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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暗潮汹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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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玄衣少年将要伸出的手,被左腰一只小巧铜铃阻止。
“罢了。”他一面叹息,一面甩出一张皮纸,将力士间、骨灰上,一只懵懂漂浮的灵魂收入纸中。
幸而庾九娘只知他姓姜,连辅臣名也不晓得,这份临终咒令往后不知要落到哪个倒霉蛋头上去。
却也不关他事。
少年拍了拍噬金兽的头,那兽自鼻腔发出“隆隆”声响,随即调转头身,载着主人往村外行去。
距此不过二十五六里,脏污的乱石垒起座石屋,屋里的妇人惨叫不绝于耳,一盆盆血水端出,一盆盆冒着热气的清水端进——竟是有人在生产。
屋外是身着兽皮缎衣的三十几位男女,或是壮年、或是少年,年岁最大者不过而立。
打头的男女是一对兄妹,均是二十几岁,兄长不停向石屋里张望,每当一盆血水端出,眉头便紧皱几分。
做妹妹的第一百零八次拉住兄长,仿佛拉住一只脱缰的野狗:“女人产子都这样,嫂子声音中气十足,定然无事!”
“可是这水……”做兄长的并没有被安慰,反而更想往里闯。
“二哥你能不能不添乱!有这精力还是想想要不要去那陆氏郎君的引礼罢!”女子死死掰住兄长的上身。
“四公子回来了!”一个少年惊喜道。
他话音刚落,众人已然看到骑着噬金兽的玄衣少年,只见他独骑而归,原先跟着的力士一个不存。
见玄衣少年至,脱缰的“野狗”瞬间变为稳重好兄长,他肃容道:“季君之事已完?”
玄衣少年向兄妹二人拱手行礼:“有劳二哥三姐久候。”
那女子往他后面看了许久,疑惑道:“怎不见弟妹?”
姜季君:“?”
男子一脸无奈,看看石屋方向又看看三妹:“便是你抛姐弃兄去追的那位!”
姜季君神色自若,仿佛古代贵公子赏花赏景:“那位出自雾溪族,自然送去与其先祖凑桌了。”
兄妹:“………………”
正在此时,一声响亮的啼哭打断兄妹三人的对视,石屋门开,一个满头大汗的稳婆出来:“恭喜二公子,夫人诞下小郎君!”
话音刚落,那稳婆又转身回去,紧接着屋里便传出几个焦急的女声:“夫人!夫人!”
二公子姜仲青再顾不得旁人阻拦,拉开门便进去,叔姜看了三弟一眼,道声“我去看看”,也跟着进屋。
姜季君目送兄姐进屋,左手伸进后腰的荷包,从中摸出半个婴儿拳头大的铜铃。
这铜铃光可鉴人,一看就是被人长期把玩的,然除此之外,上面半分花纹没有,在如今的乱世毫不起眼。
但如今没人敢小瞧这铜铃,不仅因为上面沾满了雾溪族人的血,也因为姜四公子来自死亡之海。
从人们见四公子在二夫人产房外掏-出铜铃,不约而同将手搭上武器——死亡之海盛产疯子,六域皆知。
姜季君在从人警惕的目光中,将铜铃抛起,口中清灵的韵令随之而起:
「昊天有成命,夙夜基命宥密。於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①
从人的神情在歌谣之中逐渐放松,原来只是祈福之韵,旋即又面面相觑,这段歌令与其说是祈福,不如说是颂令,着重强调后天努力,与当下流行的“宿命论”理念相悖。
有青年在四公子背后做口型“死亡之海”,借此提醒众人。
近百年“死亡之海”的理念与六域大相径庭,四公子为之效命,思想与大众不同倒也正常。
祈福韵上达天听、下承地晓,因祭巫所为显现的天地异象化作应龙,徘徊石屋之上久久不去,空中彩云飘飞、隐有颂乐之声,如此异象让从人与石屋中人瞠目结舌。
石屋中原本血流不止、徘徊在死亡边缘的妇人,也在这异象中逐渐血止气定,初生的婴儿呼吸平稳,早已哭累呼呼大睡。
待到屋中兄妹出来,预备感谢祷者时,姜季君早已收了铜铃、抬头望天、深藏功与名,顺带还用威胁的眼神看了一眼全程围观的从人,一副吃瓜群众的模样。
从人:“………………”
“二哥,可想好我小侄子叫什么了?”姜季君唤回不停给“祷者”发好人卡的姜仲青,点在关键问题上。
姜仲青看看四弟,道:“父亲早就想好了,大哥战死,我结局亦难料,你投身死亡之海,往后只有他能做本族之首。‘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便名‘君’,以期扬姜族之名。”
姜季君努力控制表情:“………………好名。”白填海造陆了。
姜仲青抬头,石屋上异象渐淡,不多时消失,他轻叹一声:“季君……”
姜季君打断他:“玉氏邀约我去,代表姜族,顺带……就近回去。”
一个“回”字,道尽他如今立场。
姜仲青凝视他片刻,最终躬身拱手:“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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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周水将那封邀请函翻来覆去看,手边是一卷皮纸,皮纸上赫然是引礼主人的画像。
“大公子还在看那画像?”屋外桃树下,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妪压低声音,与面前的蓝衣青年抱怨,“不过一庶子,便是俊朗些,也不该看十几天。”
“陆家郎君风姿卓绝,也无怪大公子如此上心,小子第一眼也愣了半晌。”蓝衣青年温和道。
“再俊也是贵族子弟,讲求门第底蕴,咱们巴巴上前岂不自降身份!”老妪出身奴族,一向看不起贵族之人,偶有贵族子弟落在她手上,定要万般折磨致死。
蓝衣青年面目和善,话语也温:“您且宽心,贵族最重脸面,有您在公子身边帮衬,那些腌脏人物定不敢不敬,否则便是失了身份。”
老妪侧头看他:“你不是哄老身开心罢?”
蓝衣青年微笑着,凑近老妪耳边:“如今乱世,便是贵族子弟也要出门寻食,他们管这叫‘入世’。再俊朗的人物,一旦入了咱家,还不是要靠着您引荐,到时候您想怎么着都便(biàn)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