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排队的方向突然吵嚷起来,一人高马大面若如花、浓妆艳抹两腮像猴子屁股似的大姑娘像一股激流一样冲散潮水般的人群,
“你小子原来躲这了!”
大嗓门形成冲击波,人们纷纷避让。
这是……?
顾巧巧瞪直了一双眼,因为脑内存储除了记录影像,还有要将声音进行翻译的工作,因此近千年来的各国语言她都学过。这个突然冲过来的人的口音虽怪了点,但也算勉强能听懂。
但是她这是做什么——径直走向墙根处伸手就向那孩子抓去,那孩子,就像一条在水里挺尸已久的鱼被投入水面的石块惊动了,突然恢复了警觉和活力,拼命扭动身子想要逃离,却被牢牢抓住了手腕。
“你知不知晓这回闯了多大的祸,妈妈都要被你气死了,快跟俺回去吧!”
她说完就拉住他的一只胳膊,将他提了起来,他竟也早早的停止了挣扎,让她像拖一块破抹布一样将自己拖回去。
“还愣着干什么,跟上去啊!”老板的声音响起,她才如梦初醒,像机器人一样迈步追上去。
老板说的没有错,她只是一个未来来的看客,这个时空的一切早就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唯一该想的是怎么做好自己的工作,至少要有基本的职业素养!
她用力拍拍自己的脸,警醒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了。
如花一样的姑娘拽着孩子来到一栋张灯结彩的建筑前面。红绫高挂,佐以鲜花彩带,无一不透露着花哨,还没走近就感觉已经能闻到里面飘出的红颜脂粉气,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分列两行在门口招揽客人。娇媚冷艳,热情温婉,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来不及欣赏古代的建筑群落,顾巧巧紧跟着掳走的男孩的人从后门钻了进去。
穿过深邃的走道,木质结构的墙壁隔音不太好,外屋暧昧的声音多少透过不太厚实的木板传了过来,达官显贵的人,腰缠万贯的人,为为情所困的人,得意失意的人,都来到这里买一场醉,做着他们的春宵大梦。
见识短的顾巧巧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幸好她牢记着:遇到干扰时目不转睛的盯紧任务目标这第一要诀,再加上想起自己是隐身的,别人看不见,这才按捺下狂跳的心跟上。
他们走进一个昏暗的小房间。
“混账东西!”
妈妈的脸从阴影中显露出来,未见完全先闻其声,尖锐刺耳向上吊的母鸡,她的五官都因愤怒紧紧皱在一起了,不由分说先甩了一鞭子,连带抓着他的如花都抽倒在地。
“四玉你好大的胆子!找这么个小废物竟找了那么久,你这个废物!果真都是废物堆里出来的!”
她尖利的叫喊着,鞭子一下接一下的落在两个人身上,一开始四玉还能帮他挡几下,几鞭子下来,她就疼得滚到一边去了。
“妈妈,您消消气,人已经找回来了,您消消气……”四玉捂着受伤的肩膀哭喊道。
“消你奶奶个气!这天杀的小贱人跟那个姓阮的小贱人一起串通好卷走满花楼的财物和地契跑了!若不是我当年瞅着这是根好苗子收留的这小混子,他早已不知死在哪个犄角疙瘩里了!结果竟是个喂不熟的!”
“妈妈,俺是在城墙外的乞丐堆里找到他的,应当不是与阮梅姐姐一道……”
“就你那脑瓜说的什么劳什子蠢话!这小贱人要么是分配不匀,要么就是让你的阮姐白白利用了!用完就丢了!”
“腿太闲皮太痒的想跑走!哪次不是我来给他们松筋骨!”
“从满花楼逃出去的贱人里数她最能耐啊,这个小贱人也脱不了干系!”
“看我不打死你——!!”妈妈高高地扬起了鞭子,极度的愤怒里真有要吃人的架势。
“住手啊!”
当第一鞭劈过来的时候顾巧巧就吓呆了,孤儿院的“妈妈”们从来不会高声说话,更不会这样辱骂别人——其中满满都是毫不掩饰的扑面而来的恶意。
听到她骂他说他偷东西的时候,她惊了一下,毕竟在她接受的教育里,有错当罚,这是理所应当的。但四玉的话一下子提醒了她,她想起刚刚看到他的时候:如果真是他偷走了钱财,怎么至于沦落成那样呢?
可如果不是他干的话,为什么不争辩呢?
不挣扎,因为没有用。
不争辩,因为没有人会听。
不哭喊,因为没有人在乎。
所谓的阮梅姐姐在花魁比赛中数次崭露头角,入行的时间虽短却已是小有名气,那个人在那天晚上找到他,不怀好意的笑着跟他商量带他出逃的事,他只冷冷看着不作反应,结果还是被算计了。
早一两年的时候他还会哭着想为什么,现在不会了。
现在他明白了:
他们恨不得践踏他的伤口,在他粉碎的尊严上再踩上几脚,嘲笑他显露出的狼狈不堪。
反抗只会被打的更狠,只会换来更穷凶极恶的折磨,所以不反抗,
愚蠢的乞求没有用,所以不乞求,
盲目的期待没有用,所以不期待。
就算一开始站在他身边又怎样,面对可怖的他们最后也只会将自己越推越远。
伪善者。
这个年纪的聂辰还没听过这个词,却早早做出了自己的定义。
然而就在他视线模糊即将坠入黑暗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就好像失去了心爱之物后撕心裂肺的呐喊,穿透了广阔的黑域而来。
是谁……
他失去意识之前拼命将头转向那个方向,什么也没有,那里空无一物。
他不期待,可又忍不住心生妄想,只要一点点的期待,就一点点好不好。
如果是这个声音的话,会为他哭吗。
按理说有疑点的问题,应当等找到真相后再定夺,可妈妈桑偏不。她总算明白过来:她根本不在乎,她只是想用他来发泄不满情绪而已!
在她的那个时代系统法律已经相当完善,这样只凭自己心情喜恶就能决定别人生死的荒蛮时代,她只在古书的字里行间读到过,和亲眼看到时真的很不一样!
这样打下去真的会死人的!
情急之下,她几乎本能的大喊了出来,可奇怪的是,她原以为所有人至少会被吓一跳,可事实上,他们连顿一顿的动作都没有,好像完全听不见,只有那个被抽到在地上的孩子,不知巧合还是怎么的,在又一次被鞭打带起来的惯性中,缓缓偏头朝她看了一眼。
“9431员工你很大胆啊!”老板的一声九霄天雷吼,吼的她的灵魂都往后缩了一下,眼睁睁看着晕过去的他被人拖走。
“老板,为什么他们听不到我的声音?!”平时和老板对话被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别人听不见情有可原,可刚才明明喊的那么响,也没人听见——她是隐身了但不是隐声了啊!
这个问题显然更让她惊讶,是而竟忘了惹怒上司的风险。
“因为频率不同。”老板只避重就轻地说。
“这是什么意思?”说了和没说一样。
“意思是他们听不到你声音的,为了以防万一!你知道你进行的这趟拍摄是为了什么吗?”
顾巧巧果然上钩:“为了什么?”
“调查显示近现代青少年自杀率高达百分之十,也就是说每十个孩子里就有一个自杀,每五个里就有一个试图自杀!”
“一来为了唤起社会对这种现象的重视,二来为了让那些人明白生在这个时代的难得珍贵,能够毫不费力地长大是多么幸福,你要拍下这孩子艰难求生直至死亡的样子,全程不得干预!”
如果顾巧巧的性格强势点儿,思维奔放点儿,态度暴躁点儿的话,这会儿就该大声反驳:放P!他只是个几千年前的孩子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既然是心理健康出了问题就该去反思自己的教养方式啊!
但她没有。面对老板时她总有种近乎本能的畏惧,大概是接近欠恩需偿还的理亏感。这种感觉像山一样,横在她面前逼她退却。
但她到底还是感到不对劲的。一时之间,她想起来在某本书上看到的一张很久很久以前的黑白照片,旁边附有当年人们的争议。照片上的小女孩被烧尽了衣服,皮肤上带着火,从沙石路上哭着朝这边跑来。
救下她放弃拍照片?
拍了照片再救下她?
放弃救她拍了照片赶紧回去发布?
拍下这张照片的记者在按下快门之前,脑海里应该也闪过三种选择。
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她才仍会感到不甘心,嘀嘀咕咕着:“可是这样不道德,他们做的事也不道德,你不也教导我们要互帮互助的吗……”
老板严肃道:“你该看过那些优秀的野外记录,优胜劣汰本就是自然法则,你如果贸然干预,让他未来产生只要依附你就能顺利活下去的错误判断该如何是好!”
她确实看过前辈们分享的纪录片,他们是忠实的记录者,不论何时都只是看着,绝不会做任何干扰的事情。
她见过大草原上的生死角逐,孤寂的荒野,清冷的落日,第二天太阳依旧带着唤醒生机的力量冉冉升起,彰显着生命之美与残酷。
“就算是这样说,可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他很可能在今天就死了,哪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顾巧巧!”
老板第一次喊她的全名,也是第一次这样愤怒的喊她的全名。顾巧巧僵硬了。
“顾巧巧,你莫忘了他只是历史中的人!如果不是这次任务,你跟他根本不会有交集,那你还说得出这种话吗?”
“同一时刻世界上各种地方可能都有在承受着苦难的人,你怎么不去释放一下你多余的同情心!就因为你不认识他们?”
“看出勤上你也没逃过课吧?来到过去做出的一点改变可能会引起怎样的蝴蝶效应你不明白?!公司成立百十年没出过一次乱子——9431,莫当出头鸟!”
顾巧巧震了一下,好半天没能回神。她也许是还想继续反驳的,却突然失了所有反驳的力气,从小到大,她接受的教育一直是要以多数人的利益为优先。
最简单的比大小方法:假如牺牲一个可以保全其他人,那么这是很划算的事情,哪怕牺牲的人是自己。
顾巧巧知道这是思想灌输,但她也认同。
老板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她如果真的因为心软导致未来一些该出生的人没有出生,该死去的人没有死去,那怎么办?
一个人的命运和未来所有人的命运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
她还在进行内心的挣扎,却没有意识到自己都开始试图说服自己了。
等到意识到时她已经站到了他的床前。
满花楼的后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和精美的院子极度不相匹的,是院子的西北角不起眼处一个歪斜的小柴棚。里面所谓的“床”,也就是堪堪几片稻草而已。
他的脸埋在草堆里,面色潮红,正承受着由受伤失血引起的高烧。背上手臂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伤口。伤口又叠着伤口,伤上加伤……
顾巧巧站在正好能看见他的地方,没有再上前一步,也没有伸出手,只是衣袖下的拳头一次次的捏紧又松开。
很抱歉我无法为你做任何事。
顾巧巧呆站着,思绪却飘了很远很远,好像回到了孤儿院,惶惶无助的幼年时期,那时候听到的一首不知哪个国家的小语种的歌,乃至后来每次想哭的时候,她都会想起那首歌。
歌词翻译过来意思大概是这样的:
「怨恨的孩子,微笑的孩子
愤怒的孩子,痛苦的孩子
生于光明的孩子,重担之下的孩子
生于黑暗的孩子,踽踽独行的孩子
我该怎样、怎样传达
告诉我有多想拥抱你……」
聂臣很疼,醒着疼,睡着也疼,黑暗中每一次呼吸都疼。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又听到那个声音了,那声音在对他唱歌。
歌声飘过来,轻柔的不可思议,好像美丽又易碎的气泡,包裹着他,行驶向一片发光的地方。
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