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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百花娘【贰·破虱录】 ...

  •   王振不等婢女妙莲为其通传,径直走了过去,尽管此刻心中浮现的惊讶无法言喻,但他依旧牢记身为名门望族应有的规矩,拱手施了一礼,王振神态拘谨问道:“小姐莫非就是名震南疆的百花娘乔桢?”

      女子起身上前,盈盈回拜后,以手中团扇半掩着面容,远远看去,眼睛弯成恰到好处的弧形,明眸深处流转出星辉般的光芒,女子轻笑出声,纠正道:“公子过誉了,歌伎百花娘早已不在这世间,现下站在公子面前的只是个独自等待、名唤乔桢的普通女子罢了。”女伎的声音细腻柔和,好似轻盈的羽毛掠过心湖,泛滥起一晕不可磨灭的水纹,以察觉不到的温柔方式,抚慰人内心的不安与彷徨。

      肖溦步对初次见到的神秘女子的声音作了如此定义,并且忽然明白了,刚才花魁黄娘所说的夸张赞美,指的就是这个名为“乔桢”的女子。在她看来,任何美好的语言加诸乔桢身上都不为过,什么叫云泥之别,她跟眼前之人站在一起对比就是对这个成语最好的旁注。

      “大……大美人……”肖溦步张大了嘴,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乔桢见到对方吃惊的模样,含羞见了礼,侧身看向王振再次行礼,她一脸歉然说道:“乔桢猜测,这位便是妙莲为我请来的肖术士罢,有劳术士远道而来,乔桢委实过意不去。”

      “不是!”王振与肖溦步二人同时开口,二人瞪着眼互看了看,听着王振急急开口解释,“百花娘恐怕有所误会,本……在下并非驱邪术士,而是……”肖溦步抢先一步接过对方的话头,介绍道:“他是我家隔壁的隔壁,右拐两条街,右手第十户的王二麻子,我都叫他‘芝麻胡饼’,只是个小跟班,乔娘子不用跟他客气的。”

      “不是‘你家隔壁的隔壁,左拐三大街,右手第五户’吗?神婆跟山贼兄弟说过的。”王振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提醒。

      “是吗?我有跟呼哧哥俩说过这些话?反正都没差啦,谁理你这些有的没的小事情。”肖溦步不耐烦地白了王振一眼,然后满脸堆笑搓了搓手看着乔桢,说道,“乔娘子有礼,在下是光明寺前街,第二十三摊位上有固定铺位的术士肖溦步,平日贩卖驱邪护符、祈福香囊,但绝对的深藏不露、法力无边、天下无双……”

      代为引路的婢女妙莲闻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好容易压下笑意,她忙对因为错认嘱托对象,此时正面露窘迫的百花娘乔桢说道:“果然跟妥儿形容的一样。乔姐姐,这位才是妙莲引荐的术士肖溦步,而非旁边这位长须公子。”

      “肖术士见谅,乔桢实在是没有想到……”由于愧疚的缘故,涨红了脸的乔桢好似抹上了胭脂,使她看上去比初见时又美丽了几分,连古板守旧的王振也不禁多看了对方几眼。

      “其实不怪你认错人啦,谁叫我这身打扮叫人误会呢,再加上今天把关系门面的假须借给了‘芝麻胡饼’,就是这个跟班,所以错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乔娘子不要放在心上。”肖溦步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伸手挠挠头,自嘲道。

      “因妙莲未曾提及,乔桢完全没有想到肖术士竟然是个女子,方才真是失礼了。”乔桢说着缓步走到肖溦步面前,仰头看着对方,她忽然察觉什么,微微笑了笑,一面伸出圆润的白玉般的手,轻轻将其额上厚重的头发掠开,嘴上说道,“乔桢虽不解肖术士为何扮作男装,又极力遮掩面容,但瑕不掩瑜,这一切假象终究骗不过所有人的眼,不是么?”

      “我并没有故意……呃,其实是因为身为女子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久而久之就习惯男装打扮了。”见到乔桢仿若洞悉所有似的浅浅一笑,几乎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不甚相信对肖溦步牵强的说辞,然而她没有出言指出这点,肖溦步感觉到对方的良苦用心,不禁心慌意乱地别过脸,嘴里轻声嘟囔着掩饰脸上的尴尬。

      “想不到神婆也有不自在的时候。”王振无声笑了笑,忽然说道,“不过你恐怕想错了一点,百花娘名满南疆并非因为她的相貌,须知容颜易老,难得的却是真性情,好诗才,以及那一手惊为天人的琵琶,使得名士公子趋之若鹜。”王振话不对题的说着对乔桢的褒扬,以及对肖溦步观点的否定,然而语气不见一丝嘲讽,他偷偷看着一脸被人触及心事,兀自不安的肖溦步,忽然又为自己拿教坊女伎作例子感到些许不妥。

      “容颜易老……”乔桢脸上漾开一抹会心的笑,她看着王振,加入他的劝说行列,意有所指道,“公子既然知道重要的并非皮囊,而是内在,还须晓得珍惜重视眼前所有才是。”

      “百花娘说的极是,只重皮囊的人一定是极其浅薄无知,即是穷极无聊之人,又何必耿耿于怀这些人的看法呢!”王振说到最后,几乎要义愤填膺地振臂高呼了。

      肖溦步侧过身,愣愣看着王振脸上明显为人报不平的激动神色,刚才被人指出故意丑化容貌引发的过去回忆,并由回忆牵引出的不愉快和慌乱逐渐得到缓解。她低着头,缓慢移动脚步凑到王振身边,突然仰起个大笑脸,用平常玩笑说话的口吻问道:“你是在安慰人吗?安慰人直接点说嘛,拐弯抹角的叫人猜测半天,费劲不费劲嘛。不过,”她收回视线看向别处,用轻不可闻的极低的声音补充了一句,“谢谢。”

      “神婆勿要误会,只是言及百花娘顺便提到些许其它罢了,我并未故意安慰你,”王振急急反驳,偷偷觑了对方一眼,他另说道,“道谢的话,最好大声点说。”

      “啊?所以说你就老实承认了吧,就是安慰我的吧,你的‘阴谋诡计’已经全部、完全被我看透了哦。”

      二人为着是否有意安慰这个话题争吵起来,忽然听到乔桢、妙莲二人的轻笑声,肖溦步这才惊觉自己的举动失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一跟人吵起架来就不分场合,乔娘子千万不要认为我粗俗无礼,虽然的确是个不知礼数的粗鲁女子……”肖溦步红着脸低下头,指尖不停挠着脸,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呵呵,还请肖术士及这位公子自在说话,勿要拘束见外,叫我乔桢便可。看我一味顾着谈话,也不知待客之道,妙莲你快为我送些茶点过来,里间案桌上的食盒,是黄娘送来的品莲居的酥饼,一块拿出来吧,另有,记得茶砖要最里边那个结条笼子装的云雾。”乔桢说完将王振二人迎进一间小巧的茶室。

      听到百花娘善意岔开她尴尬的话语,肖溦步颇为感激,又暗自在心里感叹这位女伎果然名不虚传,谈吐举止谦和有度,又极为别人着想,难怪得能引来旁人倾心了。

      众人将点心摆上案桌,于两旁坐定,趁着等待茶水煮沸的间隙,肖溦步偷偷观察起忙进忙出热心张罗的婢女妙莲,越看越觉得疑惑,对方那双北人特有的,略显得细长的丹凤眼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微微皱起眉努力回想。听见乔桢再次开了口,她忙扬起笑,听对方接着说道:“方才见你二人拌嘴的样子,乔桢心有感叹,不由得回想起当年与张郎的点滴趣事来……”

      温柔说话的乔桢面露浅笑,略微顿了顿,她眼睛里原有的愉快光芒渐次黯淡下去,伴随着对往事的回忆,几许落寞浮现脸上,须臾后,她轻轻叹了一声气,未再讲下去。肖溦步于是暗暗思忖起对方提到的“张郎”这个人物,根据她的经验,会让女子出现哀伤表情的男子十有八九是个见异思迁的花心之人,她隔着案桌一把握住乔桢的手,劝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乔娘子长得这样漂亮,又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超级大才女,千万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那个男人算什么嘛,会弃你不顾的一定是个花心大萝卜!”

      “呵呵呵,肖术士安慰人的话语真是与众不同。”乔桢不由得舒缓了眉间的愁态笑了起来,一面出言纠正道,“不过肖术士恐怕对张郎有所误会了,呵呵,因张郎是去远地上任,故而一时无法带我同往,假以时日安顿妥当后,张郎定然会返回榕川接我,到时……”乔桢停下说话涨红了脸,将头埋进团扇后,一面自责道,“看我自说自话,好似炫耀一般,真是失礼之至。”

      肖溦步呆愣地看着乔桢的娇俏样子,不由自主为她即将获得的幸福感到高兴,好似自己遇到良缘一样,她面露欢欣,由衷说道:“原来是皆大欢喜大团圆呀,太好了,我前面说的都是废话,乔娘子不要放在心上,不知者不罪嘛。”

      “可是,”乔桢忽然话锋一转,刚才浮现的幸福表情转瞬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眉间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难道有什么变故?”肖溦步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围坐案桌旁的王振亦看向乔桢,等待对方的进一步说明。

      乔桢察觉到二人面上的紧张,忙隐去忧虑笑了笑,轻声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未知肖术士是否知晓《破虱录》这本书,或是听闻关于此书的事?”

      肖溦步不明所以地摇摇头,侧身望向喜爱读书的王振,见其亦是满脸茫然,喃喃说道:“在下虽然家中藏书甚多,却从未听闻《破虱录》一书,恐是在下学识不及天性驽钝,惭愧,惭愧。”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个白痴县令竟然开始文绉绉地说话了,肖溦步不屑地撇撇嘴,暗暗鄙视他见到貌美女子就拿起古板守旧的世家做派,装腔作势起来。

      “呵呵,”乔桢轻轻摇头,解释道,“这位王公子无需自谦,这本《破虱录》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书籍,不过是几个穷极无聊的贵公子出资请了个书生,专事探查收集教坊女伎厌恶害怕之事编辑成册,美其名曰‘破虱’。乔桢此番麻烦肖术士前来,正是想请术士相助盗回此书。”

      “盗?!”肖溦步垮下脸,发觉自己的谋生职业从夜行捉鬼,上山捕贼,到贩卖鲜花,现在更要充当梁上君子下海偷盗。思及此,她在心里无声哀叹:帮人驱邪、搭卖护符才是她的正业啊!

      “肖姐姐且慢拒绝,还请姐姐听完乔桢姐姐的理由再决定是否帮忙,可以么?”妙莲看出肖溦步的退缩,急急说道。肖溦步虽然很想拔腿就走,但面对这样真挚的请求,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听完对方的说词。

      乔桢感激地对为她说话的妙莲点了点头,继续解释道:“说起来事情还要牵扯到张郎身上。两年前,张郎得授官职离开榕川去往北地,因为边地天气恶劣苦寒难耐,他便决定安排妥当后再派人来接我过去。然而,”乔桢忽然严肃了表情,一一望向面前安静听讲的三人脸上流露的迷茫,才接着说,“因为录属教坊尚未脱籍,所以我与张郎之事是瞒着众人的。不知那个搜寻女伎把柄的书生从哪里探听到张郎的事情,更把张郎籍贯官职全数打听清楚辑录下来,乔桢担心张郎之事若曝光在众人眼前,过去在我这里碰了钉子的公子们使气报复,假使张郎因此遭到弹劾,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所以乔桢你托妙莲把我找来,是要为你偷回那本泄露张公子身份的书,对吗?”肖溦步手抚着下巴,为难地说,“不是我不想帮,但我好歹是个算命术士呀,这种事请个小偷来做不是更好?当然你千万不要请‘无语’那种新手就是了,唉,那种笨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简直是小偷界的耻辱。”

      “托人偷来那本书原不是难事,难就难在盗了一本,那穷书生仍可凭借记忆再编一本,如何能够让其心甘情愿失了探究她人隐秘,以此换取钱财的念头才是关键,乔姐姐想了许久仍是技穷,百般无奈之下只得托我请个可靠的人来帮忙……”婢女妙莲心急说道,脸上露出对编书书生的鄙夷和对百花娘的同情。

      “乔桢在此诚心拜托肖术士能为我解决这个难题,而且须得快些行事,一旦书生将编录好的《破虱录》交到下令他查探的那几个纨绔子弟手上,张郎他……”乔桢俯身行了个大礼,声音哽咽地哀求道,“请肖术士务必答应乔桢这个无理的请求,乔桢实在是无人可托,听到妙莲说起肖术士之事,便只能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

      “啊?我的事?”肖溦步愣愣挠着头,听到妙莲在旁解释道:“我常听妥儿说起肖姐姐如何设计捉拿‘钓星’,还有香积山的盗贼也是姐姐大力协助官府办下的。”

      “嘿嘿嘿,其实也没有什么啦……”面对别人的称赞,肖溦步佯装不好意思地挥了挥手,说出谦虚的话,却遮掩不住脸上的得意神色。“若没有赏金,她哪里会做?”王振不合时宜的在旁边咕哝一句,招来肖溦步冰冷的瞪视。

      理清了教坊女伎乔桢请求的来龙去脉,虽然心里仍存有疑问,诸如乔桢为什么要为苦等两年不见回音的情人保守秘密的缘由,她总觉得对方的说辞有些牵强。脑中突闪出一念,她微微笑了笑,用简单语言总结道:“不管起因是什么,总之我的任务就是从书生手里偷回那本书,并设法让他心甘情愿地放弃将其中记录的隐事公之于众的想法,这样就可以了吧?”

      乔桢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一旁伺候的婢女妙莲跟着紧盯肖溦步的脸,等待对方的回答。

      肖溦步犹豫地看向王振,在其脸上找不到一丝表达内心意见的表情,她无声叹息选择放弃,直觉得自己想要问询王振的想法,根本跟对牛弹琴没什么两样。于是她双手交握,换上生意人的精明笑容,许诺道:“既然乔娘子极力拜托,我也只能答应下来了。”

      “当真?!乔桢实在不知争样形容心里的感激之情。不过,请肖术士保证此事切勿外传……”百花娘面上露出一抹急切的神色,嗫嚅道。

      贩花的术士点头应允,众人正讨论着,忽从院落门外传来一阵笑声,接着便看见花魁黄娘领着几个女伎径直推开门扇,快步走了进来。院内四人惊得面面相觑,还未来得及想出法子应付眼前突发状况,听到黄娘眉目含笑,边走边扬声说道:

      “乔姐姐在院内商量甚么事情,争的如此偷偷摸摸,又是掩了门户,又是避了仆役带进外间闲杂人,不知黄娘可否参与?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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