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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回 ...

  •   血,飞溅了出来,堪堪擦过白玉汤的衣襟,他的手还按在苏云磬的止血的穴道上没有收回,熊婆婆仍旧活着不过被剑伤了脸,皮开肉绽露出森森牙齿,苏云磬也没有死,但他面容扭曲看起来比死还要痛苦。

      地上血液汇聚成一洼,正中央是那柄不再锋利的含光剑,它的剑柄仍被主人的手紧紧握着,可惜也只有手了,苍白的,死气沉沉的断手,只消荆无命在剑上轻磕一脚就滚落了好远,正停在一名黄衫人脚下,那口眼被遮只留一双小到只听得进一个人的话的耳朵在外招摇的男人又或许是女人弯下腰,他拾起断手装在锦盒里,接着毕恭毕敬地呈给收剑入鞘的荆无命。

      白玉汤此刻没有表情,荆无命却知这正是白玉汤最愤怒的表情,他没有笑,也没有用话去激这个他舍不得失去却又不得不伤害的朋友,他跟白玉汤一样冷着脸着,只缓缓把锦盒递了过去,沉声说道:“熊婆婆我带走,玉牌拿来他的命就可以留着,至于这手,算我送你的。”

      白玉汤正了正神色,他看向荆无命的神情变得警惕而陌生,“你,不,上官金虹到底知道多少?”

      荆无命仍旧端着那盒子,他垂下眼眸再睁开直视白玉汤的双眼,他的眼底泛起一丝狂热,“不是全部,却也绝不会比金笔书生少。”

      白玉汤终还是接过了盒子,荆无命盯着他,他却只是站着没有动作,他本可以说些什么拖拖时间,可此时却不想开口。白玉汤知道自己走不了,苏云磬也走不了,当今天下第一大帮金钱帮的帮主上官金虹既然设下了这个局,那么不拿到盗圣玉牌是绝不会罢休的。两年前白玉汤就为了那牌子诈死一次,两年后却还是躲不过。那玉牌或许躺在某人为白玉汤挖的坟堆里,或许正挂在那人身上,又或许早就被埋进深山沉入大海,总之白玉汤已不再拥有,更不知在哪。

      两年来白玉汤每当在屋顶对月小酌时都会想象,若是当年没逞一时之勇跟姬无命去参加那劳什子的盗王争霸赛,没侥幸拔得头筹知晓了盗王宝藏的秘密并继承了玉牌,就不会有后面那些糟心的事,也就不会结识盗帅。每每想到这,白玉汤都会释怀,至少认识楚留香是他永远都不会后悔的事。所以面对姬无厉,他能做的尚有顾左右而言他,而面对荆无命,他唯有沉默。

      从荆无命砍下苏云磬手的那刻起,白玉汤就知道,跟白玉汤做回白展堂一样,那个他从小熟识的姬无厉已经不在了。白展堂不知道这到底是好是坏,姬无命能从公孙乌龙手底下逃出来是他的运气,可那些本是由两个人分担的折磨最终都落在姬无厉一个人身上。

      公孙乌龙是武林公认的疯子,他嗜杀成瘾,有着一套只有他自己明白的行事准则。百晓生著兵器谱,天机先生的如意棍排名第一,上官金虹的子母环列为第二,第三的是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兵器谱包罗万象,几乎囊括了所有武林侠士使用的兵器,就连拳脚也单独列了一门,唯有公孙乌龙所在的门派练的点穴手不在谱中。点穴的确是所有习武的人都会点的功夫,但同样是各个门派共通的轻功却也排了高低,公孙乌龙便觉得不公平,凭什么他这双戳谁谁死的手指就不能算作武器,于是亲自找上门去要百晓生见识见识葵花点穴手的厉害。百晓生倒是真长见识了,封了奇经八脉被钉在自家庭院里暴晒了五日才死,府中上下百余口连后院的狗无一存活。此事震惊武林也震惊了朝廷,六扇门神侯府联手捉拿,百晓生的两位高徒,红叶先生跟平湖百晓生大肆悬赏,加上公孙乌龙从兵器谱末位开始一路挑战,弄得是高手摩拳擦掌,低手人人自危。一时间葵花派因为公孙乌龙成了众矢之的,老掌门祝如尘此时已闭关传位给他义女之一的孙筱红,掌门新上任又是女流,各大门派真当这个神秘到似乎只存在于传言里的门派是好欺负的,一番不敬的言辞流到公孙乌龙耳朵里又是一轮大开杀戒。公孙乌龙扬言自己已与葵花派一刀两断,孙筱红也顺水推舟的默认了。公孙乌龙继续他的杀戮之旅,葵花派表面上也依旧沉默且神秘着,武林人找不到葵花派,朝廷呢不知为何也视而不见,这让葵花派一度为人谈之色变。

      直到公孙乌龙不耐烦一个个挑战过去直接找了排名第四的武林新秀金笔书生吕落第事情才有了转机。那年开春第一枝桃花绽放的日子,大街小巷传开了一个顶好的消息,公孙乌龙败了,落网了,被处决了。还未等众武林人士弹冠相庆,又传来吕落第手刃盗神亦是公孙乌龙的徒弟姬无命被封关中大侠的消息。紧接着金笔书生坐镇江湖神秘势力有间客栈的情报也跟着传开来。江湖里太多人不知天机先生,却没人不知道金笔书生,那年降生的孩子都爱以落第为名,怕是长大了也都是些习武的江湖客不涉仕途。

      公孙乌龙是死了,但疯子教出来的也只会是疯子,比如说盗财亦取命的姬无命,又比如说此刻白展堂面前已面露不耐的无情剑荆无命。

      荆无命看白展堂的目光冷了几分,他缓缓说道:“你想反悔?”

      白展堂摇了摇头叹道:“不想,可我现在确实拿不出玉牌。”

      荆无命压低声音道:“玉牌不在你手上?”

      白展堂点头:“是。”

      荆无命踏前一步:“那你还敢跟我谈交易!”

      白展堂的目光坦然得逼人,“我不跟你谈,我只会跟姬无厉谈交易,我知道他喜欢钱喜欢权喜欢剑但同时是个我可以信赖的朋友,可你不是他,你是荆无命,是上官金虹的影子,是郑王的走狗。”

      白展堂的双眼经愤怒的渲染明亮得让荆无命不得不移开视线,他低头去看手中血红的剑柄,哑然道:“在你的死讯传来前,我没觉我是一无所有的,你让我看清了这一点,那时我唯一的目标是完成师父的遗愿,本想找到吕落第,可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上官金虹,他给了我这柄剑,也给了我重活一次的机会,他能给我想要的,我甘愿做他的影子,至于郑王,不过是块垫脚石罢了。这天,要变,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一年多我知道了很多事,有些让我清醒,有些却使我更困惑。我不明白你明明可以待在皇宫里锦衣玉食玩那些勾心斗角的把戏,却非要涉足江湖,莫非也是想借武林人士之力篡权夺位吗?可我认识的不管是白展堂还是白玉汤都不是这样的人。”

      白展堂皱眉道:“你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问我呢?”

      荆无命摇头道:“我并没有问你,答案也不想知道。你该回答我的是玉牌在哪,如果你还想保住苏云磬和你自己的命。”

      荆无命的左手拇指将剑推出一节,白展堂垂下视线,荆无命也跟着他看向自己的左手,荆无命的手一向很稳,剑被握在其中就像是手臂的延伸。白展堂的目光越过荆无命从那四个黄衫人身上扫过,收回视线时他将装了断手的锦盒夹在身体右侧,眼里仿佛酝酿着旋涡。能做交易的不仅有实物,可以是承诺,可以是行动,最好用的却往往是把柄,而能威胁到荆无命的秘密,白展堂已经找到了。荆无命几乎是刹那间明白过来,于是他动了,没有一丝犹豫,威胁在这一瞬间将他作为姬无厉对白展堂仅剩的那些情感焚烧殆尽。

      白展堂到底是忘了,姬无厉本就是公孙乌龙一手调教出来的疯子。

      第一剑擦过白展堂的脖颈,而第二剑取的是他的心脏。

      白展堂此时将他那江湖榜上排名第二的轻功运用到了极致,他倒身后撤几乎与地面平行着倒飞出去,是以荆无命须臾间的第三剑也刺了个空。

      荆无命定了一瞬,他看向了一旁被白展堂独门心法定住不能动弹的一男一女,他的剑尖指着地面,眼神却直插进白展堂的心口,那是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眼神。

      白展堂的轻功很高,武功却更高,但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从不杀人,也不见血。

      白玉汤极少与人正面交手,是以江湖只知盗圣来无影去无踪,多替原主偷盗寻物,少有盗窃名人字画珍稀珠宝的把玩数日也必会奉还,其真面目武功路数别说百晓生的徒弟,就是百晓生跟大智大通也丝毫不知,而最可能知道的金笔书生又传是白玉汤的朋友。盗门里数得上名的诸如楚留香,司空摘星,姬无命,飞天蜘蛛等都尚且有诸多传闻描述,就连那极其神秘的盗王后人也在盗王争霸赛时露了脸,末了还为了盗圣玉牌和盗神金牌丢了性命,那已是四年前的事。那之后持续了两年笼罩着江湖的血雨腥风以新任的盗圣白玉汤跟盗神姬无命的命殒作为结束,没人知道那两块据说藏着天大秘密的牌子如今在何方,而有关白玉汤的传闻到今天也没人再去探究,一些江湖新秀已把这个只存在于说书人口里的人物当作是以某个义贼为原型虚构出的角色,就连盗王争霸赛今日也被视为子虚乌有。毕竟涉及双牌抢夺的那些人,在过去的几年已全部死光了,而能活下来的知情者也都不是多嘴的人。江湖里的浪很大也很迅捷,昨日尚鲜衣怒马今日已坟头长草的例子比比皆是,若哪天茶馆里有关这人的段子讨不到赏钱,才算真正在土里长眠,也就该被人遗忘了。

      就算世上所有人都不记得白玉汤,荆无命也不会忘记这个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杀死的人。白展堂说错了一件事,荆无命是爱钱,爱权,但他最爱的是剑,他练得是这世上最无情的剑法,无论荆无命用他那把血色的剑杀多少人都只会觉得不够,他若想将剑术练到顶峰就要把身为人的最后一丝情感也斩杀殆尽,既然姬无命已经死了,他别无选择,因为无论他如何催眠自己,上官金虹都不够资格。

      荆无命剑尖挑起刺向苏云磬的脖颈,白展堂以比后撤更快的速度赶至,双指并拢正荡在剑的七寸处迫使剑偏了方向,荆无命跟着劲道身子一扭竟做到力道不减的转向攻击白展堂。他太了解制住白展堂的方法,只要白展堂一躲便袭向苏云磬,逼迫白展堂不得不正面接下攻击。

      荆无命的四肢协调充满了韵律,跟与苏云磬对招时不同,此刻他亦没有情感,却不似死人,他似乎化作了一柄人形的剑,若一个剑客以自己的剑道全神投入去杀一个人时,那个被杀的人若不拿出以命相搏的信念,若没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决心是绝赢不了的。

      白展堂不过在拖延,荆无命也知道,可他没有因为怀疑停手,若他真的想断情,再不会有今日这样的好时机了。

      荆无命密如渔网般的剑锋里突然卖了个破绽,白展堂似是不疑有他的出招袭向那处,荆无命既没有感到失望更没有欣喜,他只是如同他设想的那样全神贯注地准备接下来的攻击,他这招不出手则已,出手必取人性命。

      白展堂的指尖将至,在电光火石之间荆无命屏息等待最佳的时机。可就在他出手的那一瞬,白展堂变招了,高手对决毫厘可定生死,荆无命最是明白这个道理,当机立断提剑去挡。修长有力的手指带着寒冰样磅礴的内力击在剑上登时响起刺耳的嗡鸣,带得荆无命握剑的手都忍不住要颤抖,他忙运起内力抵挡,但白展堂的攻击又极快地撤了回去当真是指如疾风势如闪电。

      经这一扰荆无命的气息乱了,却也没有时间让他重整旗鼓。荆无命只听见身后重物倒落的声响,白展堂却是看着那四个黄衫人被淬毒飞蝗镖取了性命。

      飞蝗镖本改良自飞蝗石,因攻击时发出可迷惑人的嗡鸣得名,中镖者明明听得声音很远却已被镖取了性命。武林里练飞蝗镖的人不少,可能凭此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九的只有一个,正是盗宝神无影,杀人血无踪的盗神姬无命。

      相貌平平作随从打扮的男人一边踏过地上的死尸,一边揭下易容,露出那张跟荆无命别无二致的面庞,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蔑视的随意,似乎这世上没什么是能被他放进眼里的。

      “你还活着!”荆无命的眼里终于浮现出恨意,他突然间狂笑了两声,咬牙道:“好,好得很,早该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死。”

      姬无命站到白展堂身边,他俩无需言语自有一股默契。

      姬无命对着荆无命掏了掏耳朵,戏虐道:“怎的,我倒不知道你对我这个哥哥的感情还挺深,现在也叫无命了?”

      姬无命的话并没有激到荆无命,反而使他冷静了下来,他自知打不过姬白二人联手,只深深地看了一眼白展堂,“如今出现在你面前的人怕都只有一个目的,我是,他也不会例外。”荆无命未等二人有所表示便收剑转身离去,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只留下那四具蒙面下不知是否带着惊恐诧异表情的死尸。

      白展堂解开了被定住的两个人,那两个死敌竟一致瘫倒在地,一个毁了容貌,一个成了残废。姬无命冷眼看着白展堂动作小心地给二人止血止痛,出声道:“放着吧,看着就累,我已替你通知掌柜,他们死不了,我有事找你,咱哥俩不该好好叙叙旧吗?”

      白展堂还是给二人点穴止了痛才站起身,虽然经过了一番苦战,他的衣服还是很干净,周身也没有沾染半点血污,可他此时的神情已泄露出疲惫,他低头不语,姬无命过来扯他,他也就跟着去了。

      月凉如水,并肩的二人各怀心事。

      姬无命抬头望着那轮就快盈满的月亮开口唤道:“老白,那玉牌在楚留香那对吗?”

      白展堂也跟着看向星空,他沉默了许久才回道:“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姬无命看向白展堂的侧脸道:“你不怕这次死的是他?”

      白展堂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苦道:“除了你谁还知道呢,更何况他一向吉人天相,朋友多多,人也够聪明,不会有事的。”

      姬无命叹道:“这话连你自己都骗不过,我既能猜到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猜到,而楚留香那人多会自找麻烦你是忘了吗?”

      白展堂并不想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他面向姬无命皱眉道:“你来就为问这个?”

      姬无命摇摇头道:“当然不是,是有人要见你。”

      白展堂道:“谁?”

      姬无命扯起在白展堂看来有些奸邪的笑道:“去了你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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