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星月的晚上》月黑

4、新房客

　　三、新房客
　　她们搬出去第二天，屋子里重又搬来新家具。工人进进出出，好一阵忙乱，却不见房客本人，我看着他们把东西搬进来，开始好奇，这回会住进一个什么样的人来？我能够顺利的让这个人跳下去吗？

　　工人散去，我在变了样的屋子里走动，原先放着粉红沙发的地方，现在是一张宽大柔软的皮沙发，看得出来皮质很好，做工考究，和我从前用那只只值两千的处理货不可同日而语。沙发前的茶几上有一只极漂亮的水晶玻璃花瓶，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装饰品。东西很少，但我猜它们一定价格不菲，不是我们这种没钱的人买得起的。
　　很奇怪，有钱人为什么来租这种小房子？我想不通。

　　再朝卧室里走去，那里有黑色的衣橱，没有床，难道这人打算睡沙发吗？
　　我站在空荡荡的卧室里发了会呆，又去参观厨房。这里和卧室风格一样，也是没有任何炊具，只有一只大冰箱，橱柜里，孤零零地放了一只高脚杯。我猜将要搬来的这个人一定是个孤独的懒鬼，从来不自己做饭，没有朋友，偶尔会独自喝上一杯。
　　独自喝酒，好事情。我心头一动，喝多了的人都容易动感情，一个孤独的酒鬼更容易感伤。这样的话，我是不是能够轻易的让这个人跳下楼去？我想着，急切地期待见到这个人。

　　天黑了，终于，钥匙在锁孔里转动，我紧张的看着门被推开，一阵令人舒适的冷空气涌进来，然后是一个男人。
　　不会吧？搬来一个男的？我有些错愕。可是，谁规定了这里只能住女的？

　　男人反手关上门，抬起头来，对着空气微微地笑了。那是一张轮廓相当完美的脸，象雕刻，一刀也不多余。气质应该说也很好，月朗风清的那种感觉。是很帅的男人，可是，那张脸不知为何让我觉得不愉快。这种感觉，完全不合逻辑。

　　这男人走进来，电脑包放在茶几上，黑风衣脱下来仔细挂好，我注意到那件长长的黑风衣，觉得奇怪，这哪是夏天穿的？

　　这男人经过我身边，打开电脑开始上网。我凑过去，看着他打开□□，上面的好友名单一片黑暗，不过不要紧，他迅速的加了人，然后聊得热火朝天，差不多也就是半小时的样子，居然两个人约好时间地点见面。
　　直到这个时候，他都没有打开过任何网页，看样子他上网唯一的目的就是聊□□，见网友，搞不好还会419。
　　我看着他，心生鄙视，帅有什么用？气质好有什么用？难怪我第一眼看他就觉得不愉快，第一印象还真是准。

　　他关掉电脑，神情平静的穿起黑风衣，开门出去。
　　贱男。我在心里小声说。然后坐到他刚才坐的位置，开了电脑上线，继续研究我感兴趣的那个歌手。网上与他相关的资料很多，只是视频不太好找，很久以后，我才找到一个不太清晰的演唱会现场，这男人身穿黑色风衣，面带笑容登上舞台，红色长围巾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舞动。他轻快地唱着，坏笑，然后眼睛开始乱放电，媚眼左一个右一个地抛过来，让人有点吃不消。
　　原来男人也可以这么妩媚，而且妩媚的男人居然也可以媚得讨人喜欢！我看着他，他一手指着天空，在绝非人类的高音里摇动身体，仿佛全身都激荡着音乐。那手势，让我想起释迦出世的情形，还有天上天下唯我独尊那句话。
　　看着他，我突然发现，黑色配红色真是经典。

　　可是他唱的是什么？我听着那首歌，查到了歌词，那歌词让我目瞪口呆。
　　“家盖好了，
　　里面的我孑然一人。
　　房门在身后砰然作响，
　　秋风敲打着窗户，凄然为我而泣
　　夜雷阵阵，晨雾弥漫
　　阳光已彻底冰冷。
　　久远的痛接踵而至，
　　大家准备好吧。
　　家盖好了，
　　里面的我孑然一人。
　　房门在身后砰然作响，
　　秋风敲打着窗户，凄然为我而泣
　　这就是命运，我无法祈求。
　　我只知道，
　　在我之后，
　　是风儿无尽的呻吟。“
　　原来是这么悲伤的歌，他居然唱得那么开心，象是吃多了三笑逍遥法散。我有一种受了欺骗的感觉，只想把他从屏幕里拉出来暴打一顿。

　　我愤愤然关了电脑，恰好听到开门的声音，然后，屋子的新主人开门进来，只差一秒，他就看到了刚才诡异的情形：没人操作的电脑自行打开，屏幕上一个男人满脸坏笑的朝他放电。

　　可惜的是，我的新房客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轻松的走进来，一手提了个大包裹，另一只手里持一朵血红的玫瑰，路过茶几时顺手插在花瓶里，然后开始脱他的黑风衣。
　　红黑配果然好看，我吸口气。然而这朵红玫瑰哪里来的？我想到他出门前的行径，只觉扫兴。

　　这人仔细挂好风衣，走进卧室，然后传来搬动家具的声音。我好奇的跟过去，这男人正在把衣橱放倒，抽掉里面挂衣服的那根杆子。我注意到，在他的衣柜里也是这么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他打开刚才提着进来的大包，里面是枕头和被子，看上去柔软舒服。他把枕头被子放进倒下来的衣橱，很快把它铺成了一张舒服的床。
　　原来他不喜欢睡床，喜欢睡衣橱。
　　他抬起头来，朝着我的方向粲然一笑，露出白森林的犬齿。
　　“你好，幽灵。欢迎我来给你做伴吧。”

　　我突然明白过来，欲哭无泪。
　　这是他第一次和我对视，我认出了那双眼睛，某个晚上，我从八楼往下看的时候，正和八楼下他的目光不期而遇，那双眼里，闪动着冰冷却又灼人的小火苗。
　　如果你和我一样，也曾经从八楼往下望，却无意中被地面上某个人的眼神触动，你也会记住这不合情理的一瞬。

　　这个男人，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他在夏天穿着黑风衣，浑身冷气地在夜晚光临，他在网上勾引猎物，他把衣橱当成床，而厨房只放了一只玻璃杯。
　　而现在，我发现他能看见一只幽灵。他，是什么？

　　他笑吟吟地，眼里寒冷的光芒消失，但是，他眼里的神情让我觉得，仿佛他还是那样冷冰冰的好些。
　　此刻，我由衷希望自己仍然具备冒冷汗或者昏倒的能力，就那样不负责任地尖叫倒地，什么也不用知道，让这个令人无语万分的世界自生自灭。
　　可是，如今供我选择的唯一的表达感受的方式，只能是倒退一步。

　　我倒退一步，他向前一步。就这么样，我一直退啊退地退到客厅里。小腿碰到沙发，顺势坐下来，仰着脸看他。

　　他坐到了我的对面。
　　“我是秦栎。”
　　他的声音多么悦耳，象音乐飘在水面上。他的笑容多么甜美，象拌了蜜糖的砒霜。凭那声音和笑容，我基本上确定：他是一个邪恶的坏蛋，一个不寻常的坏蛋，一个具有灵异色彩的坏蛋。
　　一个坏蛋住进了我的房子里，他会做什么？

　　我花了五分钟让自己冷静下来，认认真真把一个坏蛋能够做的事情好好想了一遍，从偷鸡摸狗劫财劫色杀人放火直到活体解剖食人狂魔，其中仿佛没有任何一桩能让我受到威胁，我只是一只没有实体的幽灵，什么都没有了，就什么都不需要怕。古人云，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我安下心来。

　　“我叫李涵。”
　　“我是一只吸血鬼。”
　　他的话使一切显得合情合理，其实凭借着从前在电影里学习到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灵异知识，他这么说之前我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只是不太确定。

　　“嗯，我是一只鬼。”我老老实实的说，然后看见他脸上浮出一丝嘲笑。
　　“有什么可笑的吗？”我瞪着他。
　　“确切地说，你是一只生魂。”
　　他说得对，我的身体至今好象还躺在医院里，医学名称叫做植物人，很绿色环保的一个称呼。
　　“你的意思是我还没有死透？”
　　“嗯，我们两个都没怎么死透……都有点半死不活……很有趣，不是吗？”他又朝我展开邪恶的笑容。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有意思而已。”他的声音仍然恶毒地甜蜜，让人鸡皮疙瘩顿起。
　　“麻烦和我说话不要用这种语气。”
　　“不行。我说幽灵，你怎么能强迫别人改掉他的习惯呢？”
　　“你算是人吗？”
　　“我总不能说你强迫别鬼吧，这么说话会被人家笑的。”
　　“你自己都不是人，你还管什么人家？”我白他一眼。
　　“好吧，鬼家。”

　　这段对话让我觉得很晕，我没有打算就这么和他鬼扯下去，于是亮出手中勾魂牌，不管怎么，我试它一下。

　　“这是什么玩意？勾魂？给我好好看一下。”他睁大眼睛。
　　我失望提着那块勾魂牌，在他眼前晃晃：“看吧，看清楚了？”
　　“你为什么勾我的魂？什么意思？让我爱上你吗？没必要吧，我已经爱上你了。”他冲我微笑，开始不怀好意地放电。

　　我的天啊。我彻底地被他搞晕，我遇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家伙?
　　我看着他，哭笑不得。
　　“干嘛这副样子对着我？一个帅哥从天而降，难道你不觉得受宠若惊？”
　　“好吧帅哥，我已经受宠若惊了，行了吧？你到底打算要做什么？”
　　“嗯，你终于对我产生了这么一丁点的兴趣，你真的想知道吗？”他作惊喜状。
　　我点点头。
　　“那么作为交换条件，告诉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迟疑了一会，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他，但是既然这张勾魂牌对他毫无用处，我和他好好协商下也许反倒好些？我决定和他进行一场亲切友好的交谈。

　　“我以前住在这套房子里，过生日的那天无意中从窗口掉了下去。”
　　“嗯。这我知道，我查过消息。但现在呢？”他扬扬眉，专注的看着我，这样的表情让我觉得稍微好受些，不再那么肉麻。
　　“现在我要做的事是找个替身，如果有人从这套房子的窗户跳下去，我就可以去投胎了。”
　　“哈哈！是吗？”他扬声笑起来，笑声在屋里激荡，撞击着四壁，发出回声。我听着那声音，只觉得心里发毛，这是个让我觉得没有把握的家伙。

　　好容易，他笑完了。停下来不错眼珠的看着我。
　　“那么，你真是走运。”
　　“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我们走岔路了。真是恭喜。”
　　“你的意思是？”
　　“小幽灵，你难道没有觉得我说我爱上你了是很有诚意的？”这个可恶的家伙轻佻地一扬眉毛，我看着他，不吭声，让他自己说下去。

　　“这么说吧，我前些天走过这里，然后发现了你，我就这么对你……”他略为思考了一下，仿佛在挑选一个合适的字眼：“嗯，就这么对你一见钟情……或者说，我对你很有兴趣，呵呵，作为一只吸血鬼，能让我感兴趣的事情不多，你觉得这么说是不是有足够的诚意呢？小幽灵？”他说着，再次邪恶地微笑。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无可奈何。
　　但是这个家伙不给我解释，他站起来，朝我微微地一笑：“现在，我要去睡了，祝我好梦吧！”
　　“等等！”我站起来，想叫住他，他却竖起手指贴在嘴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转身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卧室，然后转过身来：“淑女点，不要打扰我的好梦。”

　　卧室门轻轻关上，然后是他一阵大笑，随后传来砰的一声，大约是他关上了他衣橱的门，他总算安静下来，呆在黑衣橱改成的棺材里。
　　我想，我遇到大麻烦了。杀一个人已经这么难，何况是杀一只吸血鬼！坐在他宽大柔软的皮沙发上，呆呆地对着昨晚他带来的玫瑰花，只觉得自己真的实在点背。

　　花瓶里没有水，但这朵花看上去仍然十分鲜艳，每一片花瓣都红得象个崭新的谋杀案——谋杀案这个词使我吃了一惊，这种比喻不象我李涵的风格，倒象是钱钟书的风格。可是我转念一想，这屋里呆的不都和谋杀有着密切的关系吗？我是谋杀未遂，而屋里的那个家伙，我苦笑起来，不用说，他们吸血鬼当然是以谋杀为生。

　　而这朵花，它的来历也不象我当初想的那么香艳，而是一桩谋杀案的纪念品。

　　我想象着那个家伙把牙齿搁在一个女孩的脖子上，然后血管发出脆响，象吸一瓶饮料一样，她的鲜血被屋里那家伙吸干，然后他抬起头来，嘴角带血，张狂地笑。

　　实在是无比恶心的情景。我厌恶地皱起鼻子，几乎就闻到血液的腥味。我可不能和这么个家伙呆在一起，我想了一下，不管怎么样，总会有他们害怕的东西。好在我们这个时代不是黑暗愚昧的中世纪，我不懂巫术不要紧，尽可以向无所不知的互联网求助。

　　万能的GOOGLE显灵吧！我祈祷着，在GOOGLE中输入关键字：吸血鬼，害怕。回车，显示出我要的东西：
　　约有228,000项符合吸血鬼 害怕的查询结果，以下是第1-10项。
　　传说中的吸血鬼害怕可以反光的金属十字架( 在中世纪的欧洲十字架是人们最多佩带的反光金属饰品).害怕大蒜(很强的刺激性气味)!
　　所谓对付吸血鬼的”秘诀”有圣水，因为圣水是生命泉源。他们还害怕圣体和十字架。而最保险的方法，就是用木桩插进它的心脏，让它万劫不复。根据传说它只能在夜间行动，所以它可能害怕阳光（见光死）。人人所认为的大蒜可以对付吸血鬼，其实在罗马尼亚才有这种说法。
　　很多资料认为吸血鬼害怕的东西有很多，比如吸血鬼怕大蒜，圣水和木桩。这些传闻大多是不正确的。吸血鬼最害怕的东西是阳光。部分异能强大的吸血鬼可以对阳光具有微弱的抵抗力，但是没有任何吸血鬼能经受阳光的照晒。

　　很多人认为吸血鬼的房间很阴暗，但是没有任何记载说吸血鬼害怕人造光线，所以除了制造气氛，吸血鬼的房间不应该很暗才对。
　　……
　　我头都大了，这些说法自相矛盾，坚持看下去，终于发现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害怕阳光。
　　阳光？这就简单了，我只需要把卧室门打开，然后再把衣橱门打开，再然后，拉开窗帘……
　　我感觉到自己脸上浮出狞笑。据这些网页的说法，他会消失，一丝灰也不留。那么，会有一天没人交房租，会有人，再住进来。

　　我走向卧室，房间没有反锁，轻轻旋转一下门把手，门开了。

　　我自恋的帅哥吸血鬼，哈哈，我来了，我来拉开你的窗帘，让温暖的阳光照进来啊照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