,朝着船尾那盏新添的纸灯笼指。“你看那边。”他松开手的样子,很像马戏团的驯兽师,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困兽的牢笼。
      “困兽”没有跑,朝着船尾喜滋滋地走了过去。
      “你慢点,看好了,别掉下去啊。”
      “何砺诚,你有情况啊!”闫东成打趣着走回船仓,坐在小方桌边,从桌子底下拿吃的出来。
      “好看吗?”
      “不大一样。”他把从家里带来的小菜摆满桌子,“跟二胖说的感觉不大一样。”
      “才看了一眼,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这就是阅历,不懂了吧!”
      “去你的!”何砺诚伸长了脚,就等于踢了他一下,“我想跟她过一辈子。”
      闫东成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炸开了一道缝。喝了一半的水,全都喷到了何砺诚的脸上,咳嗽个不停。好不容易缓过气息,喉咙里还在刺痛,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
      “砺诚,你多大?疯了吧?”
      “嗯。我大概是疯了。她可能不会留在这里。”
      他把脚伸直了,就算是给了何砺诚一脚。
      “神经病吧你!知道什么是过一辈子吗?我说了你别不爱听啊,就我爸妈这样的,了无生趣叫一辈子。二胖她爸妈那样的,打成一团也叫一辈子。你呢?打算像刚才那样拉拉扯扯一辈子?”他朝船尾那个卷起裤腿,踩起层层浪花的人看了一眼。
      “会很好的。我有把握。就是带来让你看看,盖个章。再过两年,她也许会来定安上学。”
      “你有病吧!就这么个骨瘦如柴的怪丫头?何砺诚,你是不是瞎?”
      “可能是我瞎,也可能是你。我就是打个招呼,这么多年兄弟,防患于未然。”
      “还跟我拽文!”手里的筷子好像冻住了,“你们家里换厨子了?”他指了指面前的一盘花生米,“一盘子两种味道?”
      “看,是你的眼睛有问题吧。”何砺诚笑了笑,“我炒的。吃不惯就别吃了。对了,回去跟你爸说一下,明天休息。我爸出差了。”
      “好的。她很乖巧啊?”他禁不住又看了一眼船尾,拽了一下何砺诚企图拖回去的那盘花生,“放下,小气样子。”
      “看看,我这预防针还是有必要的。”何砺诚也看向船尾,轻声呼唤,“坐里面来吧。天黑了。”
      没有回答,“困兽”静静地走进来,把鞋子放在脚边,挨着何砺诚坐下,接过他递过去的毛巾,低头擦掉腿上的水珠。
      “谢谢,我吃过了。”“困兽”把闫东成递过去的盘子沿着桌面朝里推了一下,扭头看向船尾随风摇摆的纸灯笼。
      闫东成没有说话,拿眼神跟何砺诚畅谈了一番。天色渐渐暗沉,他们的眼睛都很疲累了,桌上的菜也剩得不多了。
      “砺诚,还是要好好想清楚的。你这个年纪,还没懂呢。”他确定“困兽”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我知道。”
      “没跟她说吧?”
      “没有呢。”
      “别随便说这些。这种话,不能玩笑的。”
      “知道了。我真的这么想的,就跟你说了。”
      他笑了笑。“就这么看着,倒是很好养活。”
      两个人相视一笑。
      菜盘子清空,他站在船头,看何砺诚带着睡眼稀松的人离开。歪了一下嘴巴,他耸了耸肩膀,收拾碗筷。

      三、
      2005年夏——
      水壶的盖子被蒸汽顶得“叮当”作响,茶水里的漩涡早已消失了。闫东成从回忆里跌了出来,倏忽一笑。
      何砺诚的眼光是对的。两年之后,言忆芝果然来定安了,而且,如盛夏的芙蓉一般怒放。如果不是那次提前打好招呼,恐怕……
      他把杯子里的茶水滤掉,再加了开水进去,杯子里又是一阵云山雾罩。他盯着杯子,开怀一笑。
      所以,她点云雾未必是想喝吧!下次要冲给她看才好。放下水壶,拔掉电源,他愣了一下。刚才那通电话的最初目的是什么?一番寒暄过后,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摇了摇头,他否定了自己心底有些邪恶的念头。八字还没一撇呢,更何况,以他对何砺诚的了解,这个预防针,不必要了!
      离那一次信誓旦旦已经快要十二年了,何砺诚真的没有变过。而他,终于是走出来了。从差不多十一年的单相思里出来得仓促了一些,想要敲的那扇门,也许并不会为他打开。瞟了一眼香料架上的伯爵红茶,他悻悻然笑了。
      锁上屋门,再看一眼葡萄架,打开门栏,迎面撞上了醉醺醺的何砺言。
      “砺言?你怎么喝成这样了?你开车了吗?”
      酩酊大醉的人摇了摇头,他的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认识他吧?那我就算送到了啊!他的车我停在巷子口了。”说话的人应当是哪个酒吧的服务生,很年轻的样子,看来是新来的,才会连何砺言都不认识。
      “谢谢!交给我吧。”他接过车钥匙,朝那人点头致谢,再把一米八五的大高个扛上肩,背到屋里,放到吧台边的四人桌边的长椅里,让他平躺下来。“应酬吗?喝成这样?”
      “喂,说话啊?”
      口袋里精灵一般的声音在提醒闫东成,刚才不小心,电话又拨通了。
      “手机大概没锁上,不小心碰到了。”他从裤袋里拿出手机。
      “砺言怎么了?”何砺诚并不关心他再次拨打电话的原因。
      闫东成倒了一杯清水,放在四人桌上,在何砺言对面坐下,朝着手机说话。“好像是出去应酬,喝得有点多了。还算好,让人送来了我这里,应该还有点意识。”
      “为什么?你说话!”何砺言忽然不知道在对谁咆哮。
      闫东成把手机放到桌面上,按开免提。
      “砺言?还行吗?起来醒醒酒。”
      “你不说?我替你说,因为是我,所以不是我了,对不对?”
      “砺言?你在和谁说话?电话,你打给谁了?”他从何砺言手里夺过手机,“喂?是谁?阿芝吗?”
      对方没有应答,但是电话明明在接通状态。
      “东成,他还好吗?”何砺诚的声音从桌面上传来。
      他把何砺言的手机放在一边,拿起自己的手机又放下,索性坐着对电话喊:“不知道是给谁打了电话,大呼小叫的,语无伦次了。”
      “我听到了。他是……是给忆芝打电话了吗?”
      “不清楚,我问了,没有回答我。你等一下。”
      他低头看桌下,何砺言竟然在哭。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机又在他手里了。
      “你是不是早就选好了?还是这十年里才做的决定?你为什么不联系我!”
      他匆匆夺过电话,帮着人事不省的人解释:“抱歉,他喝得很醉。你是阿芝吗?他吓到你没有?”
      电话被挂断了。他愣了一会儿,想到应该查看一下号码,但是手机已经锁屏了。
      “砺言,你醒醒。你刚才是打给忆芝了吗?你们吵架了?”
      “水。”何砺言踉跄着爬起来,伏在桌上。
      闫东成把倒好的清水推到他面前,拿起自己的手机,按掉免提。“对方把电话挂了。我刚才蠢了一下,没有看号码,得等他酒醒了。你知道他的密码吗?”
      “不知道。可能是打去家里了,家里知道他在你这里就挂了吧。”
      “也可能吧。但愿不是忆芝。他好像很生气,我听话里的意思应该是在跟忆芝生气。”
      “东成,把电话给他,我和他说两句。”
      他站起来,把手机压在何砺言的左耳上。
      “……”
      “哥?”
      酒醉三分醒,是真的。
      “……”
      “哥,别费心骗我了。还以为我没长大吗?哥,我的心,好疼。”
      “……”
      “没有。我懂。”
      “……”
      “我知道。只是不甘心。哥,这辈子,我都不甘心。不甘心。”何砺言把水杯推翻了,清水在桌面上泛滥成灾。
      闫东成拿起电话,放在耳边。
      “砺诚,他好像睡过去了。是忆芝怎么他了吗?你们是不是在一起啊?他怎么这么激动。”
      “不是的。没有。他就是喝多了,想想十年的时间,有点不甘心。东成,方便的话,明天联系一下林小姐,让她帮忙联系忆芝。”
      “唔?你的意思是?我没明白。”
      “哦,我只是猜,可能是忆芝这几天忙,没有联系他。你信息里说过,林小姐认识忆芝的。”
      “等他酒醒了,我再问问。挂了。”
      电话挂断,他站起来,把手机放在吧台上,走到后厨拿抹布,回到大厅清理桌面。再泡一壶清茶,倒一杯放在桌上。锁上木门,走回来,躺在椅子上小憩。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耳边是“咚咚”声,他恍惚了一会儿,坐起来,看向木门。是有人在敲门?
      他走到门边,轻声探问:“谁?”
      “东成哥,是我啊!董事长让我来接言少回家。”
      他打开门,让司机进来,看他背上熟睡的何砺言。
      “你一个人能行吧?”
      “可以的。”
      他把车钥匙交给司机。
      “车在巷子口。”
      “来的时候看见了。东成哥,我走啦!”
      他点了点头。走出小楼,锁上房门,抬头看向天空。
      这一片都是旧屋,夜空显得格外清亮。这个年头,竟能看到一些繁星的意思。他摇了摇头,大约是笑了一下,发了条短信给何砺诚。
      就在刚才,他还在揣测兄弟两个是不是有事瞒着他,现在看来是自己多疑了。刚才那通电话果然是打回家里的。
      他也该回家了。拉开门栏,在夜幕笼罩下,沿着十年来最熟悉的那条道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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