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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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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巧巧轻轻哼唱着那首歌。
哒啦哒啦哒啦哒……
“净做无用功。”老板说,“你是在寻求心里安慰吗?”
顾巧巧突然像木头人一样呆立了会儿,眼神发直:“可是他好像听到了。”
“不可能!”
老板斩钉截铁的说,继而沉吟了一下,“按理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听见你的声音,要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真的听见了,那不是你异于常人,就是他异于常人。”
老板严厉道:“你不要再发出声音了。”
歌声停止了。
老板说的是对的,既然是对的,那么她要做的也只是看着,就像无数前辈做过的那样。
仅仅是看着而已。
只看着,绝不插手。
于是她只是看着,好像电影里流转镜头一样:深秋到初雪,黑夜到白昼。
时间的脚步变得模糊。感觉像从一个空间跳到另一个空间。
镜头一:
他从睡梦中醒来,没有立刻爬起来,嘴唇干裂,呼吸粗重,痛到一定程度似乎就感觉不到痛了,他用死劲按着自己的伤口,在草堆上翻了个身,好像想吐。
胃里空空如也,什么都吐不出来,干呕到最后,吐出的只有酸水……
小院静悄悄,偶尔有巧笑的莺儿燕儿飞过,他强撑着爬出窝棚去找草药,楼里的姑娘见着他或掩鼻皱眉,或干脆扑到心上人的怀里,将扶风倒的柔弱展示的淋漓尽致。
而那些一天换一个的冤大头,面对无还手之力的他,总是百无顾忌的。只一脚,瘦小的他就地翻了两个滚儿,只余周围涨满酒味的谩骂声和姑娘们半是夸赞半是讥讽的笑声。
镜头二:
被打了两次,他学乖了,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爬出来,匆匆采几棵草药,嚼烂后艰难地扭身涂到伤口上。
这有时会有效,这时候他的神色就会平静一些,仿佛得到了某种慰藉。但更多的是反效果。有时他会在草地里痛的打滚,仿佛遭数千只蚂蚁咬一样又痒又辣的疼,却咬破了舌头,不敢发出声音。嘎吱一声二楼的窗开了,有人就窗口泼了一盆水。正巧落在石头边的蚁窝上,溅起黑褐色的点子。褐点子是尘土,黑色的点子沾了水画了一道微型的弧又落回水坑里,细线一样的腿挣扎着,画出轻到看不见的波纹。
月光清冷,照着他也照着挣扎求生的蚂蚁。
镜头三:
他接到了跑腿的任务。大概是觉得伤的那么重也逃不了,后门就那么一张一合,里面的姑娘将他推了出去。差点撞上一辆疾行的马车。
车里慈眉善目的老夫人同情的看着他,给了他一锭银子,叫他别再回这个地方了。
他一拐一拐的走着,结果还没走出几条街,银子就被几个闲汉抢走。几个人嘻嘻哈哈的将他踢翻在地,半蹲在前面说:“爬呀,从这下面爬过去,我就还给你”……
他永远是一脸漠然。
她默默看着一切,牙咬的紧紧的。
他空手而归,本来也就是不可能买回什么的,那些姑娘有意刁难他,钱都没给够。
晚饭理所当然没有他的份。
红日下垂,家家户户飘出烹煮的香味,仿佛人间的烟火气,沿街叫卖的小贩也止了吆喝,担着东西往回走,他站在其中,却是格格不入的。
一只瘦骨如柴的狗叼着半个包子,从街角匆匆跑过。一群狗在后面咋咋呼呼的追着。
那是个不太新鲜的包子,有一半大概是在争抢中被咬掉了,碎肉从破口漏出,被追逐的狗的脚爪踩扁,那包子似乎也在地上滚过,皮上沾着点点黑灰。
他站在那里,盯着那群狗看就不动了。群狗撕打起来,那只本就叼着包子的狗无力还击,被咬的嗷嗷叫唤。一松口包子掉在地上,他冲了上去——
按他身上的伤势是要躺上十天半个月才好的,却为了一口脏兮兮的吃的,去和野狗打架。
顾巧巧靠在朱红色的大门边上,老板还在耳边催促,她低垂着头。
老板,你也未免太残忍些。
“怎么回事?没看错吗?”
“真没错,就是他!”
“他怎么在这里?”
……
门的另一端突然传来声响,她一惊赶紧猫到墙角悄然听去。
“他竟然是个皇子,是皇帝的儿子?!”终于忍到门后的声响远去,她小声惊呼出来。
新帝登基前一天的晚上被魔教教主睡了,时隔一年后却在龙殿前捡到一个婴儿,襁褓里放着那晚遗失的腰带。这消息够劲爆。
而至于那教主是怎么闯进守卫重重的内殿;护林军在经此事件后有没有裁员;那个小婴儿被送到潘王府上后又是怎么流落民间的,就不得而知了……
她得知这一切后,面上不显,口吻里却存了几分虚妄的希冀:皇子,在古代应该是尊贵重要的存在吧?
老板却几乎是立马看穿了她潜藏的小心思,冷哼道:“想都不要想。皇子的身份可不比一般平民,他的存亡不仅代表皇室的改朝换代,甚至关系到天下格局的变更,你想过没有?”
何况这还是皇帝的黑历史……
氛围顿时僵硬了一瞬,顾巧巧沉默半响,说:“我知道的。”
她知道因为血统的存在必将卷入皇权争斗,她知道争斗的结果必将影响天下格局,乃至改变整个未来时空和过去的历史,她知道的……
所以她一直看着,只看着……
“混账东西!!!”
满花楼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众人低着头,不时瞟瞟妈妈那悲愤交加到扭曲的脸,把怨怼的目光投到他身上。
前几天潘王府的人到过这里,不知在内间交谈了什么……看他的神情,顾巧巧怎么联想不到,心中顿时生出强烈的不详之感。
“我真是给自己招了个灾星!”妈妈尖叫着,却又像失了叫喊的力气,指着他道,“这个怪物,孽障!你这是上天派来玩我的呀!!!”
话音落下,房间四角各有人牵着大狗走上前来。那狗不知被喂了什么药,双眼红得像鬼,哈哈张着的大嘴一边喘气一边流淌下口水,人立起时比人还高,牵着的小厮都快拽不住了,让它一个猛子挣脱出来!
他被五花大绑的躺在地上,脸上第一次出现漠然以外的表情。紧接着其他牵狗的人也纷纷撒了手,几条狗一哄而上,将他按倒在地——
在狗扑上去的第一时间顾巧巧一个箭步就去抄凳子!完全是条件反射,什么因果循环,什么后世影响她都顾不得了!
几乎一瞬间,她的手从凳子中间穿过去。
她抓了个空,短暂的惊愣后,转手去抓桌子!铜镜!甚至妈妈头上的发簪!
她踉跄了一下,居然从众人身上直直穿了过去!
与此同时,身后终于传来——迟来的、混杂了极度恐惧与绝望、撕心裂肺的尖叫……
妈妈她们飞快的关上门,离开时她看到了门缝里一闪而过的憎恨的眼睛,眼里有极端冷静的残忍。
窄小的室内,仿佛分割成了两个世界。两头都是地狱,一端填满了炽热羞愤的声音和犬吠,一端不断坠落、不断下沉至冰冷的深渊里……
等藩王府的人再度到来的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像烂草绳一样浑身污浊,双眼无法聚焦的他,那人诡异的笑了笑,只手捏起小胡子:“这过的还算舒坦嘛……”
吓的妈妈忙将连夜筹到的黄金双手奉上。
在天空飘下第一粒雪花的时候,他们将他装进马车里驶出了城门。
*
顾巧巧在聂臣被扔进马车的时候就想要追上去,没成功。
因为眼前的景色忽然就变了。
老板已经对顾巧巧叨叨了无数次,全被当成耳旁风后忍无可忍地把她拉回了现代。
顾巧巧的头还有点晕,好像从数万米的高空刚落地,灵魂还未归位的感觉。
“你的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排斥反应?”
她刚摇过头,就迎来了下一轮爆发。
“你胆子也是真的肥了!!!反了!简直反了!三番五次提醒了你不听,我不得不强行启动返程系统!G279341员工顾巧巧!初次执行任务判定失败!剥夺集往后跟拍资格!”
怼到她眼前的黑箱上下左右炸毛一样波动,代表老板内心的暴跳如雷。
身为下级被上级训斥,再怎么老油条的工作者都是感到丢脸的,更何况她这个新人,她咬咬唇小声道:“那些做法太不人道,换谁都会看不下去……”
“你还狡辩!!”
顾巧巧被吼的矮了半截:“对了,不是还要抽取记忆,不快点开始吗?”
人在紧张时,总会本能的转移话题。
老板冷哼。
“那个早就抽取完了。”
“唉?!”
这么快?顾巧巧的嘴张了一会儿,继而飞快的跳下蛋形仓,趁老板停顿的当儿鞠了一躬,然后光速闪出房间。
废话,不跑干什么,留着继续挨骂吗?
空旷的资料室,因为地广人稀而显得更加空旷。
拐角处顾乔乔差点撞上一个小猫女。
五六岁孩子的个头埋在一盆堆得高高的书籍后面,若非眼尖的人还真不容易看到。顾巧巧刹车的快,自己顺着惯性坐倒在地上,反倒那孩子微笑着伸手扶她起来的。
“小顾,别急嘛~说了多少次,书又不会长腿跑了。”银铃般的笑声,机械手臂载着管理员座椅空降到她的面前。
“这次想要找什么?”
“沐前辈!我就找一点小资料,不麻烦您老了。”
“那也得让我帮你,可不能怠慢了我的小常客!”沐前辈咯咯地笑着,不由分说操纵着机械臂升了上去。
前辈还是老样子,顾乔乔有种见到老熟人的安心感。
前辈姓名单字沐。银发垂肩,半倚在红丝绒座椅上的姿态宛如贵族少女,谁能想到她保持这样的姿势是因为半边身子不能动呢。
前辈是确确实实的“前辈”,在跟拍领域上产出了累累硕果。而付出的代价,是半身瘫痪以及左眼的彻底失明。
从她停止跟拍后,病情持续恶化。公司没有放弃她,每年天文数字一样高昂的治疗费用公司都撑下来了,而她从前线退位后被安排了个闲职,在这个“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坐着的岗位”上继续发挥着她的作用。
没过一会儿,前辈从半空降下来,神色略有挫败,手一挥,凭空出现一方电子屏,只听她小声嘀咕着:“可能是太冷门了……我从大数据库里给你找找吧。”
自称人形搜索机的沐前辈好像遭受了打击。
“诶,好。”顾巧巧这么应着,心里有点忍不住的偷着乐。
顾巧巧的计划是这样的。
根据当时人的服饰和说话方式,她能推算出大致是哪个王朝。
根据对于那个皇帝的轶事记载,她能推算出被掩埋的历史里的是第几个皇子。
再搜索关键词,她就能找到他死亡的大致时间地点。
她想的其实很简单:既然她不能救他是因为他不能继续活在那个时代,那么把他接到这个时代不就好了!
她相信公司最终会谅解。
因为公司其实是很人文化的公司。
公司是通情达理的,公司是耐心的,从前辈们、还有刚才那个小女孩就可以看出来——
曾经有段时间社会上大批量的出现兽类症状残留的孩子,那是违规基因实验的产物。被举报查封后,可悲的实验品们无处可去,是公司出面收留了他们,授以物资,提供教育和工作。
公司集体上下良好的教养奠定了氛围,是以那些孩子们,虽然是残酷命运的牺牲者,也能活得不卑不亢。
死亡相当于切断与世界的联系。而那个孩子,如果在濒死的时候带走他,不就是与死亡无异吗?
不会对未来产生任何影响,那么公司也就没有反对的理由了。
顾巧巧想的很简单,也想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