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盘》镜湖

5、第四章 手稿疑云

　　纽约圣帕翠克斯教堂两座庄严的尖塔向来是天主教徒心中的圣地，纽约地区天主教的主教也在这座教堂中传教。教堂座落在第五大道上，对面是洛克菲勒中心，平日里游客熙熙攘攘，而教堂独具风格的建筑又是游客的最爱，所以白天里教堂门口的台阶上人来人往的大部分都是游客。

　　走进教堂，是许心慧熟悉的宽敞大厅，通道两侧的座椅上每时每刻都有虔诚的信徒在祈祷；圣人们的雕像整齐地排列在两侧，时刻注视着向上帝祈求宽恕的人们；高大支柱上射下昏黄的灯光，平添了些许神圣的气息；屋顶的彩色玻璃窗讲述着一个个著名的圣经故事，初夏的阳光从玻璃窗投下，色彩美丽异常；走道尽头是蒂凡尼亲自设计的圣坛，金碧辉煌，让人不自觉地有顶礼膜拜的冲动。

　　刚才一路上许心慧精神紧张，直冒冷汗，双手发抖得几乎不能控制方向盘，她记不清应该取道何处，也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方，只想远远地逃离父亲的房子。她凭着本能驾驶自己的那辆奥迪TT，从长岛发疯似的开车回到曼哈顿。

　　她需要一个可以安慰自己的人，一个可以倾听自己诉说的长者，一个宽厚包容的心灵，一个睿智的朋友来告诉自己应该如何去面对困难——许心慧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约翰逊神父。

　　约翰逊神父就在圣帕翠克斯教堂传教。他是卡伦教授一家的好朋友，友情年复一年的积累，使他几乎成为卡伦教授家中的一份子，卡伦夫妇的结婚仪式、许心慧受洗、和母亲葬礼都是他主持的，而他也经常是卡伦家的座上客。对许心慧来讲，他就是除父母外最亲的亲人了。

　　每当工作累了的时候，许心慧都会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远望这座教堂，回想与父母在一起的欢乐时光，回想约翰逊神父那幽默的谈吐和关怀的笑容，这样她就可以获取片刻的心神宁静。

　　许心慧赶到圣帕翠克斯教堂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左右。她停好车，飞奔进教堂，路上撞到三四个举着相机的游客，传来一阵不知道是什么语言的抱怨唠叨声。

　　许心慧身上还穿着早晨出庭时的米色套裙，本来就有些苍白的皮肤因紧张而毫无血色，一头微微卷曲的长发，此时已披散在肩头，在已经西斜的太阳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额头上因急促跑动而渗出了几滴汗珠，她曾经漆黑明亮的双眼现已黯淡，还有些湿润，嘴唇上被自己的牙齿咬出了浅浅的痕迹。

　　许心慧飞快地穿过大堂，向教堂后部跑去。急促的脚步打乱了宁静，引来信徒们不满的注视。路上几个熟悉的神职人员朝她打招呼，她都顾不得应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约翰逊神父在哪里？

　　神父能为我这迷途的羔羊指明前进的方向吗？

　　凭着记忆，许心慧找到约翰逊神父的办公室，门都没敲就闯了进去。

　　约翰逊神父看到许心慧惊慌失措的样子，连忙从办公桌后起身，迎了上去。许心慧见到约翰逊神父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几天来的担惊受怕猛地找到了一个出口宣泄。她一下扑到他的怀里嚎啕痛哭。神父诧异着，象个慈父一般安抚着她，试图停止她的哭泣。

　　良久，许心慧才慢慢平静下来，描绘了她所遇到的事情，泣不成声地讲述了心中对父亲安危的忧虑。神父皱着眉头，默不作声地听完她的故事，然后在心里盘算着，试图理清这千头万绪。

　　“孩子，不要太伤心。圣父会降福于你父亲，让他平安脱离危险。你父亲一直是主最忠诚的信徒，他会接受主耶稣的指引，平安回来。”

　　神父默诵着，抬起头，静静地望着窗外的蓝天，那天穹之后是否真有一双无所不知的眼睛注视着这片大地呢？乞求上帝怜悯的心灵否会得到抚慰呢？对主的虔诚和信心是否会换来保佑呢？黑暗是否最终会被光明所净化呢？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我是不是被选中的那个人去纠正曾经的罪恶呢？

　　约翰逊神父脸上浮现出怜悯的神色，他中断自己的遐想，继续说道：“孩子，卡伦教授只是几天没有和你联络。也许他的狗出事了，但这并不代表他有什么危险。即使他有危险，被困在一个黑暗的角落，他也需要我们的帮助和救援，从黑暗中逃脱。”

　　“那我一定要找到他！”许心慧斩钉截铁地说道。她顿了一下，又有些犹豫：“但……但我要从哪里开始呢？应该报警吗？”

　　“除了报警之外，要跟随你的心灵，我的孩子。”

　　“我的心灵？”许心慧不解地问道。

　　“对，主是仁慈的，赋予了你无上的智慧，你要依靠主的恩赐去解决问题。主耶稣说：‘你们当信我，我在父里面，父在我里面；即或不信，也当因我所作的事信我。’记住，警察无法帮助你战胜黑暗。跟随对主虔诚的心灵吧，这会使你成功的。”

　　许心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神父又说道：“我有一些经常往来的警察朋友，你需要我给他们打几个电话吗？”

　　许心慧暗想，报警又能有什么用呢？爸爸也许还在希腊的某个地方，美国警察又能起什么作用呢？难道CIA会为父亲而出动吗？父亲又不是一个十分重要的社会人物。自己做了几年的庭审律师，对警察部门的效率还不了解吗？还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吧。智慧和一些人脉关系，也许会更有用的。

　　“不用了，谢谢神父。我做律师很长时间了，也认识一些警察朋友，我可以找他们帮忙。”

　　“好的。慧，你仔细想想，为什么会有人闯入你父亲的房子？他们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吗？你父亲有没有对你讲过，他有什么重要的、来路可疑的东西吗？”

　　“……”许心慧使劲甩甩头，力图让自己的大脑恢复工作，开始思索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件。

　　“我想你应该从卡伦教授的研究记录开始调查，也许能在他前往希腊前的手稿里发现一些线索。你知道他习惯把研究记录收藏在什么地方吗？”

　　“是的。”许心慧迟疑地答道。

　　父亲一直是利用计算机进行考古研究的先驱，20年前，他就将自己的手稿通过终端和校园网络，保存到大型主机的磁带里。现在，网络更是他不可或缺的助手，他的所有研究记录和参考文献都放在哥大的服务器上，这样无论是在学校的办公室，还是家里的书房，甚至是考古现场，只要能连接互联网，他都可以方便地上传下载文件，进行研究。父亲在国外研究时，曾经让自己帮助寻找过一些资料，自己也知道如何进入服务器的文件系统。

　　“对啊，父亲很可能是因为现在的研究课题才有麻烦的。否则为什么有人闯入他的房子后，音响电视等值钱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呢？我应该试试进入父亲的文件系统，至少可以获得一些线索吧。那么还等什么？就付诸行动吧。”许心慧想道。

　　既然有下一步的计划，许心慧于是就向约翰逊神父告辞。

　　“我亲爱的孩子，当你遇到任何问题时，你都可以再来找我。愿主保佑你。再见。”

　　神父目送着许心慧离去的背影，静静地念着约翰福音中的段落：“我是世界的光，跟从我的，必要得着生命的光，就不在黑暗里走。”

　　教堂外停着的那辆雪佛来的车窗摇了下来，戴墨镜的粗壮司机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然后看着许心慧坐上自己的汽车。一名游客打扮的男子，跟随许心慧之后从教堂门口快步走出，确认她已离开后，向仍在教堂门口望风的同伴挥了下手，招呼他过来一起上车。

　　“计划有变。我们只要盯紧目标，她会领我们到应该去的地方。”

　　※ ※ ※ ※ ※

　　许心慧赶回自己位于68街的家里。

　　这是一座战前修建的棕色小楼，离中央公园很近。许心慧租下了第二层的一套房间，将它布置成自己的小天地。一间卧室，一间起居室，1200平方尺的公寓虽然不大，但在纽约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已经价值百万美元。起居室里的一整面墙都是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大概有千来本，一下子就抓住了访客的注意；卡伦教授和他故去的夫人－许心慧的母亲的照片摆放在书架上显眼的位置，一尘不染，可见主人对父母的感情十分深厚；另外的墙上挂着几幅中国水墨画，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主人的中国血统。由于公寓座落在楼的拐角处，卧室的窗外就是许心慧十分喜爱的中央公园。工作之余可以面对这片城市森林浮想联翩，也是她选择这套公寓的一个主要原因。

　　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许心慧的手仍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把钥匙插到锁眼里。

　　进到屋内，她飞快地把所有门窗都反锁上，激活防盗报警系统，生怕刚才闯入父亲住所的不速之客会破门而入，闯到自己的公寓里。她还不放心地站在窗边，谨慎地撩开窗帘的一角，观察是否有形迹可疑的陌生人在公寓附近徘徊。

　　一切显得很平静，似乎与往日并无两样。

　　惊魂未定的许心慧来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大纸桶牛奶，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去。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借着冰凉牛奶的寒意，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随后她走进书房，打开自己的电脑，在一个密码保护程序中查到了文件服务器的地址、帐号和密码。

　　“还好……”她长吁一口气，心里暗自庆幸自己仍保留着这些信息。长期做律师工作使许心慧养成了很有条理的习惯。虽然因为经常背诵各种案例，她已经训练出很强的记忆力，但她仍坚持把各类信息记录整理得有条不紊。

　　许心慧将电脑连接上互联网，运行FTP客户端软件，试图登录父亲存放研究文件的服务器。

　　登录请求被服务器拒绝。

　　“奇怪……”许心慧不解地挠挠头，继续尝试。

　　服务器持续反馈着错误信息：拒绝此地址的接入请求。

　　许心慧站起身来，焦急地在书房里转着圆圈，头脑里飞快地思考着。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蓦地，她双手一拍，恍然大悟，又急忙坐到电脑前。原来许心慧想起有一次曾经听父亲讲过，他怀疑有人试图攻击服务器偷取文件，来盗窃他的研究成果。显然，卡伦教授为了保密起见，将手稿服务器的设置被改成了只接受几个特定IP地址的接入请求，其中一个地址就是卡伦教授办公室里的计算机。这次，许心慧先通过telnet远程登录到父亲办公室里的计算机上，然后通过办公室里的这台电脑，很顺利地使用FTP协议登入了父亲存放研究文件的服务器。

　　大多数美国大学和研究机构的主机都使用Unix系统，哥伦比亚大学也不例外。那里的研究人员很早就开始使用计算机网络系统，大部分人至今仍习惯使用字符命令行界面，而不是象微软的Windows图形化界面。

　　在父亲卡伦教授的熏陶下，许心慧从小就迷上了计算机，利用计算机进行自我学习，使用网络系统与朋友交流，或是玩电脑智力游戏。虽然她并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程序员，但也十分熟悉Unix系统。她可以快速地敲入一连串的指令，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一系列的操作，让旁边的人目瞪口呆。许心慧喜欢这样的命令行系统更甚于现在流行的图形界面，在她看来，命令行更方便、更直接、也更迅捷，这与她的性格多少有些相象，所以熟悉她的同事们也经常嘲笑她是一个直率的老古董。

　　在许心慧的印象中，父亲一直都按照研究课题和日期来归档整理研究文件。果然，进入系统后，许心慧浏览文件列表，发现在大约几十个课题目录中，只有两个目录在最近两个月有新文件存入。其中一个目录名为Dunhuang Paintings，应该是研究敦煌壁画的手稿，但最近一个多月来，此目录没有新文件存入，看来是被其他研究课题所临时打断。另一个目录是Phaistos Disc。

　　菲斯特斯圆盘？这是个什么东西？

　　许心慧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考古课题，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就是父亲正在研究的项目，因为此目录里所有的文件都是最近两个月存入的。

　　许心慧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她键入新的命令，按时间排序文件列表，发现最新的文件是在一周前上传到服务器上的。她随即调出更新时间最近的一个文件，用文字编辑软件打开。

　　“该死！”

　　许心慧瞪大了眼睛，盯着屏幕上乱糟糟的字符，失望的心情溢于言表。她恨不得几拳下去，砸烂眼前的笔记本电脑。

　　不死心地，她又打开列表中倒数第二个文件，一样的乱码。倒数第三个，乱码。倒数第四个，第五个……许心慧不停地尝试，希望一点点破灭，当试到最后一个文件时，她彻底丧失了信心。

　　这一个月来的所有手稿文件都是不可辨认的乱码。

　　“这究竟是为什么？是我操作错误？还是文件系统出错了？”许心慧非常纳闷。突然，许心慧意识到另一种可能性——卡伦教授的最新研究手稿是加密的！

　　一种无力的感觉从许心慧的心底传遍全身，刚才的兴奋仿佛遭到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希望的火焰被瞬间浇灭。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她呆呆地望着屏幕，“这条路似乎走到死胡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