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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幽灵在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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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静下心来总结一下,我想我错就错在两个字:浮躁。
不错,我是在网上搜索了一些吸血鬼的理论知识,可是事实证明了,这些理论只是些弱智的垃圾,我竟然不加分析地照单全收。
更何况,就算那些理论是正确的又如何?那也是针对整个吸血鬼的群体,而不是针对秦栎这具体的,特定的一个。他的喜好,他的弱点,我全都一无所知。失败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抱膝坐在阳光里想了一天,我决定从了解他入手。打定了主意,只觉心中豁然开朗,喜孜孜的上网聊天看新闻。□□群里有人正说老板不在睡了一下午觉。众人羡慕了半日,有人问:“发工资没?”那人顿时黯然:“还没有呢,考虑换工作了。”
我愣了一愣,曾几何时,我也拥有过一个可以下午睡睡懒觉的工作,只是接连三月不发工资,人穷到要死,坐公交的钱都能省则省。我再一次决心,一定要择一个富贵漂亮的好胎来投。三岁开始识字,五岁开始学钢琴学芭蕾,六岁开始要做班上第一名,积极努力过一个有意义的下辈子。
我暗自咬了咬牙,对自己说:一定。
吸血鬼起床的声音传来,天黑了。他吹着口哨去厨房,咬开一袋血,淅沥沥倒进杯子里端出来,又是一阵恶心无比的味道。啜了一口血,他拂去一粒灰尘般推开我,得意洋洋坐到电脑前上网,我甚至来不及关掉网页和□□。
“嗯,这个群里人不少嘛!美女多不多?那个苏亦容不在群里?”他舔舔小尖牙,鼠标慢慢抚摸着群里那些头像,做出一副垂涎欲滴状。我默默地白了他一眼,挪到一旁,却看到眼前一只血淋淋的朔料袋放在烟灰缸里,顿时浑身一阵鸡皮疙瘩。
“适应能力这么差?没出息。亏你还想杀人,就算是我搬走了,我看这也是不可能的任务。”他嗤地冷笑一声,运指如飞地打字。屋里没开灯,一张石雕般的脸映着屏幕的蓝光,越发青白,鬼气森然。我不觉摸摸自己的脸,黯然想:我也是这样吗?
懒得理他,我飘身坐在窗台上,低头看灯火辉煌的街道,在那里人流如织。不时有妖娆艳丽的女郎漫步而过,只不知谁会是他今晚的猎物?
吸血鬼享用尽了早餐,整整黑风衣。我看到窗玻璃里他的影像,他的一切都妥贴无比,怕是每一根头发都站对了位置。一时间,极不合时宜地,我竟对着那侧影有一刻恍惚。知他如我也难免这样,难怪他勾引美女会从不失手。
收起心猿意马,我看着这家伙迈着轻快的步履走出门去,暗地里在背后跟踪。只见他进了一间咖啡馆,掏出手机打电话。我隔着窗玻璃看着,只几分钟时间,只见一位二十余岁的女子飘然而来,长发垂肩,明眸皓齿。灯光幽暗,越显得一张脸柔美温婉。女郎背向我坐下来,一只手托着下巴,侧着头不知说些什么。他应了几句,眼神温柔得溺死人,隔着玻璃只觉得空气中滋啦滋啦全是小火花,被那余光一扫,我竟然有点抵挡不住。只可惜看不见那女子此刻神情如何。
转念一想,这一刻如此深情地看着她的秦栎,下一刻也许就会用白森森的牙齿咬断她的动脉,我禁不住心头一阵恶寒。
两个人也不知谈些什么,秦栎终于一手挽着女郎走出门去,那女子偎着他,侧脸看他的时候,满脸不加掩饰的倾慕。我在人流中又跟了他们一段,看着秦栎在街边买了朵玫瑰花送给那姑娘。两个人走向灯光幽暗之处时,我的脚步渐渐迟疑——天晓得,要是他象吸血鬼电影中那样嘴角流着血朝我狞笑,我会不会又一次晕血症大发作?
月亮升上中天。我站在了灯光和阴影的过渡地带,在我看不见的暗处,秦栎在享用他的午饭——刚才那个年轻貌美,对他一脸倾慕的女孩。
我一阵又一阵地发冷。
回家的时候,秦栎已经坐在椅子上,一副吃饱喝足的慵懒样子。桌子上插着一朵艳红的玫瑰,红得快要滴出血。从玫瑰上把目光移向他,他朝我堆出一脸坏笑。
“小苏今天晚上好漂亮,原来她也是美女一个,上次我怎么没发觉?”他仰头坐在沙发上,神往地笑:“很漂亮啊,真的,尤其她换了一款新香水,大热天的本来觉得没什么食欲,那味道怪清爽,我都后悔吃得太饱。我说,她比你有品味嘛!”
我不作声,心里却却有点发毛。这白痴杀人如麻,天晓得他会不会来真的?
边想着,我边充耳不闻走到一边,开了网页看新闻。顺手,就把□□记录删了个干净。再一想,把□□上的好友也删得一个不留。至多我只和陌生人聊天,不信你还要挟我不成?
只聊陌生人,说起来容易。加第一个,上来叫我给选秀节目投票。晕了半天,我从来不看那节目,况且我一介幽灵,总不见得投到阴司电信。
加第二个,让我去他的博客刷点击率。
第三个,向我传邪教。
第四个,上来就传了个网址,一点开,卡巴斯基声嘶力竭好一顿狂叫。我废然长叹,关掉□□安心看新闻。新闻也甚是没新意,不外乎猪肉涨价,车祸死人。某明星演唱会暴满,然后又有人说这条新闻是假的。再看论坛,吃喝拉撒,三角四角,流言蜚语,八卦爆料,黑人反黑……星球孜孜不倦旋转日子循环往复,数十亿人兴致勃勃热热闹闹地活着,折腾被折腾,却没有一件事与我相干。想想实在无趣,不如去看做菜版块,打开来首页上一盘红润油亮的红烧肉,配一碗清翠欲滴的黄瓜汤。我愣了半响,竟有点欲哭无泪。我本是好吃之人,如今竟没有牙齿来感受红烧肉的香糯,也没有味蕾尝一尝清爽的黄瓜汤,就算有人拿这些东西来祭奠我,我也不过能嗅一嗅味道。
再打开时尚版块,我更是悲从中来。岂止美食与我无缘,漂亮衣服也一样与我毫不相干。悻悻然关了电脑,只觉得日子过得实在无甚意趣。
我看得心烦,独自溜出来散心,顺着马路走啊走,天色渐渐亮起来,冷冷清清的郊外,公路上没有几个人,早起的乌鸦在枝头哑哑叫了两声,一头扎进半明半暗的天空。我望着那树,觉得有些眼熟,忍不住多看两眼,才认出来是那个车祸女鬼的丧生之处。
那一天,我曾经在这棵树下陪她等一辆会失事的车,虽然只是一面之缘,我还依稀记得她雀跃的姿态和清秀的眉眼。闷了这么久,我竟没想到可以和她做伴!我不由得心头一热,快步走上前去,她竟然真的在那里,蹲在一块石头边,头埋在膝盖上,又肩一抽一抽,象是在哭。莫非也和我一样寂寞得受不了?
“哎哎!”我想不起她的名字,只得胡乱招呼。她扭过头来,居然不是那张脸!我愣在当地,说不出话来。
“你……是谁?”她眼泪花花的问我。
“我……”我茫然看着她,不知如何解释。没想到我竟然已经迟来一步,面对的已经是一个陌生女鬼。她看了我一会,埋头又呜呜咽咽哭起来,声音凄惨无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她呕出来。我看了不忍,拍拍她的肩:“别哭了,过两天另投一个好胎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必这么伤感?”
“呸!你说得容易,那好胎是你想投就投的?我好不容易这辈子投了个衣食无忧的胎,什么都顺顺利利,眼看要结婚……谁知道,谁知道……呜呜……早知道我就不停车、不停车……”陌生女鬼哭得语不成声,说着,把手里一片勾魂牌劈手扔在地面上。过一会不知怎么想的,擦擦泪又捡起来,看我一眼,继续哭。我推推她,她只把头埋得更低,全然没有理会我的意思。
我有些不甘,想问问她那个勾她魂的女鬼去了何处。转念一想却又作罢——她知道我们是朋友,看这架势不活劈了我?
我蔫蔫地走回来,一行走,一行想:看那陌生女鬼一副不接受现实的样子,怕是刚送命不久,我若是现在赶去找我认识的那只,只怕还有缘份见上一面?当初没问清楚投胎是什么时候投,若是婴儿出生之时才附体,多半也应该是在各家医院。若不是,估计也没办法找着她。
这一番分析竟然歪打正着,寻了几家医院妇产科,走廊里果然挤着男男女女各路魂魄。我认得的那只也在其中,探长了脖子朝产房里张望,一张漂亮脸蛋上满是兴奋。
“喂!”我拍拍她的肩,她回过头来看我一眼,视若无物的继续往里探头。
“喂!怎么不理我?和你说话呢!”我再使劲拍她,她一把将我的手推开:“别吵别吵!见个好胎就乱挤,不守规矩!”
“我说你怎么这样啊?谁和你抢胎投了?”我悻悻地看着她,不再说话。这时产房中突然一道白光射出,周围吱哇一片乱叫,男女各路鬼魂们呼啦啦拥上来,不分清红皂白就往里一通乱挤,混乱中只听得一个凄惨女声大叫道:“救命!别扯我头发,别扯我头发!”又有人哭道:“我不抢了,我不抢了,哎哟,放开我……”
一片鬼哭狼嚎中,我贴墙站稳身子,好容易混乱平息,一群鬼散开来,有衣服扣子扯掉了的,有眼镜挤掉了的,头发乱成一团的更是不计其数。一个个狼狈不堪散开来,坐到走廊候诊的椅子上骂骂咧咧,我通看了一遍,竟没有我认识的那位。
“你好。”我走到一个面貌和善的女鬼面前。
“你好。”她懒懒地答应着,也不抬头,朝上翻眼睛看我倒象是白了我一眼。
“那……请问刚才那位她是……。”
“她?凶得要死!早轮到她了,不嫌没钱就嫌基因不好,总算让她抢到一个好胎!”女鬼半是恼怒半是嫉妒的说,又问:“你问她做啥?”
“她是我朋友。”我无端觉得理亏,声音低下去,细不可闻。
“朋友?朋友也不认得你了!来这里的谁不是喝了孟婆汤?”她说完,周围轰然一片笑,笑得我这没见识的女鬼无处遁形,气氛倒是缓和了几分。
“你要想看她就去看吧,她现在应该还能看见你,只不过……肯定是不认得你了!”刚才被挤掉了眼镜的男鬼擦着眼镜过来,慢条斯理的说。我感激地看他一眼,笑一笑,跑去找她。
一溜小婴儿,白白嫩嫩排过去,刚从鬼变过来自然不知道怕鬼,一个个睁圆了眼睛看我。只可惜没有一个象是认得出我来。刚生的小婴儿百目模糊,个个相貌都差不多,我研究了半天,看不出哪张脸上有她的痕迹。护士来抱了他们去洗澡,更乱了,我自知没本事认出来,叹了一声,低头往外走。做了鬼唯有这一个朋友,如今看来也是缘份已尽。
走廊上又是挤得头破血流,令人叹为观止。我驻足看了一会,只觉得心惊,莫非我将来也要这么挤一番不成?
只不过,挤一回换来一辈子丰衣足食,这笔帐算算倒也值得。我想着,慢慢往医院外走,出了门只见灯火辉煌,天竟然黑了。夜晚的街道分外热闹,我在人群中穿行,没有人看得到我。除了那些抢着投生的鬼魂,看得到我的唯有吸血鬼秦栎一个。
做鬼做得如此希望渺茫。神啊,请允许我大叫一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