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与汝》易雅言

7、宫宴

　　曲河星接了曲池渊就回了曲府，一路上无言，曲池渊几次想要开口询问，都因着曲河星那张心事重重的脸给生生咽下去。
　　曲河星站在扶风院屋檐下的阴影里，轻声唤了一句：“父亲，我卷入这场纷争，是错的吗？”
　　无人的院落里，只有风过竹林抖出的清辉半缕和着竹叶裟裟回答着孤独的鹤鸿将军。
　　良久，才听见她再又开口：“父亲，我想赌一把，就赌我能赢。”
　　“朝堂的纠纷就该用朝堂的方式来解决，孩儿愚笨，实在没能学会其中的精髓，这么多年只会贪恋塞北的野花，父亲，姑且先信一信那位太子殿下吧，你在天上，可要看好了这人的面貌。”
　　女孩在黑暗里哽咽，细微的抽搐让人无法察觉，她的泪成为夜里唯一的明珠，掉落在地上，碎成了无数颗细小的星子，她哑着嗓子开口：“爹，哥哥，河星好想你们，河星在这里太孤独，太难过了，我永远不知道下一步到底怎么走，我永远一个人在摸索着向前。”
　　“如果选错了，原谅我吧，他是我能抓住的唯一的光了。”
　　那人的笑漫不经心，轻佻傲慢，可眼睛不会骗人，他眼里平静的大海，似乎从不会起波澜，让人莫名地心生依赖。
　　日子风平浪静地度过，待各地受到召见的将领和大员陆续抵京，宫里便派了人来传话召官员们进宫飨宴。宫宴的位置划分的很简单，三品以上官员，有爵之家入殿与皇家共同饮宴，其余人等无论是宫中哪位贵人的母家或是哪位掌权者身边的红人，都只得坐在露天殿外，几个大圆桌团坐着用饭，谁会管你是掣肘还是拥堵。
　　然而显贵们坐在高高的宫殿上，推杯劝盏，觥筹交错时无意间抬头望见的却是一轮清丽的月，便有诗兴大发的喊上几个新科进士开始歌功颂德，大赞繁华盛世，浩荡的诗意和着酒肉的熏臭被一起吐出，混入放肆谄媚的笑中，高台之上坐着面容干净的阉人，九曲阶下困着远道而来的寒士。这才是繁华下的悲哀吧，曲河星看着面前一群醉乎忘形的王爵，苦笑着咽下一口酒。
　　曲河星作为三品的武将坐在尾席，撑着头，斜着眼看首席上演着的一出“鸿门宴”。首席坐着的无非就那几人，太子越景维坐在正中的位置，荣亲王和元和分坐在左右首，明明共处大殿上，那里却像个幽静的茶室，远远地隔开去，三人无人说话各怀心事，只有宫娥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布菜，至少此情此景落在曲河星眼里，是让她真的羡慕越景维可以安安静静地吃顿饭。
　　就在她望的出神的一刻，冷不防对上越景维扫来的目光，他如同狐狸一般眯起了眼，满是揶揄和风流，仿佛在嘲笑她暗暗偷看，曲河星甚至能够看到他低下头勾起的一抹坏笑。
　　她恨恨地移开视线，突然听见前方宫娥的尖叫，猛一抬头。
　　眼睛看着那原本稳坐上首，意气风发的少年手中玉酒杯应声跌落，落在冰冷的台阶上片片破碎，他唇角有血红色的细线牵引向下，滴落点点红豆，将华丽的锦服圈圈晕染，随后他姣好的面容龟裂，一只手撑着桌，身子却直挺挺折下去，倒在了凌乱的桌上。
　　整个大殿似乎窒息一瞬，任由丝竹余韵划破高堂，杯中美酒满溢台上，直到不知是谁的一声惊呼，大殿霎时炸响，宫女太监四处跑窜，王公贵族齐齐向前挤，又不敢真正凑到跟前去，毕竟那两位祖宗还坐在上面呢。
　　曲河星心里一紧正想起来，可似乎又想到什么，不动声色地坐下，静静观察前面的情况。
　　元和几乎是同时站到越景维身旁的。
　　旁人眼中的太保大人此时正焦急万分地轻轻摇晃着太子殿下的玉体，期盼着他可以醒来，他挥挥手，迅速召来太医署的医令。
　　可只有当朝恩宁侯随着众人打探的眼光向台上遥遥一望时，意外收获了元和大人偷偷钻入太子衣袖探着脉象的指尖，微微一愣后不禁失笑，这位靠着祖上余荫过活，兼着文散官的职位，只会吃喝玩乐的闲散侯爷罗素表示，这种小场面真真是太不够看了，轻扬起手中的酒杯，身体向后仰，一只手撑在后面，无比闲适自然而又风流多情地仰头一饮而尽。
　　他当然不怕明日早朝谁会参他一本心无主上，纵情酒肉，目无尊长，这兵荒马乱的谁会注意到他呢。
　　曲河星此时却忙着观察端坐台上的荣亲王，这位尊贵的皇叔不愧是见惯了血腥场面的皇家人，那点慌张也是在眼底一闪即过，他一拢黑色华服的广袖便站起身，这位皇叔与当今陛下的年岁相差无几，可脸上的精神气却是抖擞非常，就连出口之音都是气沉丹田，不怒自威。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论这份从容不迫，龙威燕颔的气概，很难不让那些渴望有所作为，亟待上位者指引的新贵不俯首称臣。
　　可惜了，如此英才。
　　荣亲王有条不紊地指挥宫人引着四散的朝臣离开，召集手下将太子四周密密麻麻地围起来，这样就算那些坐的远的好事者伸长了脖子，想要探听到分毫宫廷秘闻都要被这堵人墙吓退。
　　曲河星见有宫人朝她走过来，立即做出一副惊恐的模样，畏畏缩缩地向小黄门打探消息，小太监看着鹤鸿将军本就是个女儿身，虽然是个将军，可大概这几年也没什么仗打，也难怪像个武将家的姑娘似的，鲁莽却怕见大场面。心里便立刻有了计较，原先深深弓下去的腰也挺直了不少，到了宫门，一颔首就走了。
　　曲河星出了宫门，等着自家马车排队过来的档，回首望了望这座庞大的宫殿。暗夜之中，这座城如同潜伏的巨兽，匍匐着喘息，玉宇之上的瑞兽麒麟昂首直指苍穹，明珠所制的兽眼在黑暗中更显庄重威严，宫城楼上挂着的每一盏宫灯都似乎可以长明，她站在楼下仰望都能模糊看见宫灯精美的轮廓。无数盏宫灯汇聚，昏黄烛火点亮了这座白日冰冷的城，难怪，如此美景，谁都想成为城门落钥后还可以理所当然独占的那一个。
　　越景维，这就是你的所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