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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 ...

  •   三封信好像石沉大海,没能激起任何波澜,天界这几日风平浪静,唯有李府有些小小龃龉,据说府里下人八卦,那晚之后,李将军铁青着脸让下人收拾出客房,次日便搬了进去。

      而殷夫人,那日之后便一直闭门不出,三餐都由下人送进屋里。

      相敬如宾了几千年的李氏夫妇突然开始冷战,想也知道和父子争吵离不开太多关系,心知这些,下人们看哪吒的眼神顿时又复杂了不少。

      而哪吒这些年早已学会视这些眼神于无物,他在屋里闷了两天,第三天面色如常,溜溜达达出了李府,去离火司点卯。

      点卯时连甘欲言又止,几乎把担心写在脸上,哪吒却对此视而不见,甚至,没心没肺的跟他开了几句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瑞南楼书房,哪吒推开门,桌上整齐码着薄薄一叠公文,杂物被清空收拾去了,一点灰尘也无。

      他眼里微微浮起一点笑,知道这是连甘的小关怀。

      几日都十分沉闷的心情稍稍好了起来,哪吒拉开椅子入坐,着手批阅公文。

      仙界三司二十四府,离火司主征伐刑事,天上地下一应和打架相关的事情,都得报予离火司过目,三太子上任几千年,政绩奇佳,这一点,从公文的数目就能看得出。

      头些年哪吒刚接手离火司时,只要一天不管,公文能从地面堆上房顶,大妖现世,人心惶惶,人间像块千疮百孔的破布,他领着下属四处缝补,也赶不上它烂穿的速度。

      那时候,哪吒焦头烂额,每晚回家精疲力竭往床上一倒,梦里都在紧皱眉头,想怎么才能收拾烂摊子。

      而现在,哪怕哪吒三天未管,能递到他面前的大案也不过这么薄薄一叠。

      随着仙界的暴力镇压,以及普通人类的过度开发,妖族元气大伤。

      成型的精怪被仙界打的七零八落,只敢龟缩在穷山恶水或隐忍于人群,而有化形天赋的小灵物,则是连开智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迫卷入了现代工业滚滚的铁轮之中,被撵为尘埃。

      众多妖族之中,从滚滚浪潮中幸存的,唯有水族。

      与陆上妖族的各自为主不同,敖广统领的四海自古向仙界称臣,得以在数千年的仙界讨伐中幸存,又因身居海底,人类暂时无法踏足,而免于普通人类的侵蚀。

      而现在——

      哪吒有些出神,想起龙五。

      他小时候其实见过龙五一面,龙五自小就没什么主见,是个胆小怕事的性子,有回撞见敖桓偷偷溜出来找哪吒玩,吓了一大跳,伸开两只小肉胳膊拦在敖桓面前,奶声奶气地劝他:“三哥,你别去了,父皇会生气的。”

      敖桓笑着弯腰,把弟弟抱在怀里,哄他:“没事,父皇不会生气的。”

      “他会。”小龙五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他伸手摸摸敖桓的侧脸,靠近太阳穴的位置一道伤疤已经结痂,“三哥,你别让父皇生气了,他又要把你关到黑屋子,还要打你,好痛好痛。”

      敖桓还是笑:“你痛什么,你又没挨过打。”

      小龙五瘪嘴,正想再说,敖桓却按着小孩后脑勺往怀里一塞,大咧咧笑道:“别怕,三哥带你见见世面,走!”

      一阵风驰电掣之后,小龙五小心翼翼睁开眼睛,看见面前多了个满脸不耐烦的漂亮小孩,漂亮小孩儿打量他好几眼,几乎把嫌弃俩字写在脸上,然后,他小大人似的仰起头,与敖桓道:“怎么,今天玩儿他?”

      龙五眨巴眨巴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他”就是自己,原来自己被三哥掳来岸上,是要送给别人小朋友做玩具,小龙五颤颤巍巍瞧一眼哪吒,悲从中来,哇一声哭了。

      于是那一天,哪吒和敖桓哄了一天孩子。

      三千年了,被推出来主事的龙五还是小时候那副唯唯诺诺躲躲闪闪的样子,当时情况混乱,哪吒没意识到其中古怪之处,水族再缺人,也断不至于拉出这么一个不中用的玩意儿来撑起台面。

      现在想来,龙五主事恐怕是背后的敖桓一手促成。

      他心不在焉,待到批完公文已经过了午休时间,他长长伸了个懒腰,琢磨要不要去吃个饭。

      仙人辟谷不食人间烟火,但离火司里大多数人是凡人封神飞升,或多或少还残留着一些无伤大雅的口腹之欲,因此离火司里设了公厨。

      只是随着年岁越久,吃饭的人越来越少,如今整个离火司,算上哪吒,也就三五个人,还保留着吃饭这个习惯。

      思来想去,还是去公厨走了那么一遭。

      公厨里清静,外头摆着四张小方桌,方桌周围四条长板凳,里面是柜台,厨子穿对襟小褂,脖子上挂着条白汗巾,躺在藤椅上眯着眼慢悠悠打扇子,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柜台右边是厨房,入口挂了半人高的蓝布帘子,能从帘子下面看见厨房里的土灶台。

      仿佛从仙界骤然来到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哪吒掀帘进去,坐在靠外的方桌边,敲敲桌子示意:“一碗清汤面。”

      他心里想着事儿,因而并未发现角落的男人打了个哆嗦,把头低得更低了些。

      厨子睁开一只眼瞧他,像所有清闲偷懒时被打扰的厨子一样,慢腾腾爬起来,去后厨做饭了。

      不多时,他端着清汤面出来,用鸡汤下的细面清香扑鼻,热气腾腾的,表面飘着一点金黄的鸡油,细面沉浮在汤里,佐以青菜细葱,白绿相映,看得人食指大动。

      老厨子把面放到哪吒面前,转身撩起帘子去了后厨,

      哪吒心不在焉,拿起筷子挑两下面条,感觉没什么胃口,便用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面汤表面的油花。

      然而此时,角落里某处传来锵啷一声响,哪吒抬眼扫去,见男人手忙脚乱地在收拾桌面,装醋的瓷瓶横倒在桌面,棕黑色的醋汁横流,那人沾了一身醋味,忙不迭地用抹布去堵。

      那背影有些眼熟,哪吒皱起眉,回想半天后终于恍然大悟:是宗潼。

      那日下界后此人便没了踪影,而他焦头烂额忙于自己的事情,也忘记去追查此人下落。他本以为宗潼是趁乱逃跑,此刻却在离火司公厨碰见。

      他会和熊常的事情有什么关联吗?

      哪吒的饭彻底吃不下去了,把筷子一撂,开口叫他:“宗潼。”

      宗潼浑身一抖,蹭一下站起来,动作之急,险些带翻了桌子,有些胆怯回避的,他干巴巴地朝哪吒笑了笑,顿首长长一稽:“三、三太子。”

      哪吒心中本只是怀疑,但看宗潼神色,似乎坐实了他的猜测。哪吒把碗推到一边,面色不善:“坐。”

      宗潼不敢推辞,坐在他对面,坐姿端正挺拔,神情是十二分的诚恳。

      “那晚你去哪里了?”哪吒直截了当追问,“又怎么回的仙界?”

      宗潼苦笑一声:“这……说来话长。”

      “那晚我看出三太子杀意已起,本想趁三太子与三太子混战之时趁机逃回海底,不想却被人打晕拖走。”

      “谁?”哪吒挑眉。

      “熊、熊兄。”宗潼迟疑说完,喏喏觑一眼哪吒神情,见他神色虽冷,但仍算冷静,便继续说了下去,“熊兄问我三太子此番下界是要做些什么,我开始并不想说,熊兄便逼问我是否和水族和敖广有关,我以为熊兄早已知晓,惊恐之下,便将事情和盘托出——”

      “之后熊兄便在原地团团打转,神色变幻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本想问他我是否能离开,可他一眼注意到我,便又是粗暴的将我打晕在地,等我再醒来时已是在仙界,在场人有姬楠大人与几位礼渊司的记录官,又给我一份口供,问我熊兄所说是否属实。”

      “口供说了什么?”哪吒紧紧盯着他,声音绷得很紧。

      “他说……”宗潼顿了顿,又不安地看了哪吒一眼,方才低声道,“是他掳了我下凡,因为想逼问我敖广的踪迹,好独自去杀敖广,从头到尾,三太子不曾下凡,一切皆与三太子无关……”

      “……所说当真?”

      “当真当真。”宗潼惶恐不已,一连声道,“三太子可在礼渊司查到口述,或问姬楠大人,姬楠大人会帮属下作证,此事千真万确。”

      姬楠?

      可那日姬楠不是一直留在云岩宫中,未曾离开吗?

      哪吒越想越冷,只觉当日姬楠言行处处透着古怪,吃饭早已被他抛在脑后,哪吒霍然起身,就要去礼渊司质问姬楠。

      然而此时,一直喏喏的宗潼像是被他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三太子!”

      “什么?”哪吒满脸不耐。

      宗潼迟疑半晌,拳头放在桌面攥了又松,末了一咬牙一闭眼,他道,“这事本不该提,但我想熊兄既然付出如此多,我总该让三太子知晓才好。”

      “……什么?”哪吒下意识地看向宗潼。

      “那日熊兄找我喝酒,其实是……”他谨慎地左右看看,见厨子不在,才凑近过来,小声道,“熊兄想知道我递诉状的原因和目的,因为在他去龙宫拿敖广那天,敖广告诉了他……真相。”

      真相?

      哪吒的眼神迷茫了一瞬,像是没理解宗潼的意思,宗潼便隐晦地提了个词:“陈塘关。”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激得哪吒心里一颤,他恍然大悟,终于明了那日熊常忽然发狂的原因。

      原是这样。

      怪不得他宁上斩龙台,也不肯说出他性情大变的原因;怪不得他要躲着自己走,又刻意与宗潼结交;怪不得他会尾随他下凡又自愿担下罪责……

      竟是为了自己。

      哪吒恍惚后退一步,踢翻了凳子。

      在他以为熊常不过是与自己闹了个千年罕见的脾气时,他的兄长,父亲,友人正内心百般煎熬,琢磨着要如何保护他,怎么替他保守住一个陈旧的秘密,徒劳地希望他的小朋友可以永远以为,他的父亲只是不那么的喜欢他,而不是憎恶他,算计他,残酷的想要置幼子于死地。

      那个粗鲁的汉子竟有如此温柔细腻的一面,并为此最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哪吒突然想起某次醉酒后,熊常醉眼朦胧,然而表情异常认真地说:哪吒,天人五衰总有一死,但我不想病死,如果一定要死,我也得为了保护你死。

      他真的做到了。

      只是,他不知道他小心保守的秘密,早已不再是秘密。

      宗潼小心翼翼地看着哪吒,也不敢说话,少年面色惨白,按在桌面上的手轻轻哆嗦着,指尖用力到发白泛青。

      “三——”

      “我没事、没事。”哪吒反射性地截断他的话,他深呼吸几下,勉强对宗潼笑笑,眼神却仍然有些散,“没事的。”

      几句没头没尾的没事让他看起来状态更差,宗潼担心地站起来。

      哪吒对他摆手,又说了句没事。

      他边说边想往下坐,却忘记方才凳子已经被自己踢翻,若不是宗潼眼疾手快托住哪吒手肘,哪吒怕不是要摔个屁墩儿。

      情急之下,大步跨向哪吒的宗潼,袖角挂住桌角,一带一扯险些带翻了方桌,搁在桌上的鸡汤面受了颠簸,泼出大半碗汤汁,汤水横流,很快撒了宗潼一身。

      宗潼没顾得上自己身上的脏污,先询问哪吒安危:“三太子还好吗?”

      见此狼狈场景,哪吒终于勉强打起了精神,他站直了,叫来厨师收拾残局以及为宗潼找件新衣裳,至于自己,他顾不上袖角沾上的一小片污渍,匆匆跨出了门。

      他本想去找姬楠要个说法,然而走至一半,脚步慢下来,短暂锈死的大脑被冷风一吹,重新开始转动,他停在原地,垂眼看一只鹤从他面前哒哒哒地路过。

      好一会儿之后,他随口叫住一个路过的仙童,口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叫连甘来见我。”

      半柱香后,瑞南楼。

      “给我查一件事。”

      连甘一进门,哪吒就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你说。”

      “去查那天晚上为什么江元放我们离开。”哪吒撑着头,胳膊下压着那日的判决文书,脑子里一遍遍地过姬楠那晚的话与他们那晚的经历。

      他喃喃地说,“熊常的事情,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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