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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花火大会与 杏仁圆眼 ...


  •   六月中旬,泽野接到在东京的小田的爱之来电。彼时京都的天气越来越温暖,抬手往空中掐一把,好像能掐下初夏的明亮和绿意来。草丛里已经有了轻微的蝉鸣,震动着即将变得炎热的空气。
      “喂喂,凌奈子,你不是要存钱吗,我帮你找到一个有很多钱的兼职哦。是在七月的花火大会做侍应,不是那种普通的花火大会的祭祀典礼什么的。是那些可恨的有钱人给自己举办的聚会,在东京的高级酒店的最高层看烟花!啊,你说他们是有多无聊……”
      “要期末考试了诶,”泽野打断小田,然而又转念一想,有些犹豫,“有多少钱?”
      “花火大会那时候刚好是三连休,前两天会培训,是八千多日元一天;花火大会当天是将近两万日元。三天就几乎可以赚四万日元啊!”
      小田在电话那头伸着手指算了一笔,替泽野叫了起来。
      “虽然要求很高,但我有熟人在那个酒店,可以给你走后门哦。话说回来,赤司他们家会出席,我在那酒店给我爸那老头子送来的出席名单上看到了赤司。”
      在提到自己父亲的时候,小田总是会转为一种恨恨的语气,称为“那老头子”,像是咬紧了下唇,极其不满意的发音。
      “啊,那我要去。”
      原本还在复习时间和四万日元之间纠结的泽野,在听到赤司的名字之后果断下了决定。
      小田大笑起来:“哈,那就让我带你看看财阀继承人赤司平时相处的五光十色眼花缭乱纸醉金迷的世界。”

      期末考试结束的两天后,就放榜了。泽野从人群外努力地挤进去,一眼就看到赤司征十郎的名字印在第一个,是接近满分的成绩。她的视线往下瞟了瞟,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赤司征十郎第一名……木下美纱……鹤田拓……泽野凌奈子,啊,在这里。
      和第一名之间整整相差四十分的成绩,与叫鹤田拓的人一起位列第三。
      泽野倒是知道木下美纱是谁,是之前她在面试篮球部经理时,因为贫血,站起来有些眩晕然后眼疾手快扶住她的那个五官精致的像雕刻出来一样的女生。有时候会看到赤司和她走在一起,在篮球馆或者走廊。班上那些对赤司十分热衷的女生早已探听到了她——木下美纱,一年级三班,小时候生活在国外,近年才回国,和赤司家是世交。
      鹤田拓这名字也很耳熟,但泽野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便放弃了。好像之前太过专注地学习,现在终于结束了期末考,大脑反而已经空白了,连刚考完的东西也已经迅速扔在了脑后。而且考完之后因为有些紧张自己的成绩,而并没有什么自己想象的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然而过几天就是暑假了,泽野马上要去参加小田推荐的兼职培训。她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又吃力地从人群中挤出去,抬眼就撞见西井。对方见到她就翻了个白眼,把脸转了过去。泽野也回敬了一个白眼,冷笑一声。自从学园祭之后,西井与她的关系就十分僵硬,甚至到了恶劣的程度。不过班上讨厌西井的人占多数,因此泽野并没有什么被单独拉出来孤立的感觉。

      培训的两天异常辛苦。住在酒店里,早上会很早起床,一直持续到深夜。主管非常严厉,除了泽野等四五个学生之外,其他都是做惯了这种事的有经验的老手。她想到也就只是三天的兼职,因而咬咬牙也就很快过去了。
      花火大会当天,从清晨就开始布置前两天还没做完的大堂和清洗酒店天台的游泳池。下午泽野作为登记来宾的侍应而早早就坐在门口开始等候,无聊地翻看来宾名单。她意外地看到木下美纱与鹤田拓的名字,和赤司的名字摆在一起,就像成绩榜上那样。
      这三个人是有什么关系吗,名字总是缠在一起。
      泽野在心里发笑,但很快又严肃起来。她看了好几遍赤司征十郎的名字,手指在打印出来的名字的黑色的印迹上摩挲着,想要努力确认是不是真的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赤司。一想到傍晚赤司穿着正服入场的样子,以及走近大堂里和别人攀谈的样子,泽野总觉得有些陌生。
      天边渐渐升起晚霞,橙红色的霞光铺满了天空,掺杂着几缕深粉色,像是从泽野的心上沾的颜色抹到天上去的。主管走出来把酒店前花园的木门打开,厉声让所有人都准备好。已经有人到达了,一辆辆干净的轿车停在外面,开始不断地有衣着奢华的人走进来。
      泽野绷着精神,那些五颜六色,或缀满高档蕾丝或刺绣着精细手工花纹的衣裙和飘过的香水味让她眼花缭乱,像见到了漫山遍野的盛放的花朵,目不暇接。她看到小田跟在家人后面进来了。小田的衣着意外低调。一见到泽野,小田就做了个鬼脸,然后跟着她那神色倦怠的父亲和眼神精明的继母以及几个哥哥一起进去了。
      赤司来的有些晚,站在他父亲身边,见到泽野后神情讶异。他衣着朴素低调,却仍能显出身上那难以掩盖的气质。赤司穿的是灰色的细条纹和服,那衣服的材质和剪裁,让曾长期和母亲混迹于服装布料市场的泽野一眼就辨认出来那不菲的价格。赤司低低和她打了声招呼,就和父亲走了进去。泽野盯着他看了几秒。赤司的父亲赤司征臣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从他脸上能看出早年英俊的外表,泽野之前没有见过他。或许赤司还是和他母亲更像一些,尤其是那种温柔,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木下美纱是与鹤田拓一起来的,两家人站在一块。泽野不知道木下认出她没有,因为木下的笑容非常温柔,还和她打了招呼。但她很快就发现木下对谁都是这样的——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至于鹤田拓,是个个子很高,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五官俊朗,神色桀骜不羁,长相颇有深邃混血感的人。
      啊,原来是那个洛山男子田径部的主将啊。
      泽野看见他的样子,忽然就想起来了。洛山刚开学时她在田径场观察过,曾犹豫了几天要不要加入女子田径,后来因为要兼职便放弃了。

      来宾登记完毕后,大门重又关上了。泽野走进灯火明亮的酒店大堂,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人,一时没有找到赤司。小田偷偷溜到她身后,狠狠拍了一下泽野的后背。
      “怎么样?”
      “好累啊,那个培训。”
      “哈哈,天底下可没有白拿的钱哦。”
      泽野吐了吐舌头,去取了个托盘摆上酒四处晃荡分发。小田跟着她,不停地絮叨:“我出门的时候快被那后妈烦死了,她把我选的那些衣服全都pass掉了,然后给我一件这么素的,啊真的讨厌死了,真的一点都不想待在那个家里……”
      泽野看了看她。小田是在十岁的时候被接回小田家族的,她的生母拿了一大笔钱后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在帝光时,小田非常叛逆,虽然成绩很好,但打架闹事也一样不会落下。她时常会跑到泽野家去住,一连一周都不回家。
      “哟,赤司。”
      小田打了个招呼。泽野闻声猛地抬眼,和男生的视线撞上了。他正和木下他们站在一起说话,见到泽野她们便走过来寒暄。
      “是在兼职吗,泽野同学?”
      泽野点点头,没有讲话。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怯缩,端着托盘穿着侍应服的自己站在这里,究竟是什么样一种身份呢?她明确地感觉到了衣服与衣服之间的距离,那是她与赤司之间的距离。不远处木下和鹤田都望着这边,好像有些好奇。在这之前,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听小田说赤司会来,就唐突决定了,完全没有考虑其他的事。现在她只是觉得尴尬,在这华丽的大堂,人声鼎沸之中,她完全是一个卑微的局外人。
      赤司在与小田说话。他看出了泽野的手足无措,但还未来得及出口帮她化解,她就走开了。赤司双手揣在和服大大的袖兜里,有些心不在焉。他实在厌烦这种应酬,但早已习惯。他很清楚在这种场合下,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可以为他的以后铺路。但他还没有想好是否要继承父亲名下的那些财产和人脉。一切都自他出生起就已经决定了,好像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在家里,在父亲赤司征臣的面前,他一直都是被动接受,极少会被询问到他自己的想法。
      明明他是有自己想做的事的。
      有人会为了生计而不得不拼命赚钱,然后实现自己的理想。但如果财产和名望无法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无法让他觉得自由,那么那些东西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呢。赤司家的公子,财阀的继承人,大部分都梦寐以求的名望和身份,于他而言,既是荣誉,也是枷锁。
      他只是,一直在尽力承担这份荣誉应有的责任而已。

      天空是几近墨黑的深蓝色,月亮浑圆,光芒柔和。城市里的天并不会黑的透彻,总会被各种各样的霓虹灯照得有些发亮,好像能看到地球的另一边的太阳升起的时刻。
      赤司在安静的酒店后花园里,坐在一块巨大岩石上。几乎所有人都上了天台,挤挤嚷嚷地等着烟花开始绽放。七月的空气已经开始闷热,只有花园里的人工溪流的流水声能让人感到略微的爽朗。赤司按了按鼻梁,揉了揉眼睛。他最近很疲累,眼里有些红血丝,怎么也消不下去。他要准备篮球全国大赛的训练,应付各种琐事,打理京都分宅的事务,时不时还要回东京向父亲进行定期汇报。
      忽然听见一阵窸窣声,从身后的草丛传过来。赤司没有回头,只是垂着脑袋思考着整改篮球队暑假训练计划的事。有个毛茸茸的大脑袋顶了顶他的腿,他才注意到有条大狗正蹲在他脚边,殷勤地摇着尾巴。
      于是赤司顺势回头,想看看它的主人是否在花园里,却瞅见泽野拿着遛狗绳,正踌躇着不知道要不要向前。
      “有个老夫人,让我带她的宠物下来散散心。”
      “是吗。”
      赤司淡淡应了一句,弯下身摸着大狗的头。对方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前爪,要和他握手。赤司没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慢慢勾起了一个弧度,伸出手把它的爪子握在自己的手里。大狗的脚掌肉乎乎的,带着十足的信任,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泽野看到男生的微笑越来越深,眼睛忽然开始发亮,好像扑簌扑簌掉下许多细碎的如月光般的温柔来。
      烟花是突然响起的,来自不远处的沉闷爆炸声吓得人一跳,抬头时只看见巨大绚烂的花火在深蓝色的空中散开。紧接着就是在耳边响起的没有停歇的发射声,以及在每个人的瞳孔里绽放的五彩斑斓的花朵,映着如鼓点般的心跳声。
      泽野悄悄走到赤司坐着的岩石后。她盯着赤司线条明朗流畅的侧脸,视线往下滑,是干干净净的突出的喉结,会让人情不自禁想伸出手去抚摸一下;然后是裹在和服下坚实的胸膛;视线往另一边移,是放在大狗头上的骨节分明的手。如果把手掌翻过来,一定会看到因为长年打篮球而磨出的温厚的茧子。
      大狗好像看见了什么,忽然跑走了。泽野连忙去追,没料踩到鹅卵石小路上直接滑了一跤,狼狈地叫出声来,意识到赤司还在自己身后,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赤司去扶她,却被奔跑回来的欢乐的狗给撞开了。它顺势坐在泽野的身边,和女生一起抬头看着赤司,尾巴轻轻晃动着。
      赤司笑了出来。
      “你们的眼睛很像诶。”
      “啊?”
      泽野皱起眉,拉住赤司站起身来,拍了拍裙子上的褶皱。
      “很像,圆圆的那种。”
      “我的眼睛是偏圆一些。”
      泽野耸了耸肩,仔细端详了一会大狗的眼睛,最后总结道:“我的眼神应该没它这么无辜。”
      赤司不置可否,笑容倏忽即逝。他很快又紧紧抿着嘴,抬头看着天上的烟花。
      “为什么会觉得我的眼睛和它很像呢?”
      泽野沉默了一会,仍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但赤司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专注地看着烟花。刚才他的记忆里有闪过一丝熟悉感,但他没有抓住,因此也就没费心去回忆究竟是什么。
      现在赤司又开始想该什么时候回京都,到学校篮球馆里去训练。全国大赛的总决赛迫在眉睫,但实际上他真正的心思放在时间线拉长的很远的地方。他不仅仅是想简单地打一场比赛,简单地取得胜利。他更希望的是不同的篮球理念的激烈碰撞,借以拯救一直在体内分裂的自己。

      烟花的结束没有预期,在天空静滞了几秒之后,泽野才意识到花火大会已经结束了。她听见木下来叫赤司上天台,而她也要把大狗带上楼还给老夫人,因此就跟在他们身后。木下一直在与赤司讲话,泽野听不清是什么,但只是看到赤司一直笑着,心里怅然若失。她羡慕他们之间的熟悉感,那可能是她一辈子都不会拥有的事物。
      小田在半路拦截了她,等她再抬头时,木下和赤司都已经消失在她的视野中了。小田嘟嚷着说方才不知道她去了哪,一直找不到她。泽野有些漫不经心,心里很空,像突然被迫和赤司剥离了一样,明明刚才还在花园里一起看了场烟花,现在却马上不见了。
      “你觉得我的眼睛和它很像吗?”
      泽野指着身边的大狗,神情认真地问小田道。
      “不像啊……诶等等……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因为都是圆圆的吧。”
      “刚才赤司说我的眼睛和它很像。”
      “嗯……赤司啊……哈?!你刚刚和赤司在一起啊?”
      泽野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她找到了那位气质娴静优雅的老夫人,把大狗还给了她。来宾已经开始陆续离开了。酒店大门敞开着,通往大门的路明亮耀眼如夏日白昼。
      小田把她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道:“刚才放烟花的时候我看到洛山的理事长了,说不定第二学期我可以转学到洛山来。”
      原本还沉浸在和赤司看烟花的氛围的泽野闻言,猛然清醒了,瞪着好友惊诧道:“怎么突然要转学了?”
      “啊,因为感觉东京有些没意思。之前我不是来找你了吗,其实也顺便看了一下洛山。我觉得京都比较有意思。”
      小田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并不看向泽野。她的语气还是一贯的没心没肺,说着转学就像和玩一样轻松。泽野的直觉告诉她应该是在东京发生了什么事,但眼下不太适合细问,于是她只是点了点头,简单地应了一声,接着就被主管叫去收拾狼藉了。她打算明天再细细盘问小田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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