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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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慎急急追去，却在即将跑出小巷时停下了脚步。
谢妧方才许是看见了他抛绣球给那女公子。
如此前去解释，怕只会惹得她厌烦。
袁慎收紧双拳，静默看着那抹红拐过拐角，她纤长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管事匆匆小跑过来，询问他是否要坐马车回府，见他不言，才后知后觉女君不在。
“女君方才还问我酒楼后院这么热闹是做什么，又让我去准备马车，怎得未见女君身影？”管事挠了挠头，探头探脑地张望，不得其解。
直到他不甚被雪花迷了眼睛，他才恍然记起方才谢妧吩咐的话，努力睁着飞雪化水的眼睛，撑开怀中抱着的油伞，举到袁慎头顶。
“这伞是女君给的，女君许是先行一步去马车上躲雪了。”好像入眼的不只是飞雪，管家的眼睛越发刺痛，但还是强撑着给袁慎解释。
“女君那里没有伞吗？”袁慎开口有些干涩，话已出口才发觉自己这话问得矛盾。
他方才看得清清楚楚，谢妧在飞雪间只身一人，非但没有撑伞，连白裘都没有披着。
“妧妧……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眼前蓦然飞过一片纷扬雪花，袁慎抬眼，雪势渐大。
他心下一惊，未等管事回话，便从他手中抢了油伞，急匆匆地顺着谢妧离开的小路追去。
是他困于自我了。
——
谢妧回到田家酒楼时，小雪才开始飘零。
她看着后院围了这么多人觉得新奇，又看见了袁府熟脸的管事，便上前问了一句。
“女君，这是主君出的题，是用一根木棍测井水距离井口的深度。”管事也是第一次听说这般有趣的题目，乐呵呵地回答。
谢妧好像一朝梦回豆蔻之年，整个人忽地就沉进记忆里。
白鹿山书院的初秋、和蔼宠溺的兄长以及……
那时的他自以为躲得很好。
她心下欢喜，有些雀跃又跃跃欲试，褪下身上沾了灰尘的白裘，带着手里的油伞一同塞进那管事怀里，一颗心跟她这个人一样轻盈地要飞起来。
“这题目我会做！”谢妧刚要向前一步就听见人群里传来一声欢呼，随后是满目惊喜的小厮破开人群往楼上跑去。
她眉心微皱：“这是……”
“女君，方才有一位小娘子说要试试，如此看来，应是解开了。”管事从厚重的狐裘里探出个脑袋。
谢妧脑中“轰”的一声，又听见人群中传来的轻呼，下意识顺着众人的目光抬眼。
袁慎依旧是一身华服，站在栏杆处于熠熠的灯火里往下望，他像是沉思了许久，然后在众人的嘈杂里开口，轻微俯身，抛下了一个绣球。
是题皆有解，能解的也不止她一人。
心下有些闷，但谢妧知道袁慎什么都没有做错，或许只有她一人还在执着于陈年往事，今日之题，是她自作多情了。
“你去把马车备好，灯会也看完了，一会儿我们回府。”谢妧垂下眸来，温声吩咐着，“这伞给主君，他出酒楼时，雪势大抵会变大。”
管家应了，谢妧又往那栏杆处望，却忽闻一阵求救声。
方才围观解题的人群轰然散开，纷纷往谢妧这边走，谢妧不知该如何面对忽来的人潮，无措地往身后声音源头张望。
她突然听见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来源于她身前，是袁慎刚才丢下去的绣球。
谢妧下意识转身，逆着奔走的人群，她只见那衣裳同她一模一样、年岁也与她那年相仿的女娘跳起来，把绣球往上一抛。
而袁慎只是看着那女娘，接住绣球后还在愣神，像是回忆什么。
方才为他开脱的心思突然开始动摇，想起一重新的可能性，谢妧眉毛拧了起来，心里冒起一股无名火。
为何偏生是那道题？
为何他非要抛绣球？
便是彩头，又何须他袁善见亲自送出去！
他可是触景生情，看着那枯树、那水井、那红裙白衫、豆蔻之年、容颜姝丽的女娘想起了谁，想起了某件让他遗憾的事？
他是想用别人来弥补这个遗憾吗？
谢妧越想越气，在那女娘转身之前，拂袖离去，也不顾纷纷扬扬的雪。
那铃铛声还在耳边回荡，扰得人心烦，谢妧回神，这才惊觉雪势愈发大了。
方才还如盐粒，如今倒像开春飘着的惹人烦的柳絮。
她脚步快起来，心里想着该是自己坐马车回去，现下倒平白便宜了袁慎那竖子。
铃铛声忽地大盛，谢妧偏头一看，是个卖灯笼的摊子。
那摊子上的灯笼倒是有趣，灯罩下坠着小巧的铃铛，随风轻晃。
小贩护着灯笼，看起来像是准备收摊，谢妧没再看，匆匆赶路。
只是她还没走远，就被人叫住。
是那个小贩，他怀里抱了一把油伞、提了一个灯笼。
雪花飘进灯笼里，烛火湮灭，她只能依稀看出灯笼上画的像是一幅水墨画，灯笼底部也未坠铃铛。
“这位娘子，正旦安康。”小贩把手里的油伞和灯笼递出去，“雪势渐大，娘子还是早些归家。”
谢妧摸了摸腰间，微微皱眉：“我没带荷包，不会买灯笼的。”
那小贩不甚在意地摇头：“这是我赠娘子的，娘子一人独行，油伞可抵风雪，灯笼可照前路。”
谢妧下意识往他身后看，略带疑惑地收下，还是从发间拔了一根金钗。
“雪夜路滑，便不要卖东西了，早日归家。”她撑开伞，提着那蜡烛未燃的灯笼。
也没有再问心间疑问，一商贩，如何说得出那般话来。
她继续往前走，目测距离袁府还远，脚步停了停，却见四周并无行人，这条街上多家宅，也没有可以停脚的客栈。
心里对袁慎的埋怨更深了一分。
但她还是固执地往前走，不看来时路。
眼前突然出现一人，谢妧避之不及，直直撞进他怀里。
谢妧身量不高，撑伞也是撑得矮矮的，伞面直接撞到那人下巴上，积雪落了他满身，堆进他裸/露的脖颈间。
“夫人怎么不等我，雪势这么大，自己一人回府也不坐马车吗？”袁慎被突如其来的积雪寒得咳嗽一声。伸手握住伞柄，轻轻一挑，他结了寒霜的眉眼就入了谢妧的眼。
二人头顶同一把小伞，谢妧心头的气更盛。
“袁郎君此话又是说我的不是，你见我一人离开，便也不知急急地追过来吗？”谢妧冷哼一声，抓着伞柄把油伞往自己这边拉，辩道。
袁慎有些尴尬地躲开目光，却又不知道往哪里看，只得盯着她手里的灯笼，矮了矮身子，在她耳边柔柔相劝：“我这不是来了吗？”
谢妧却是不屑，夺过伞来自顾自地往前走，路过他身边时咄咄：“我谢妧又非娇弱女娘，不过雪中夜行罢了，哪里需要你来？你来做什么！”
“我……我心疼你还不成吗？”袁慎拉住谢妧的衣袖，咬牙说出从不宣之于口的话，面上薄红。
谢妧似是被触动，静立片刻，随后毫不犹豫地甩开他的手，向前走了一大步：“呵，若是真心疼我，早就巴巴地来了，怎会被人绊住，犹豫至今？”
袁慎总算明白他成婚前，三五好友所言“小女娘的一张嘴，黑的能说成白的，胡搅蛮缠的功力能战八百儒士。”
偏生那时他还不信，到底是领教了。
袁慎又暴露于飞雪里，闭了闭眼，呼出的热气在黑夜里结成水珠。
前面便没有那么多灯笼照明了，昏昏暗暗的，谢妧迟疑了一瞬，还是毅然踏了进去。
谢妧只感觉手上一重，低头看去，便看见袁慎正弯腰抓着那灯笼，要点燃里面的蜡烛。
雪中点火不易，他失败了几次，好不容易点燃了，忙用一双手护着灯罩顶，防止蜡烛被风吹灭。
“妧妧……”袁慎开口，他肩上的灰色毛领被化水的雪沾湿，直愣愣地竖起来，间隙里填满雪花。
谢妧低头看去，袁慎护着灯笼的一双手微微发颤，指节泛起粉红来，冻得僵直。
“妧妧……”袁慎又唤了她一声，声音轻柔低缓，像猫叫。
偏他一身落了雪华服，又像被丢进雪地里挣扎的狐狸，不见往日从容。
总之是怪可怜的样子。
谢妧终是于心不忍，别过头不再看他，手里的伞却移了移，能罩住他的头顶。
袁慎眼睛亮了亮，勾起一个笑来，雍容矜贵地拍落肩上的雪。
他见谢妧还是心软，逐渐站直身子。谢妧举伞举得吃力，终是转过头来怒视他，而他看不见一样，只是从她手里夺过伞来撑着，又把她裹进自己的大氅里。
那盏飘摇的灯笼也被接了过来，谢妧整个人都被厚实的毛茸包裹住，久违的温暖融化了她双手的冰寒。
“妧妧，怎得这般任性，穿得少还不撑伞，着了风寒怎么办？”袁慎轻哄，挑开话题。
“我身体好，怕是你不行，回去便着凉。”谢妧火气消了一些，嘟嘟囔囔地说着。
“我是男子，生病没关系，下次我再惹你不快，你自行坐着马车走便好，不必管我。”袁慎脚步停顿，低头用下巴测了测她的额温，有些热，又加紧脚步，语气着急：“怎么这么烫？”
谢妧却是叹了口气，从他怀里挣出来挡在他面前，在袁慎焦急困惑的目光里，踮脚伸手去暖他的脸。
“油伞可抵风雪，灯笼可照前路。”谢妧语气淡淡，带了一点酸涩，她抬眼和袁慎对视，终是有些不好意思，又重新躲进他怀里，把刚好塞进袖中的小汤婆子分给他一个，语气闷闷：“不是我身上热，是你偷偷跟我跟得太久，你太冷了。”
袁慎腕间滚烫，不再惧时常藏进来的雪花，低头看向埋进他怀里的谢妧，目光温柔。
他的确跟了她一路。
但有这句话，多冷他都不怕的。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