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星月的晚上》月黑

5、同一屋檐下

　　卧室里，厚厚的窗帘低垂着，屋子光线幽暗。黑衣橱静静的躺在屋子正中央，好一具宽大舒服的棺材！

　　那死了不知多少年又没死彻底的家伙就躺在里面，犹自做着好梦，对面临的危险浑然不觉。如果他知道下一秒钟那张令他自恋不已的漂亮脸蛋就要灰飞烟灭，他会是什么感觉呢？我记起他昨晚那一脸坏笑来，嗯，这一回轮到我了！

　　哗啦一声，我拉开窗帘，明晃晃的阳光洒进来。
　　我朝倒在地上的衣橱飘过去，吸血鬼帅哥，起来晒晒太阳了！我蹲下去，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现在，只要我轻轻一拉……

　　我轻轻一拉，拉不动。用点力，拉不动，再拉——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还是拉不开，这该死的家伙，他一定在里面反锁上了！我开始砰砰地踢门。

　　“你安静点好不好！不要吵我睡觉！你知不知道我正梦见吸一个美女的血啊！”里面终于传来他不耐烦的声音。
　　“都几点了？你还不起床晒太阳？”我气急败坏。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他在里面长叹一声，不理我了，我踢了半天，实在累，只好坐在衣橱上。坐一会，踢几脚，踢几脚，又坐一会。

　　“踢吧，我不信你可以一直踢。”他在里面翻了个身，嘀咕着，不折不挠地继续睡。
　　“妈的你这个死吸血鬼！”我砰地一脚踢在衣橱上，摔门出来。

　　我坐在沙发上，搜索枯肠，我不信，我不信，难道我李涵就没有办法对付你？

　　笔记本电脑放在茶几上，我无意识地打开它，脑中灵光一闪。
　　你不是要睡吗？我让你睡不着。我狞笑起来，让我来给你开场音乐会。

　　我把笔记本电脑抱起来，走进卧室，放在衣橱上，在GOOGLE里键入关键字：重金属。让这世界上最吵的音乐来给你的梦伴奏吧！我在心里对他说。

　　搜索出来的东西一大堆，这一回，我可长了见识，原来重金属还有那么多流派？什么黑色金属、死亡金属、毁灭金属、垃圾、鞭击……看眼花缭乱中，看到这句话：
　　硬核，源自于“朋克”，歌词直言不讳粗鄙不堪，音乐如同噪音一般。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了！我大喜，挑了一首硬核来放，一片嘈杂声里，我捂紧耳朵，只觉得神经要崩溃，可衣橱里睡着的那家伙，不过是轻轻的翻了个身说：“关了它。”
　　关了它？你以为我会关吗？我接着放音乐，这回是一首鞭击金属，我要让电吉它剽悍的和弦一鞭一鞭抽死你，让主唱狂暴的声音谴责你……你这个……垃圾。
　　我最后放的，是一首垃圾。这个时候，他已经没反应了，这家伙的神经真是粗大，我叹口气，我已经快让那些音乐吵疯了，可是，他居然没反应。
　　都怪笔记本声音太小，又隔着衣橱门，倒底是拿来做棺材用的，够隔音。

　　决定放弃，我终于承认，我拿这个家伙没办法。
　　我坐在衣橱上，继续听歌，不过，现在不是重金属。
　　我打开的在线视频，是昨晚听的那首“歌剧2”，轻快的旋律中，维达利克登上舞台，一身黑衣，转身的时候长长的红围巾飘出来，然后是他一手指着天，飙出非人的高音，窗玻璃开始共振。
　　砰地一声，衣橱里传来巨响，那家伙崩溃地大叫：“天啊！你在放什么啊？”
　　我一怔，原来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我在听音乐啊，当然。”我笑吟吟地低头，对着衣橱里的家伙。
　　“你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我不说话，循环播放歌剧2。衣橱里可怜的家伙，低音部分睡会，高音部分惨叫一声，在里头翻来翻去地折腾。太好了，我在享受，他在受折磨，这种感觉我喜欢。
　　“睡不着吗？睡不着出来晒太阳呀！”我拍拍衣橱门，溜到别人家搜集大蒜。
　　正是上班时间，好多人家没人，我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带回来一大堆独头蒜，丢在帅哥房间里。不管他怕不怕这东西，至少表示下撵走他的决心。

　　天黑了，我坐在沙发上，卧室里传来衣橱门打开的声音。我等着他出来和我谈判，砰地一声，卧室里传来惨叫，然后是他暴怒的声音：“你搞的什么东西？”
　　“怎么啦？”我飘过去，他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原来屋里没灯光，他踩在那些大蒜上，跌了个四脚朝天。这个状态的他，看上去实在好玩。
　　“实乃人间悲剧，竟无语凝噎！”我摇一摇头，长长一叹。
　　眼前脸色苍白的家伙不理我，他站起身来，从我身边经过，径直走到沙发边。

　　眼前脸色苍白的家伙不理我，他站起身来，从我身边经过，径直走到沙发边。
　　打开笔记本，上网。这次这个家伙没有到□□上寻找猎物，倒是打开了IE，查看历史记录。
　　“原来你也会看网页啊？”我笑嘻嘻的凑过去：“还会看点历史记录，好有境界！真不错啊年轻人！”
　　他白我一眼，飞快地点鼠标，刹那间，重金属的噪音响起，我全身一震，正待捂住耳朵，那重金属早换了从垃圾到死亡的七八种风格。我瞠目结舌，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吸血鬼的速度，效率果然是高！
　　“你要干什么？”我瞪着他问。
　　他再白我一眼，然后，轻快的音乐响起。我松口气，是歌剧2。我屏住气，静待那非人类的高音。而眼前这家伙，他死白的脸和屏幕越凑越近，一双眼又放出灼人的寒光来。
　　“Lestat.”他轻轻地吐出一个词。双手抚上屏幕，那声音低低的，却充满激越的渴慕：“Lestat.”
　　他反复念着这个字眼，我看着他，只觉得寒毛倒竖。尽管我寒毛倒竖得毫无道理——事实上，对于一只幽灵来说，性别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只需要轮回一下，我完全可能是一个男人甚而至于其它。而眼前的这家伙呢？他自然也不能用人的标准来衡量。而且，就算能用人的标准来衡量，我又有什么理由对这种纯粹的个人行为寒毛倒竖呢？我乱七八糟的想着，而眼前这家伙，早已经忘了我的存在。
　　“咳咳。”我清清嗓子：“你发花痴的时候可不可以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
　　他被我惊动，茫然的抬起头，四下里张望，可见方才的痴迷之深。
　　他四处望了半天，发现我的存在，说：“什么？”
　　“我说，你花痴也不要当着我的面发啊！”
　　“花……痴……花痴？”
　　“对，花痴。”我绝对肯定地点点头。
　　“我……花痴了？”他还是一脸茫然。
　　我气结：“你花痴了，绝对。”
　　“哦。”他点点头，然后，继续贪婪的望着屏幕上那人。
　　“天啊！”我哀号一声，毅然决然的飘出去。我惹不起，我……我，我闪得起。

　　夜晚的城市流光溢彩，人流涌动。我在人群上方飘着，没有人意识到我的存在，那些人自顾自的打电话，谈恋爱，吵架，一对情侣亲亲热热的走着，不知怎么一来，那女孩就哭了，推开人群掩着脸乱撞，三下两下，消失在人群里。我低头看着，停下来，从一杯果汁里深吸一口香味，这是人间烟火的味道。只可惜我已经无法尝到它。

　　我站定，任人流穿过我，怔怔地想着，我要重新来一段人生，我要那个该死的吸血鬼在房子里消失。如果我不能说动他跳楼，至少我一定要他搬家。
　　我下了决定，一甩头，脚步坚定的往回走，一直走了百十米远，才恍然悟到，如今我完全可以用飘的。

　　顺着风飘回来，从窗户往里望，吸血鬼半躺在沙发里，从酒杯中呷一口腥红的液体，然后望着电脑出神，屏幕上，依旧是那个鬼魅般的男人。

　　屋子里有一种令人恶心的腥咸味，我明白过来，在他的杯里装着什么东西。我仿佛被电了一下，在窗户边缩成一团，想晕又晕不过去的感觉，比想吐吐不出来难受得多。

　　“你干什么？”吸血鬼被我惊动，端着杯子走过来，我看着杯里晃荡着的鲜血，只想尖叫，可胸口里那一口气，无论如何换不过来。

　　他越走越近，我掩住脸，终于惨叫出声：“我晕血啊！”
　　“但是你现在已经不会晕了呀！”他语调轻快的说。
　　“就是不会晕了，才更难受。”我气若游丝的说。于是这家伙狂笑起来，笑声在屋里回荡着，让人觉得头晕。
　　“麻烦你不要笑了，我真的难受。”
　　“是吗？不过，既然你和我住在一起了，你当然得学会习惯我这么笑，习惯我喝血。”他一本正经的说。
　　“我没这个打算。”我白他一眼，他举起杯来，一饮而尽，把杯子藏进袖中。
　　这样感觉果然好些，我深深吸口气，摇摇晃晃站起来看着他。
　　“我说，你不会就打算在这里长住吧？”
　　“为什么不？”他笑吟吟地。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了。”

　　我只觉得头晕，难道不能稍有新意一些？
　　“别这么一脸的不自信啊！我说的是实话，难道你觉得我没诚意？”他盯着我的眼，展开招牌微笑，我突然发现，这家伙的笑容和那个俄罗斯歌手颇有些相象，让人有一刹的恍惚。
　　不过，只一刹那，我定定神，问他：“到底是为什么？”
　　“自然因为你啊！”
　　“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对于一个吸血鬼来说，你觉得什么事情是有新意的？”
　　“你的意思是？”我突然觉得脑后冷风飕飕。
　　“我的意思是，”他看着我，略带恶意地笑起来：“恭喜你，你也遇到了一件有新意的事情，从今后我们——一只幽灵和一只吸血鬼就住在一起了……直到我对幽灵失去兴趣。”
　　“你不会吧？”我尖叫起来，扑过去，伸出手来只想抓他个满脸花。不料他灵巧地一避，又坐回沙发上，微笑着看我发狂。
　　“幽灵，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养的宠物了。”
　　我耳边轰然一声，不由得坐倒在地板上。
　　我一直混得不好，但是做梦也没想过会混成一只宠物。混成宠物倒也罢了，关键是，他需要多久才会对养幽灵失去兴趣？我对这件事情实在是没有任何信心。

　　“你养别的宠物不好吗？比如养一只狗或者猫，如果嫌不酷可以养蛇养鳄鱼养老鼠”我有气无力的说。
　　“哈！我连养蛆都试过！除了养幽灵，别的实在没有新鲜感。”那吸血鬼打量着我，微带着一丝狞笑：“你知不知道怎么养蛆？有一回我把吸干了血的尸体带回家来——你知道的，我们吸血鬼都有洁癖，什么事做得久了难免都会觉得乏味，总会想试试别的东西，我带它回来，很漂亮的女尸，冷了以后很象大理石，慢慢变成紫茄子的颜色，很臭，苍蝇叮了以后长出白白胖胖的蛆来，从她的五官七窍钻进去，又爬出来……这个过程真是有趣，看着漂亮的东西慢慢变得恶心，我还记得我咬她脖子时候温暖细腻的感觉，一个十九岁的漂亮女孩子……”他回忆着那情景，仿佛回忆着一场恋情，眼神一直在空气中游移着，突然转过来盯住我：“你想过吗？如果我会死，有一天我也会那样，你呢，早晚有一天，你也会那样，一只白白胖胖的蛆虫从你的脸上慢慢的爬过去……”
　　“天啊！我求你不要说下去了！”我忍受不住他描述的情景，好一阵干呕。

　　“我的同伴回家来，看到这个情景，他的反应和你一模一样！”他夸张地狂笑着站起身，大步走进卧室，砰地一声撞上卧室的门锁。我愣在当地，过了好半天，注意到茶几上那只玻璃杯，杯底残存着一些血。
　　那是人血吗？我又一阵强烈的恶心，这血哪来的？莫非他今晚又去吸了什么人的血——不对，他总不至于端着杯血回家来吧？难道这屋里又有一具他打算来养蛆的漂亮女尸？我打了个冷战，伏到地板上，茶几下面没有，沙发下也没有女尸……窗帘呢？我哗地掀开它——会不会有一具惨白僵硬的女尸在那里？我强忍着本能的恐惧，然而只看到雪白的墙壁。

　　那么厨房呢？我脑子里冒出无数碎尸案的情节，一时间恨死了自己曾经的好奇心。眼前熟悉的厨房，离我不过两三米远，可是推开那扇门，我会看到无数尸块吗？我象患了强迫症似的走过去，推门，开橱柜，什么也没有。开冰箱，冰箱嫌疑最大——我打开了它，没有尸块，有一袋袋的液体——我恍恍惚惚的用叉子截开它，粘嗒嗒的鲜血哗地流下来，我僵在那里，恶心，恐惧，肉麻到极点，然而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那些冰箱里流出来的血淌到地板上，慢慢流到脚边，象是被施了定身咒。
　　比晕血更恐怖的是再也不会晕倒。我再一次深刻的体会到这一点。那天我最后是怎么离开厨房的，我已经没法回忆，只记得吸血鬼最后被我的抽泣声惊扰得无法入眠时，他是这么解释的：“我没睡好，没精力去吸血，只好去偷血站啊，这事情说起来实在是不能怪我。”他说完，补上两声好脾气的笑。当然，换成我是他，我也会这么好脾气的笑笑。但我不是他，我只想掐死他。
　　天黑了，他踱出来，到厨房吃他所谓的早餐。他的那些早餐，白天我想过把它们扔出去，可是我不能克服本能的厌恶和恐惧，不能伸手去碰它。虽然说我想过，如果本市新闻里报道垃圾箱里出现血浆会给这个吸血鬼带来压力，会让他提前离开。

　　我做不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没有理由。于是我只得继续忍受这家伙端着一杯血在眼前出没，对着一个同性犯花痴。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暂时的飘出去。

　　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洗尽了杯中的血，全神贯注对着笔记本。
　　“他是男的。”我敲敲他。
　　“嗯。”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让人无法忍受啊？”
　　“嗯，我当然知道。”
　　“很恶心。”
　　“哈。”他冷笑一声，继续盯着屏幕。
　　“你不会把他也变成吸血鬼吧？”
　　“有必要吗？也许他就是传说中的Lestat。”
　　“什么特？”
　　“传说中的一个吸血鬼，是用他的歌声唤醒了女王。他的气质和歌声，难道不象吗？”
　　确实象，尤其是他围着红围巾，一身黑衣的造型。可是，难道他真和眼前这个家伙是同类？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而我眼前的吸血鬼，他轻轻的一笑：“你这个叶公好龙的女鬼。”

　　“你这个脑子进水的……变态。”
　　“变态有什么不好？变态的人不循规蹈矩，变态的人才有创意，变态在我的字典里是个褒义词！”
　　是的，他说的对，完全对。我没有理由反驳他，况且我也不想反驳，反正反驳没有任何用处。我只想让他尽快地离开这所房子，然后，住进来一个比较容易杀死的正常人。

　　但是他没有这个打算。于是，每一天，我和他会有一番苦口婆心的友好交谈。
　　“跳楼吧。”
　　“可不可以给个理由先？生命诚可贵呀！”
　　“那么搬家。”
　　“又不是每一所房子里都有幽灵。”
　　“有幽灵很好玩吗？”
　　“至少好过有凡人，有吸血鬼，或者是什么都没有，还有，也比有一具长蛆了的女尸好些。”
　　“但我一点也不好玩，我没有幽默感的，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
　　……
　　这样的对话很无聊，但是每一天都在继续，我继续处于抓狂的状态中。而他，仿佛觉得这样的对话很有趣，眼睛里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神情愉快。

　　我足足用了两周说服他，终于，他满足了我的愿望，从窗口嗖地一声跳了下去。时值凌晨三点，没有任何人目睹这起自杀事件。

　　作为唯一的目击者，我怀着十二万分惊喜冲到窗边，惊的是他会毫无预兆的做出这种举动，而喜呢，不用说，我解脱了。
　　唯一的问题是我怕血，我犹豫着，到底朝不朝楼下看？跳楼的现场想必都是血淋淋的，就象我自己掉下楼去那天。

　　“喂！你发什么呆啊？”一个声音传进耳膜。原来在我还没来得及考虑清楚看不看的时候，那家伙已经嗖地一下窜上来，站到了窗台上。我吓了一跳，瞪着他，不敢确定眼前的家伙是不是也成了一只幽灵。
　　“我楼也跳了，现在不会再罗嗦我了吧？”
　　“可是，你……”我摸到了他实实在在的袖管，里面有实实在在的胳膊，不象我这样只是一团虚无飘渺的幻象。
　　“不好意思，我们吸血鬼一般来说是不会死的。”

　　他说完，从窗台上身手敏捷地跳下来，大步走到厨房去，转眼端了杯血出来。我痛苦地呻吟一声，在浓重的血腥味里扭开头，可是我却无法让自己不去想象这家伙正美滋滋地品着人血的味道，鲜红粘稠的生血就顺着他的喉咙流进他的胃——我的天，这和生吃人肉又有什么区别？我又开始干呕。

　　“唉！”他长叹一声：“你这种样子真让人没有食欲。”
　　“你以为我愿意？”我眼泪汪汪地反驳。
　　“你说你到底要怎么样啊？白天吵我睡觉，晚上我一吃东西你就干呕，你还让不让人活呀？”
　　“你搞清楚，现在到底是谁在为难谁？”我仍然背朝着他，不愿意看见他生喝人血。
　　“你不会吧？我这么逆来顺受，连跳楼这种无理要求都满足你。”
　　“你又没死！我说，你搬家好不好啊？求你了，何必一定要和我互相折磨？”
　　“我也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做？”
　　“不为什么，活着总得做点什么吧？要不然多无聊！”
　　我没有回头看他，但我想象得出他脸上那种带着恶意的笑，我的天，我到底做错什么事？招惹上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这样的事情到底哪天才算完？

　　“你这样就不无聊吗？”
　　“至少有点新鲜感。”
　　“你不觉得难受？”
　　“是难受啊！”他长叹一声，接着说：“难受也比连难受都没有好些。”
　　“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这种经历？有时候你怀疑自己在做梦，就咬咬自己的手指什么的，以便证明自己醒着？”

　　我心中一动，原来这样？我忍不住回头凝神看着他，他正仰头饮下杯中的血，我居然忘了恶心。看着他放下杯子，竟忍不住朝他微笑，和他一样笑得十二万分地恶毒。

　　“你笑什么？”他放下杯子。
　　我不理他，满面微笑的飘出窗去，接近凌晨，清凉的风迎面吹来，我御风而行，心花怒放。
　　四、且让我来默杀你

　　我在白天回家，吸血鬼睡得无声无息。我已经不需要睡眠，自己开了电脑上网，近黄昏的时候小心的把历史记录删除干净，电脑放回白天的位置，然后飘进窗外的夜色里。

　　做一个游魂的感觉并不是很好，很无聊。我游荡了一会，想起从前的朋友们来，顺风飘呀飘的来到小苏窗外。小苏这人没什么别的爱好，也就是喜欢在网上读点写点鬼故事，且一般写个开头不填，过了一年半载看到浮上首页，进去一看，原来是去年结婚的读者今年生了小孩，小苏的坑照旧没有半个字更新。此时那家伙又照例在上网看其鬼吹灯，看两句，在群里闲扯两句，顺手再开一个窗口，填了个标题，编了二三百字上去，美其名曰：折柳词。于是又一个万年大坑就此诞生。

　　“小苏，你的坑已经不少了！都哀鸿遍野了啊！”我在她身后站定，拍拍她的肩，她并不回头，只是伸手摸摸肩头，在□□群里说道：“看鬼话看多了，真会看出毛病来啊！好好的就觉得肩膀上冷了一下，好神经质。”

　　“小苏，你不是神经质啊，是实实在在的闹鬼了呀！”我长叹一声，被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滋味的确是极不好受。转念一想她看的是鬼吹灯，索性朝她脖子里吹口气，再伸手将灯灭了。小苏浑身一抖，站起来四下望望，视线直接穿过我投到光线幽暗的墙壁上，在那里，是我关掉的电灯开关。她开灯，我再关，第二次她开灯时，我看到灯光下她惨白如纸的脸。
　　好歹朋友一场，我本意也不过开个玩笑，不料她如此经不起吓。我有点失落，呆了一会，我怅然飘出去，又去看了几个朋友，那些家伙们各自谈着恋爱，吵着嘴，打着麻将，喝着酒，没一个人做的事和我有关。至于从前的恋人，我已经没有勇气去看，我怕他握着小情人的手脉脉对视。

　　好容易，天色发白，我回到家，这时吸血鬼已经睡着了。唯一让我觉得安慰的就是这件事。我想，总有一天，吸血鬼会发现住在这套房子里和住在别的房子里没有什么区别，然后再为什么新鲜有趣的事情搬出去。

　　我躺在沙发上，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一夜真是把我累坏了。回想起刚刚坠楼那天，那个和我一起领勾魂牌的女孩，只觉得当时的想法是个笑话。

　　活着固然累，做鬼就不累吗？我对自己冷笑一声。若不是还了魂还得面临毁容加残疾的惨境，这个替身不抓也罢，我还是乖乖过我的鸡肋人生。

　　只是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好可怜的我！我一声长叹，惊动了里屋的吸血鬼。

　　“回家了啊？我可是好生找了你一晚上！”他在他的简易棺材里扬声说，我听了，冷笑一下，并不回答。得了这个教训，第二天回来，分外小心，一点点声音也不出。

　　这样的日子过得甚是无聊，但是还好，还有希望。

　　两周以后，吸血鬼开始给我留纸条：这些天我睡得很好，谢谢。

　　我吹口气，让纸条落到地板上，想一想，又捡起来，放回原来的地方。我想最好的方式是让他认为我离开了这里。

　　“今晚喝了一个美女的血，真是美味。真可惜你体会不到这样的滋味。我又找了你一夜，没找到你，但是找你也是算是一件事吧，总比无事可做好得多。现在我去睡了，希望你继续保持沉默，谢谢。”

　　“靠。”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然后上网，用耳机听歌。然后难免地，想起吸血鬼对一个同性犯花痴的情景来。
　　“靠。”我第二次暗自口出恶言。

　　这个该死的吸血鬼，他已经搞得我连听歌也听不下去。我在心里无限地鄙视他。当然，还是默默地。我继续无声无息地在这套房子里生活。然后我看到这样的纸条：　　“你真沉得住气，我很好奇，你可以保持沉默到哪天？哈哈！”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优秀的同伴，既不打扰我，又不让我觉得孤单。谢谢你啊，亲爱的幽灵！另外，我找到了你从前的ID和□□号，顺藤摸瓜和你从前的朋友联系了一下，都是挺好玩的人啊！”

　　“我对那个叫做苏亦容的有点兴趣，她的名字真是让我怀旧啊！你不介意我今晚去看看她吧？不介意的话我就去了。现在去睡觉了，祝你过得开心。”

　　天啊！我暗自惨叫一声。这该死的家伙还真是自得其乐。到了晚上，我免不了去看看小苏，到底也是朋友一场，我不想她变成吸血鬼的一顿美餐。

　　他在那里，站在小苏门外，笑嘻嘻的看着我。我白他一眼，不说话。
　　“做道选择题呀！A、和我回去。B、我进去吸你朋友的血。”
　　我不吭声，转身就走。无所谓的，总之我不理你，回去就回去，谁怕谁来。

　　“你不觉得一直不说话很无聊吗？”他跟在我身后。
　　我当然不觉得，如果不说话能够让你消失。

　　“其实，我也讨厌罗嗦的人，我喜欢象你这样不说话的好听众。你愿意听我说说我用来养蛆的那个美女吗？”

　　我仍然是不说话。我倒要看他怎么说。

　　“她长得很漂亮，是标准的古典美女，我差不多就要爱上她。那个时候已经是民国初年了，小姑娘们不再绣花裹小脚，而是进学堂念书，比前几个世纪的小姑娘有创意得多。激进一点的还喜欢剪短发，游行，暗杀。她也剪短发，半夜发传单，和我差不多一样行踪诡秘。那时候电灯还没有这么普及呢，晚上大街小巷都乌漆麻黑没有人烟，那叫什么来着？……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有时候明明是我杀了人，第二天的报纸上会说是革命党搞暗杀。还有一些时候我的目标会被他们先下手为强，我就站在黑暗里看他们杀人，觉得很有趣。渐渐对他们怀有一种类似同伴的亲切感。他们点着蜡烛在小屋子里躲着开会，我……当时我和另一个吸血鬼住在一起，互相都已经比较厌倦，他经常一消失就是十天半个月，我呢，我正试图找一个新的同伴。”

　　我没回头，抬头看看天，月亮出来了，圆圆的，高高地，秋天了。我突然觉得有些伤感，我离开人类的生活已经那么久了吗？

　　“别走神呀，听我给你讲讲过去的事情。”他走上前来和我并肩：“后来，我遇上那个小美女，她十七岁，是个革命党人，很有激情地策划着要推翻满清。我遇上她那天，本来是要去吸她的血，结果看到她在造炸药，于是觉得她真是有趣。你知道的，一个吸血鬼很难觉得什么事情新鲜有趣。但她是个十七岁的小美女，要把炸药当成鞭炮来放。我看着她，着了迷。”

　　“后来，我们就认识了，她一心想要把我变成一个革命党，成天对我滔滔不绝的讲国家的前途和命运。我对这些事早就没了举趣，只是为了得到她而参加了她们的组织。有一天，在一个枯燥无味的聚会之后，我和她并肩走着，听她滔滔不绝慷慨激昂地讲国家的前途和命运，就象我们现在这样，突然之间，我觉得再也忍受不了隐瞒自己的身份，也忍受不了听她说这些我不关心的东西。我爆发了，告诉她我是一只吸血鬼，并且想把她变成和我一样的不死之身。我们站在街边，吵了起来，她一心想要我变成一个革命党，我对革命毫无举趣。我呢，我想把她变成吸血鬼，她也对这个毫无兴趣。总之，我们政见不合。”

　　“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已经不可能求同存异。作为一个吸血鬼，我不能让人类知道我的存在，既然她不愿意变成我的同类，那我别无选择，而她在大义面前也是视死如归。于是我咬了她，当然是很温柔地。”
　　“她的血真是人间美味，从那以后，我没有尝过那么鲜美的血。她倒在我臂弯里，毫无疑问地死了，那个时候她真漂亮，象用白玉精心雕刻成的美人儿。我舍不得丢下她，把她带了回来，她看上去又安静又美丽，我入迷的看着她，一直看了三天三夜，直到饿得再也撑不住。我出去吸了另一个人的血，然后回来继续看着她，后来她慢慢开始长尸斑，腐烂，生蛆，从美丽到恶心。我看着蛆在她脸上蠕动，又白又肥。然后我的同伴回来了，他看到这样的情景，当时就吐了。作为一个有洁癖的吸血鬼，他无法忍受我变成那样，于是他离开了我。那以后我没有找到过合适的同伴。我已经不喜欢和任何吸血鬼做伴，也对人类失去了兴趣，我独自生活了很多年，直到我遇到你，你让我产生了非同一般的好奇心。基本上，你有的我都没有，我有的你都没有，我们恰好反过来，哈哈！”

　　吸血鬼的笑声在夜色中回荡，撞到了墙壁，回声连绵。我眼皮也不抬一下，照直走路，下定了决心死也不理他。

　　“你不觉得有意思吗？”吸血鬼不甘心的说。
　　我不答话，想象着他脸上失落的表情，暗自得意。

　　“你在听吗？”
　　我当然在听，只是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在听，我暗想。
　　吸血鬼从我身后伸出手来，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然后推开门。我下定了决心死也不多看他一眼，目不斜视走进去。

　　“你真是个有意思的鬼魂。”他哈哈一笑，居然这么说。我气结，照样板着没有一丝表情的扑克脸。
　　“明天我给你讲另外一个故事，怎么样？”

　　我绷紧表情肌，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他的高脚杯放在茶几上，一旁是同样洗得晶光灿烂的花瓶，里头插了一支玫瑰，也不知哪位倒霉的美女送的。

　　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里头的血浆已经少了三分之二。他跟过来，掂起一袋血，呲出尖牙嘶地一声咬开血袋吸起来，令人厌恶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又是一阵头晕，想必此时脸上比平时更添几分青白。

　　吸血鬼挑起左眉看我，嘴角V字形向上扬起，坏笑：“尝点吗？”

　　这个恶心的家伙，喝人血，养蛆，珍藏腐尸，我对他已经彻底无语。“莫非你以为这样做很酷吗？”我忍了又忍，终于忍回这句话，连白眼也不赏一个给他，自家飘到沙发上坐好。

　　吸血鬼跟出来，血袋明目张胆扔进我面前的水晶烟灰缸，血腥味飘过来，我不由自主靠紧沙发背，他却笑吟吟地又撕开一袋血，慢慢倒进高脚杯，鲜血细细的流进杯里，他存心把这个过程尽量拖长。

　　我快要晕过去，却晕不过去。想起一句话来：忍无可忍，从头再忍。我极力咬紧牙关，无论如何，我要背水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