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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失之桑榆 ...

  •   森丁堡是一座龟壳一样的城市,四年前我第一眼见到它时,它就像一只茅坑里的乌龟一样,又臭又硬地趴在乌兰诺山和坦扎丹山中间,长条形的瓮城像乌龟脖子一样从山谷间伸出来,一副欠扁的样子。
      那里是麦琪的故乡。
      我们当初来这里的目的的确是要痛扁这只老乌龟一顿,可是雇用我们的老板因为战事拖得太久,答应付给我们的工钱一再打折,几个和我们同时被雇佣的团伙都受不了撤退了。这导致了一次恶性循环,双方谁也不能很快取胜,仗打得越来越难看。
      蒂塔有好几次发飙说要砍了雇我们的那个傻瓜,最终还是忍住了。因为波尔塔公爵地位还是挺高的,而森丁堡的主人不过是个乡下侯爵,惹恼公爵的结果无非是自取灭亡。
      然而愤怒的团长意味着团员们的末日,团里人人自危,特蕾西和我决定再干一次偷鸡摸狗的事,把缩头乌龟的头骗出来。

      我和特蕾西除了夜里偷鸡摸狗之外,白天一般会改成招摇撞骗。

      蒂塔对我们这类行为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夏洛特则痛心疾首说真正的武士是不会用这些卑鄙的手段的;机械部的那两个每到这时候都恨不得不认识我们俩……
      其实我们也没干什么,只是强迫杰瑞扮了一次山贼兼流氓去调戏民女,然后我和特蕾西化身正义侠客从天而降,然后顺理成章地变成贵族的座上客,混进城去。
      杰瑞后来大吐口水说他这种花样美男怎么可以演反派,我安慰他说要不是杜克兰见到女孩子就痴呆也不会让他如此为难。再说杰瑞扛着他那宝贝火箭筒一出马,再好的姿色也挽救不了气质的颠覆,所以流氓舍他其谁啊。
      最后大家都指着我说应该我去当恶人简直不用化妆……
      一派胡言,我可是温厚善良的好牧师,我主真神,原谅这些粗鄙的灵魂吧。

      不管评价如何,那一仗的的确确因为我们俩的招摇撞骗而获得了一次转机,从而使大家都能够欢欢喜喜的回家过年。森丁堡乌龟脖子一样的瓮城因为杜克兰的机关和炸弹而彻底瘫痪,后来瘫痪的还有被夹带进城的杜克兰本人。
      他在安置最后一处炸弹的时候被一个巡逻的弓箭手发现——当然,弓箭手是个美女。幸好特蕾西无所事事地跟在他后面,才避免了一场悲剧。爆炸结束后杜克兰还在震惊后遗症中无法回神,而我和特蕾西为了带他离开差点被一起炸飞。也就是那一次让我们下定决心不再带这个家伙上前线,他们也决定再也不跟我们一起发疯。

      因为没钱付工资,波尔塔许诺我们进城后随意拿取我们想要的东西。当然,我们是讲道理的职业佣兵,并没有干什么令人发指的烧杀抢夺勾当。只是特蕾西清空了侯爵的厨房和金库,我带走了一个叫做麦琪的女孩。

      这个女孩后来试图杀掉我逃走,却在半路上再次陷入波尔塔的追杀。我们则因为救下她而和曾经的雇主结下了大梁子。
      麦琪,还有两个月就要成为森丁堡主人新娘的女孩,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
      我在帕丁森侯爵的宫殿里发现了她,她身边的侍女早已逃的无影无踪。她茫然地坐在一大堆衣服中间,手里握着一张雪白的羊皮纸。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带她走,即使波尔塔后来不惜一切地追杀她,即使波尔塔倒台后森丁堡又回到帕丁森家族手中,即使,她曾经试图杀掉我而逃走。

      直到她离开我,我也没有告诉她,我为什么愿意在那张羊皮纸契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那是麦琪的婚契。
      她和我认识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在她的族人那里,婚姻是一笔契约,能够解除契约的,只有背叛和死亡。
      如果帕丁森在那次战争中不幸去世,麦琪将重获自由;同样的,任何一个得到婚契的人都可以娶她。而这两个条件对于波尔塔而言,都如探囊取物。
      只是波尔塔公爵显然不太了解我。
      我自然不会关心帕丁森侯爵的死活,对他的宫殿也没太大兴趣。如果我选择把麦琪交给波尔塔,那么也许会有一笔不错的赏金,然而考虑到这个傻瓜穷得连工资也没得付,赏金估计不够给特蕾西买吃的。一番短暂的权衡后,我决定把眼前的美女作为战利品拿走。这也符合波尔塔为我们制定的规则——他并没有说不能抢女人。

      波尔塔和菲布罗奇都明白,想要再次修改婚契,就只有杀掉拿着婚契的那个人。然而他们都没有问过,麦琪当初为什么会容忍一个女人作为她的婚约者。
      我现在也很想知道,当初会对我痛下杀手的女人,为什么会那么在意我和别人的关系。

      爱还是恨,这是个问题。

      菲布罗奇的消失似乎引起了很大的骚动,我感觉到头上一阵混乱。门前的四个大汉却纹丝不动,像是披了人皮的石像鬼。
      “喂,你们主子丢了,也不关心一下。”我缓缓向他们靠近,准备趁乱寻找逃走的机会。
      四肢发达的人往往并没有太强悍的内心,我算计了一下,决定冒险发动一次大范围的催眠。不过……人都倒了谁给我开门啊?同时发动摄魂和催眠的概率有多大呢……
      小心翼翼的计算还没得出结果,一阵无力感犹如当头一棒,中断了我的全部思维。发生什么事……
      来不及思考原因,更多的疲倦让我眼前一黑,险些昏倒在地。突发事件一般都不是好事件,尤其在这种节骨眼上。我之前并没干什么消耗体力的事情,能让我突然歇菜的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特蕾西和我的距离超出了上线。虽然我们之前估算过伯爵府的面积并说好不要跑进某些死角里去,特蕾西也小心谨慎地把这些死角记了一遍……除非她跑丢了。
      她路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连惊讶的力气都懒得浪费。
      无奈之余,我只好缓缓坐在地上,不再花时间考虑发动华丽法术的可能性。我们的力量随着彼此距离的增加而急剧消退,我的视线开始模糊。
      昏迷之前,我低头看了一眼手边刚刚完成的魔法阵。见鬼,我居然也需要借助这种东西来施法,简直比一年级的学徒还不如……

      魔法阵中的讯号悄无声息地穿过地牢的天花板、慌乱的人群、人去楼空的大门,飞向一朵迷茫的白水仙。

      “吉儿?”麦琪的声音。
      “怎么了?”我自己的声音,周围是坦扎丹特有的红色杉树林。
      五顶帐篷按老规矩围在一起,营地正中的篝火渐渐熄灭了。我清点着特蕾西搬回来的战利品,而我自己的那一件,此时正瑟缩在我身边,惊恐的表情还没有完全褪去。

      四年前的记忆还那么清晰,真是难得。可我此时并不想回忆。

      “我……我住在哪里?”麦琪裹紧了身上的毯子,那是她从宫殿里带出来的上好货色,特蕾西很想要。
      “当然……和我住在一起。”我笑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色情。
      “可是……”她紧张地瞥了一眼我的帐篷,“她……她好像……”
      特蕾西。
      “她怎么了?”我觉得事情有些麻烦。
      像是听到了我的话,帐篷里伸出一张极其不耐烦的脸。
      “还嫌我们两个不够挤吗?不要每次勾搭上一个就往这里塞!”说完也不等我们有所反应又重重地把门帘一摔,我和麦琪同时向后缩了一缩。半刻不到,特蕾西又冲出来吼道:“色狼牧师!铺盖卷不够用了!”

      拜托,为什么她骂我的这一段要记得这么清楚?

      骂归骂,觉还是要睡的。只不过我这个被骂的体无完肤的罪人没有睡铺盖的权利。一整晚只能蹲在一个垫子上打盹。
      “吉儿……”麦琪小声叫我,她旁边的那位正义人士大概骂得累了,此刻睡得跟猪一样。
      “嗯?”我睡眼迷离地抬起头。
      “过来……挤一挤吧……”她拉了拉自己那条昂贵的毯子。
      “不了,我还想多活两天。”我顿时睡意全无,指了指那位就差打呼噜的女士,“你也听见她的话了,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种邀请可不是闹着玩的哦。”我给她一个安慰的笑,裹紧自己的破被继续打盹。
      “她说的……是真的?”麦琪显然一点也不累。
      “哪些?”
      “……算了,睡吧。”她翻了个身,没了声音。
      毯子包裹着她的身体,像一尊倒下的雕塑。整整三天的奔波之后,我终于可以好好欣赏一下我的战利品。修长纤细却不失丰满,皮肤白皙却很健康,加上那特别的声音,难怪会成为战争的导火索。
      她的族人据说各个能歌善舞,伽莱亚的贵族们也都希望自己能有一个这样的女人。她们的命运渐渐也变得简单起来,能不能嫁得好便是衡量幸福的全部。
      麦琪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从她的双眼中看到了反抗。她一直在等待的,就是这个可以逃离命运的机会。

      “能像你一样自由吗?”
      “跟我来,你可以的。”

      胸口的剧痛伴随着一阵阵喘息声将我拉回人世,伊瑞娜脸色惨白地坐在我旁边,过度的体力消耗让她的生命加速衰败,毕竟要一个小女孩打败四个大汉还是很艰巨的任务。我有些不忍,但也没有办法。
      没有时间考虑那些东倒西歪的守卫,我拉起半死不活的伊瑞娜,朝特蕾西的所在狂奔而去。
      我不明白这个大陆上的诸神们为什么那么钟情于设置各式各样的契约,光是我身上就背着三个。这种东西倒是没什么不好,除了限制自由和招致死亡以外。

      巡逻队和亲卫队倾巢出动,满城的人都在寻找菲布罗奇。这让我和伊瑞娜每穿过一个院子都要花费很长时间。隔着院墙,似乎还能听见萨曼莎的声音,我只好祈祷着今夜不会再出什么大岔子。
      特蕾西的感应居然朝着全城唯一的瞭望塔跑去了,那里现在堆满了人,士兵和法师都在那里各显其能,比拼谁能先抢到大功劳。她到底在想什么?真当我们两个所向无敌么?
      无奈之下,我只好停下来浪费一点时间。
      “伊瑞娜。”
      “是。”
      我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她的眼睛:“亲爱的,谢谢你。”一小团白色漩涡在她眼中闪过,带走了残存的光亮。她身子一软,倒在了我的肩上。我尽量用轻柔的动作把她放在树丛后,刚刚走出来就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真是个温柔的人呢。”一身黑衣的麦琪和特蕾西居然有几分相像,一招一式让我相信她的确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盗贼了。她一脸闲情逸致,仿佛只是来花园里散步。只是手里的皮鞭严阵以待,让人放松不下来。
      “这点你应该最了解才是。”我微笑着抻了抻破烂的衣服,破洞像金鱼吐出的水泡一串一串挂在裙摆上。萨曼莎那一招虽然不能让我挫骨扬灰,但却能让这身滑稽的礼服更加荒诞。
      麦琪一扬手,皮鞭发出一声脆响。“她在那里,你打算去吗?”手指的方向,正是高耸的黑色瞭望塔。
      我叹了口气:“亲爱的,今夜的运气似乎不属于我了。”
      “当然,你不觉得你运气好的时候实在太多了吗?”她举起手里的袋子,我听见一百塔面值金币互相碰撞特有的声音。之前我一直觉得那声音美妙之极,然而此刻听来却像地狱的召唤。
      麦琪轻蔑地说:“这就是你的东西?不好意思,现在变成了我的运气。”她手里的皮鞭一甩,挑起了我的下巴,“想要吗?你还有机会拿到它。”
      我慢慢握住了那根黑色的蛇,想要在她眼里寻找一些犹豫,然而没有。
      时过境迁,如果此时的她回到三年前,我此刻已经是坦扎丹上的亡灵了。
      “婚契不在我身上。”
      “在哪里?”
      我的眼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落在瞭望塔那高耸的尖顶上,一面黑色的三角旗正迎风招展。
      “为什么?为什么要放在她身上?”麦琪顿时气急败坏地揪住了我的领口。
      “她……”我一时想不出很好的理由,冷汗顿时流了下来。
      “你……”麦琪轻轻摇了摇头,揪着我的手也缓缓松开了。只是她的眼神冷得可怕,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像是要刻进我耳朵里:“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为什么会和她有关系?”
      “她是我的搭档。”我的解释苍白无力。
      果然,麦琪冷笑一声:“哼,搭档,什么搭档连结婚都要搭在一起?”
      “……你知道那不是真的结婚……”
      “闭嘴!”她愤怒地抓起我的衣襟,转身就跑,我踉踉跄跄地跟在她身后,好几次差点绊倒。
      “你要去哪里?”我狼狈地问。
      “去救你的宝贝搭档!”麦琪头也不回。
      “那……我的钱……”我很没有底气地问。
      “你肯把婚契交出来,我考虑还你一半。”
      “可是……”
      “没有可是,再婆婆妈妈就一分也别想拿到!”她拍了拍腰上的袋子,给了我一个威胁性十足的表情。
      特蕾西居然失手了,钱没了固然心痛,命没了岂不是连心痛都没机会了?
      我不敢再多说,任由她拖麻袋一样带着我飞奔,瞭望塔的尖顶触手可及,特蕾西的感应越来越强,足够我读出其中的信息。加上现在的状况,我已经可以确定那个最坏的状况已经不再停留在估计层面。
      她被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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