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诺斯的手指》滚个雪球玩儿

5、莱安

　　兰斯揣着一兜子金币从那所富丽堂皇的地下赌场出口走出来时，乌克莱尔城邦的繁华早市也拉开了帷幕，他吹着口哨儿，露出副满不在意的外乡人的神情，哼的是之前在帝国的某座城邦停留时碰上那儿类似于“情人节”的日子，跟着青年狼群学到的情歌。

　　早晨的阳光很好，像一把拧下时沾上的艳红的樱桃汁，一模一样的新鲜。

　　兰斯很快在挎着篮子挑拣食物的人群中看上了一位拥有着金褐色长发的姑娘，她穿的是粉色格子农庄裙,扎着白色头巾，她的祖父母或许有一些罗斯柴尔德家族的血统，要知道，拥有这样毛发颜色的狼群只占相当少的一部分，纯正金褐色的毛发只有罗斯柴尔德家族才拥有，代表着联邦至高无上权力的一部分，而联邦至高无上的掌权者罗斯柴尔德家族的故乡，便是附属于帝国的乌克莱尔。

　　很快，兰斯习惯性地皱了皱眉，他竟觉得这位美丽的姑娘与从他船上刚下去的倒霉鬼像极了。

　　呕!

　　不可能!

　　小姑娘将几小罐腥甜的羊奶放入篮子，一块皱皱巴巴的精美丝巾正搭在篮子的边沿，她就那么一抬头，落入了一双漆黑的，含带着轻佻笑意的眼睛中，黑发年轻人斜斜地吊着眼角看她，一顶绅士帽也压不住他一头蓬松卷卷的短发，黑色乖张的发丝从帽檐下溢出。

　　他的眼睛简直像会说话。

　　最要命的是，他就这么瞧着她，嘴巴里轻轻哼着那支求爱的，不成调的情歌。

　　小姑娘的脸红得像樱桃汁碰上白绢，迅速地晕染了开，她得回去为她的父亲做羊奶饼干，她得立即离开。于是小姑娘低垂着头，手指曲起了紧紧抓着自己挎着的篮子，从兰斯身边匆匆掠过。

　　利夫再找到兰斯时，是在乌克莱尔内城中的一家酒吧。

　　帝国的浪漫从来不分白天与黑夜，舞台上的女人踩着一双黑漆乳胶长筒靴猫儿似的蹭着中央那根钢管，露出一截白皙细长的小腿，缓慢又色/情地磨蹭着。兰斯就坐在距离舞台最近的一桌，一面从裤兜中挑一把桑葚干和胡桃，丢进嘴里咬得嘎嘣作响，一面又兴致勃勃看得起劲。

　　这些东西都是那个姑娘掠过他身边时，偷偷塞给他的，她的小脸儿羞得通红。

　　看到利夫后，兰斯吃得更来劲了，向着利夫招招手，示意他过去一道分享，鼓了一嘴甜腻腻的果干，他含糊不清道：

　　“利夫，你来的正好，瞧瞧，乌克莱尔的姑娘们真是贤惠又漂亮！”

　　利夫：“……”

　　行了，他们纸醉金迷的船长。

　　利夫平静地从裤袋中捏出一只被揉成一团的纸球，他耐心地一点一点抚平它的褶皱，将那张照片原本的模样露了出来。这是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只有两名冲着镜头咧嘴大笑的强壮男性，四十岁上下，醉醺醺地互相揽着脖颈，露出结实黝黑的，经过风吹日晒后伤痕累累的臂膀。

　　其中的一名，右手的中指上，佩戴着一枚打磨光亮的戒指，一颗圆润的绿宝石镶嵌在上面，像冷血的蛇瞳，鲜艳欲滴。在外行人看来，那只是一枚暴发户佩戴的戒指，但是稍稍对于机甲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它不是戒指，是一只真正的，完美的星系机甲副体——

　　处于星系机甲最原始的，未开启的状态。

　　还不弱！肯定非常值钱的那种！

　　兰斯懒懒散散的模样立刻一收，换了副正儿八经的表情，眼神也跟着凌厉了起来，他慌忙起身，在这期间，他由于动作幅度过大，不当心间打翻了桌上的一杯苦艾酒。

　　他着急着问：“利夫，有他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

　　利夫戴着一副纯黑的皮革手套，靠近手掌根的位置有一小块微微凸起的，金条的图案。他指了指照片上的另一名雄性，光头，一副凶相，喝得醉意浓郁，眼神迷离到恨不得让人误会成越狱的杀/人/犯，利夫扬了扬眉，

　　“这个人，听说长住在了乌克莱尔，或许我们可以跟他打听打听。”

　　兰斯只看了一眼，他不想再接着看了。

　　他记得这个人，他从小被养在那个男人的船上，这个人每一次来，都喜欢在与那个男人喝得满身酒意之后，将还是一条皱巴巴瘦不拉几的小狼崽，无法全天维持人型的自己高高地抛向天空，看着惊慌失措在空中呜咽着扒拉爪子的自己，然后再稳稳当当地接到怀里。

　　“你还养着这条小狼崽子？”每当这人来时，总是会一边用鄙夷嫌弃的眼神看着那个喝酒的男人，一边扒拉着兰斯并不那么茂密的脊背毛发，有时甚至故意拎起他颤颤巍巍站立的后腿，看他因为无法维持平衡摔倒的笑话。

　　兰斯气冲冲的，炸起了全身的毛，抗拒执拗地摇着头向后退了两步，嚷嚷：

　　“我不去找他！我不去！”

　　——

　　利夫·查尔斯总是那样，不容人拒绝，温柔又强硬，当然只在个别事儿上有这么矛盾的冲突，比如在兰斯还是个小毛毛时，偷走了他冰窖中珍藏的威士忌喝得酩酊大醉肆无忌惮地摊在船头的甲板上。他是那个男人带回来的，从一座附属于联邦的小城邦，衣衫褴褛，身材消瘦，半点没有青年公狼应该拥有的健壮与活泼。

　　他冲着每一名接近他的海盗都凶狠地咧出白亮的尖牙，一双蔚蓝的眼瞳更像是满眼死气沉沉的，荒芜的沙漠，绿洲碧水的海市蜃楼影像一闪而过，手指缝中漏出细白的沙。

　　那个高大的男人在临走之前，用长着粗粝老茧的手掌放松了力道胡乱地揉了揉利夫的脑袋，不过这个时候利夫与他几乎只差了半个脑袋，这样的场面未免有些维和。他不自在地，僵硬地收回了手，转眼看向眼中含着有一股倔强劲儿，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眼圈的兰斯，身形一怔，爽朗地大笑开来。

　　他换了副调侃的调调，眼里挟着揶揄的情绪，弯下身与他平视，双手搭在了兰斯瘦削的一双肩膀上。

　　他笑了，“瞧瞧，我的小毛毛哭了啊。哦，别哭，别哭，再哭我可就把兰西特交给利夫了。看着我干什么？不行？那么，记住你的任务了吗，兰斯。”

　　“利夫，照顾好他。”

　　易莱哲的背影愈来愈远，愈来愈模糊，像一只灰色的漩涡逐渐地将周围的一切吸纳进自己的空间中，空落得能让他迷失在这里。

　　易莱哲……

　　兰西特号的船长，唯一的船长。

　　“兰斯，兰斯，醒醒——”

　　“到了，兰斯。”

　　兰斯猛地惊醒，坐起身大喘着气，他喉口痒得让他止不住地咳嗽，由耳根至颧骨漫红了一大片，他才吞咽着口水，压下那股令他想要呕吐的念头，就着利夫递来的水壶喝了两口。

　　他们下了马车，已经不是在内城繁华的街区。

　　是一条较为荒凉的小街，很窄，几乎没什么人，也或许是，惬意的阳光让他们更愿意在阳台晒着被子，享受冰茶与曲奇。

　　街的两侧开了许多看上去就有些年头的店铺，面包房、服装店、珠宝店、铁匠铺、马具店、蜡烛制造铺，这些店铺门口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一点一点爬满了湿滑的青苔，偶尔经过身侧的乌克莱尔人礼貌又含蓄地向他们微微颔首。

　　利夫带着他左拐右绕，在一座二层式的尖顶小屋前停下。

　　兰斯喉头痒痒的，百般无趣地站在门侧打量着这间小屋的周围，他现在很想抽一支雪茄，哪怕一口也好，但他知道利夫不会允许他这么干，他今天已经放肆过一次了，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十天，他都只能通过嚼一些难闻的薄荷来缓解他轻度的烟瘾。

　　“日安，我是利夫·查尔斯，我想找一下莱安·奥纳西斯先生。”

　　这间小屋是有女主人的，花坛中种着鲜艳的沾着清水的花朵，大概是浇过水不久，漆成牛奶一样乳白颜色的邮箱上留着一串烫金的花体英文“Ryan”（莱安），一块淡紫丝巾的一角露出了邮箱的边沿。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张白皙的小脸从门缝中露了出来，金褐色的长发，她的鼻翼两侧长着小小的浅浅雀斑。姑娘将门拉开一些，拎着裙摆低了低身，以示欢迎，她羞怯地看了门外站着的兰斯一眼，细声细气道：

　　“日安，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进来吧，父亲在楼上等你们。”

　　兰斯只不经意地扫了那姑娘一眼，他便硬生生地滞住了。

　　她那一把塞入他怀中的胡桃与桑葚干像她的笑容一样甜蜜。

　　哦，这大概是提喀赐给他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