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哪吒是凶手》喝开水烫嘴

15、15

　　连甘很快递上了调查结果。

　　姬楠在整件事情的参与之深超出了哪吒的想象。

　　是姬楠知会了江元，他们才能无遮无拦地顺利下界，是姬楠亲自将熊常送下界，也是姬楠，一手促成了判决的确立和执行。

　　从证据上来看，熊常如今的结局似乎和李靖没什么太大关系。

　　至于李靖，他确实被叫去了云岩宫，可聊了什么，除了天帝父子和他自己，谁也不清楚，可令人不解的是，那晚父子对峙，哪吒逼问的一切，他并未否认。

　　哪吒不知道李靖在想些什么，就如同他不知道姬楠在想什么，天帝在想什么一样，他反反复复地读着寥寥数页的调查结果，越读越是陌生，字也陌生人也陌生，好像他生活了数千年的仙界，如今图穷匕见，终于撕去伪善的包装，露出獠牙。

　　但他还是去问了姬楠。

　　姬楠轻描淡写，将一条人命说得无足轻重：“他求我的，我又和他的目的恰好相似，看他可怜，就帮帮他咯。”

　　“什么目的？”

　　姬楠垂眸定定看他，半晌忽然一笑：“你猜。”

　　哪吒不傻，在问出这句话的一瞬后，他便意识到了问题的答案。

　　无论姬楠还是熊常，都是在帮他。

　　他们付出了一个令他无法承受的代价，来洗清他身上莫须有的嫌疑，试图用这样的手段，把他从与水族联手的莫须有谣言中不露痕迹地摘出来。

　　为了让他不受天帝猜疑。

　　甚至李靖的沉默，也是如此。

　　想清楚一切的哪吒，忽然很想笑。

　　他这么想着，真的笑出了声，笑到无可自抑，笑到眼角泛泪。

　　他想这笑话真有点意思。

　　好像天帝数千年的积威已经成为所有人心中的阴影，挥散不去，他们都下意识地觉得，天帝是不可战胜，不可推翻的，哪怕他是个数千年不曾走出云岩宫的病秧子。

　　所有人都在潜意识中觉得，哪怕你是李哪吒，面对天帝，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这真是他在近千年中听过的最有意思的事情。

　　他把这个笑话翻来倒去地笑了好几遍，终于笑够了，哪吒喘着气，揩去眼角几滴笑出的眼泪，对姬楠说：“你以为我是谁？”

　　“什么？”

　　哪吒眼底的笑意收敛起来，桀骜与蔑视一切的锋锐在他瞳孔中凝成一粒光，他站在那里，漫不经心地，像把火焰凝成的刀，随时准备燃烧世界，也燃烧自己。

　　当火凶狠地烧起来，世界和他之间，至少有一个会成为灰烬。

　　李哪吒微微一笑，口齿清晰地重复道：“你以为我是谁？”

　　他是三坛海会大神，神力通天，移山填海不过动念一瞬，凡人念诵他的神名便足以退治鬼神，除了狗屁倒灶的家庭矛盾，李哪吒从未，也没必要怕任何人。

　　既然一定要觉得我和水族有所瓜葛，那么就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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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后，痘神余兆的葬礼如期举行，哪吒没有出面，只托连甘带去随礼，宗潼作为司中新人，也随着众人去参加了葬礼。

　　又一日，金吒的回信送达，哪吒将内容深深印在脑海中后，将信件本体付诸一炬。

　　敖广案在仙界掀起的惊涛骇浪雷声大雨点小的散了，熊常堕斩龙台之后，整件事忽然在仙界偃旗息鼓，没人再去提这件事，只有在某些仙人躲躲闪闪观察哪吒的眼神里，才能感受到依稀余波。

　　哪吒照常工作，那日后他没和李靖再说过话，只去过殷夫人床前问候过几次，她总是恹恹的，低垂着眼，并不多看他。

　　失去了熊常，他的生活并没有出现太大的波动，只是偶尔在公厨吃饭时，厨子会在闲聊时不经意地抱怨，说熊常许久没来过了，酒钱也未结清云云。哪吒听着，只笑一笑，并不解释原因，也并未掏出钱袋来帮忙了结这一债务。

　　天界的忘性太大了，熊常的工作由新提拔上的将领接手，离火司继续有条不紊地运转，而这笔小小的酒债似乎成了熊常曾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日子古井无波地过，天界不分四季，毋论阴雨，数千年如一日，明朗地十分虚假，某一日午后，哪吒闲来无事，坐在莲花池边正大光明地摸鱼旷工。

　　莲花池修在瑞南楼前，从二楼书房朝下望去，便能看见细风和软，抚过婀娜的柳条，水面莲叶端端亭亭，花苞含羞带嗔。

　　哪吒半躺半倚在柳树下休息，阖着眼，睫毛长而密，稀疏的光影在他苍白的脸上落下细碎光斑，少年嘴里吊儿郎当地衔着根草，哼着小曲儿，手也不闲，折了半根柳枝垂在水面，端得一副愿者上钩的懒散姿态。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沉闷的鼓声惊破了莲花池静止似的平静，紧随其后的，整个离火司躁动起来，哪吒却并不惊慌，只掀起眼皮，懒洋洋瞧一眼鼓楼的方向，纷杂的脚步和议论如同飞鸟投林，诸人的交流一个不落，全进了他耳中。

　　他在碎片似的话语里，听全了事情的原委。

　　敖广意外被下界留驻的仙人发现，仙人不敢打草惊蛇，只远远使法术缀着，并上报天庭，以己身为灯，秉明敖广行迹。

　　敖广案阴魂不死，没当你以为事情将要结束，他便像家里躲藏多时的蟑螂臭虫似的，偏生要在你最没防备心的时候，窜出来吓你一大跳。

　　连甘不想哪吒再掺和进敖广案里，因而并未派人去通知他，只紧锣密鼓地安排了人手，携通关文书下界追缉罪犯敖广，几人出发后，他思来想去，又叫出亲信，单独吩咐他们如有可能，灭敖广口。

　　他怕夜长梦多，敖广若被捉拿归案，屈打成招说出些什么对哪吒不利的证言。

　　那亲信也是李靖的老部下，当下对连甘伶伶俐俐地一点头，点兵去了。

　　连甘镇在鼓楼的厅室，心里又惦记战况，又怕哪吒听见这里的动静，连派了好几拨人远程观察哪吒的行踪，那些人知晓三太子耳聪目明，并不敢靠近，只远远使法术一照，见他们三太子动也不动地歪在池边睡觉，回报时便捡了个好听的说法，说三太子正于池边冥想打坐呢。

　　连甘听罢，虽然也疑心这天生实力超群的玩意儿怎么会冥想——他又不是天分不足需用冥想聚灵感气，但几人都如此说，虽然心里不踏实，他也勉强信了。

　　左右心里都是事儿，他坐在太师椅上，感觉那上头全是钉子，扎得他坐立不安，连甘踟躇一会，干脆在大厅团团乱转，心里燥得慌，一口茶也喝不下。

　　待到几人下凡寻到踪迹，连甘强打起精神，几名仙人在外设起大阵——将凡间的事情实时传送到连甘眼前，连甘看着第一视角的跟踪抓捕，背景似乎是在什么深山老林，树木参天葱葱郁郁，一条踩出的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地指明前方路途。

　　那老龙王化作一个普通的乞丐老头，头发花白衣衫褴褛，踉踉跄跄在山间穿行，几月不见，他羸弱的像个真正的凡人，甚至脸颊数次被树枝刮出血痕。

　　连甘皱眉紧盯画面，思索片刻，让人调来这深山老林的资料，仙人们办事不似凡间手法，不消片刻，那资料便放在了连甘案头。

　　这是个人迹罕至的林区，山高险峻，其中零散分布着几个小村子，常年自给自足，一旬左右会有年轻人赶车，外出采买，也带回外界的消息。因为地势险要，周围又无能带动经济的支柱产业，因而少有人知。

　　看起来这地方十分普通，和敖广更是毫无关系。

　　寥寥几页报告很快被连甘翻到了底，他皱着眉，这种老气横秋的动作在他略显稚气的娃娃脸上有些违和。理不清的疑惑化作一种令人迟疑的直觉——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下意识的，他抬眼看向画面中，老龙王不知何时停住了，拄着树枝长长地喘着气，又锤了锤自己的背，他嘀嘀咕咕地自语：“快了，就快到了……”

　　那颠来倒去的话里不知怎么的，竟然透出一股异样的狂热来。

　　敖广在原地歇了一会儿后，才又慢慢腾腾地继续向上攀爬，而连甘把他的话咀嚼几遍，又低头去看手里的报告，霎时间，他灵光突现，忽然拍桌叫人：“去查！三千年前，这里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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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间。

　　两人以仙术隐匿身形，远远缀在敖广身后，见他一幅凡人的垂垂老态，仔细感应，也并未感受到他身怀术法的痕迹，一时间，两人只感觉那个奋力攀登的老头儿身上处处充斥着不可严明的古怪。

　　其中一人犹豫半晌，终于忍不住向同伴传音：“头儿，真的没找错人吗？”

　　麻修齐轻轻摇头，嘴唇翕动，以同样的方法把声音递到他耳朵眼儿里：“不会错，他们已用秘法确认过，就是敖广。”

　　“敖广来这人间的深山老林做什么。”那人嘀咕一句，半晌又说，“可以动手了吗，我看这敖广现在就是个普通老头儿，感觉也没什么厉害的，待我上前把他拿下，斩下那龙头献于三太子，结了他那心结去。”

　　离火司背景的武夫们，或多或少都对哪吒有那么一点盲目崇拜。

　　麻修齐失笑，没说什么，他是李靖旧部，从凡间到天界，一直在熊常麾下做事，此番熊常出事，他因平日里稳重平和，被哪吒提拔上来，补了熊常的缺。

　　他温和道：“且稍安勿躁，敖广竖子阴深，突然出现，其中必有蹊跷，连司书已在着人调查了，耐心等待，不将人跟丢了便好。”

　　同伴听见连甘的名头，隐晦地撇撇嘴，似是不屑。

　　离火司中有不少人对连甘心怀不满，认为他既无功绩，也无武力，仅凭三太子的喜爱，便能身居司书之位，调动离火司颇多资源人力。

　　两人不再说话，在空中沉默注视敖广翻山越岭，待到山穷水尽柳暗花明之时，林中不知怎的，又转出一人.

　　此人身高足有两尺，铁塔似的，一张紫黑脸膛，五官端正憨厚 ，铜铃大眼炯炯有神，他与敖广汇合，交谈不过三两句后，便动作轻盈地将他一把抓起，轻拿轻放地置于自己背上，此人两手背在身后虚托着敖广，身形向上一纵，他看着雄壮笨重，动作却意外的极为灵活，只三两下跳跃，便消失在了林中。

　　空中的两人愣在原地，年轻神仙慢慢张大嘴巴，看看地面又看看上司，看看地面又看看上司，如此几番后，他终于忍耐不住，伸手猛地拽住麻修齐的袖子，表情震惊，结结巴巴地道：“熊——熊统领！敖广——我、他们——”

　　他结结巴巴说不清个一二三四五，而麻修齐从他手里拽出袖子，心中同样十分震惊，但他到底多了那么些个沙场经验，很快强自冷定下来，一甩袖道：“跟上！”

　　此时的天界，法阵尚未能及时把画面同步到连甘面前，连甘低着头，唰唰翻过新呈上的报告前几页的废话，一目十行地看到底，终于看到了他想看见的东西。

　　“北泽之北乌山之巅……”连甘念着报告里的字眼，眼底渐渐浮现出狂喜，他把报告用力拍在桌面，豁然站起，激动地道，“不错！敖广冒着风险来到这里不是全无目的，数千年前，这里曾是三太子的埋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