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路》理葵

3、学园祭 篇二

　　洛山的学园祭持续三天，第一天是周五，全校进行相关布置，之后两天的周末才正式开展活动。泽野的咖啡厅项目已经准备就绪，规划好了菜单和价格，服装、教室布置和对应人员的负责项目也讨论得十分顺利。而赤司的动作更为迅速，短剧的剧本选择、人员排练都在他的巧妙控制之下，甚至连排练时间上的一丝差错也无。
　　学园祭第一天，泽野收到小田的信息，说要来看看好友的咖啡厅。于是在周五晚上，泽野从兼职的书店回到租房，看到小田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从租房附近的车站疯狂地飞奔而来。
　　“怎么样，我是不是把时间掐得很准，正好是你到家的时候欸！”
　　小田扔掉箱子扑到泽野身上，笑声洪亮，吓得路灯都出了故障，一闪一闪的。
　　“啊快点放开我，你的胸压的我喘不过气了。”
　　泽野尖叫着奋力挣脱开小田热情的拥抱，喘着气掏出钥匙去开门，看着小田重又拎起自己的大箱子，诧异道：“不是只过来住几天吗，为什么要带这么大的箱子。”
　　“我带了好多化妆品，还有很多衣服，”泽野刚打开门，小田就钻了进去，摸索着开了灯，熟络地打开了好友的衣柜，“把这些衣服和化妆品放你这里，这样以后我再过来玩就不用带东西了。”
　　泽野震惊地看着妆容精致的小田从箱子里掏出三个大袋子，松开之后往地上一倒，一大堆瓶瓶罐罐稀里哗啦地掉出来，片刻就堆了一地。
　　“好像比国中时更多了呢……”
　　“那当然啦，要紧跟潮流嘛。”
　　“为什么要买这么多东西，来不及用的话会过期的吧。”
　　“你不理解啊凌奈子，妆容每天都在变化。只化一种风格是很乏味的，要时不时换个口味。男人也是如此哦，不要总是盯着赤司。啊，要先把我这两天要用的眼影拿出来单独放……”
　　泽野叹了口气，起身去浴室放水准备泡澡，洒下泡澡剂之后听见小田喊道：“对了，伯母让我带些新衣服给你。”
　　泽野从浴室探出头去：“你又去我妈的服装店了？”
　　“对啊，生意很好哦，我也买了好多。虽然在东京比较靠外的地段，但是意外地不错啊。”
　　泽野缩回脑袋。浴缸里已经放满了热水，她一时出了神，忘记把头发包起来就坐进了浴缸，整个身体都沉了下去，热水一下子舒缓了她一整天的疲惫。
　　生意很好啊……话说都已经一个月没回过家了，下次放长假的话是不是应该回去一趟……可是又要兼职……得赶紧多存点钱才是……
　　泽野想起自己银行账户里的钱。泽野的母亲会定期给她转账，但在京都的第一个月，在交了房租和日常吃穿之后就没剩多少了。因为从小在不安定的环境下长大，泽野对存款有一种执着，即无论何时银行卡里一定要存着足够的钱以防不时之需才行。她的安全感会随着存款数字的增长而缓慢增加，从而得到一定的保证。

　　第二天，小田跟着泽野来到洛山，进了泽野班级咖啡厅看了看就跑开去四处乱逛了。泽野忙里忙外什么都顾不上。来吃东西的人意外得多，好在泽野在帝光时有过咖啡店打工的经验，所以做咖啡的速度又快又准。
　　十点多时人渐渐少了一些，赤司过来看了一下，见进展顺利，便又回演出厅准备舞台剧去了。泽野在后厨清点材料准备进行补充，忽然听见有人问道：“西井她们呢？”
　　“好像刚才跟着赤司出去了，可能要帮赤司送东西吧。”
　　有人应了一声，泽野便没在意。到饭点时很快又忙了起来，厨房里的人个个都焦头烂额，有人提了一句西井，泽野才反应过来那三个女生还没回来。
　　“舞台剧应该快开始了吧，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了，怎么还不回来呢。”
　　泽野按下咖啡机上的开关，喊道：“有人有西井的联系方式吗？”
　　“打过电话了，但是没有接。”
　　泽野掏出手机，迟疑了一下，给小田打了个电话，请她帮忙去演出厅找赤司，把几个女生带回来。然而小田过了一会就回了电话，说赤司表示并没有带那些女生去帮忙，在演出厅里也没见到那些人的踪影。泽野挂了电话叹了口气，小田在电话里说可以过来帮忙端端盘子。她倒是很快就来了教室，换上衣服拿了托盘就干起活来了。
　　西井几人始终没有回来。中午的人潮快退尽之际，泽野帮忙出去送咖啡，忽然听见有人大声叫嚷道：“喂，你们的咖啡也太难喝了吧？！还送的这么慢，让我们等这么久！”
　　泽野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穿着外校校服的男生坐在位子上，正对着班上一个穿着侍应服的女生发火，引得其他人纷纷侧目。
　　女生连连道歉，脸上却是不服气的厌烦表情，对方见状气焰越发嚣张，怒气冲冲蛮不讲理，他身边的同伴也一脸讥讽地应和着。泽野放下咖啡走过去，接过他们点的单子，是单纯的美式咖啡，不加糖也不加奶。
　　“抱歉，请给我尝一下，看看有没有出差错。”
　　泽野说着拿了个小杯子，倒了一点男生的咖啡进去。味道没有错，咖啡大部分都是她做的，她很清楚。尤其是美式的做法，更为清楚，绝不会出差错。
　　“你好，美式咖啡确实是这个味道，如果加点糖或者加点奶的话，可能你会更适应一些。”
　　男生闻言突然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吓得众人一跳。
　　“你以为我没喝过咖啡吗？！瞧不起谁呢你！”说着他端起咖啡杯猛地洒在泽野的身上，眯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泽野，“怎么样？这种东西能叫咖啡？你再舔舔！”
　　泽野被浇了一身咖啡，有些茫然，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心里有什么在翻涌着，叫嚣着，指挥着她的意识让她去暴力反击。小田迅速冲了过来，端了两杯咖啡泼在对方身上，把泽野拉到自己身后，对着那两人吼道：“滚出去！你这个连咖啡都不懂的东西也配在这里跟只疯狗一样叫唤？”
　　男生捏紧了拳头站起来，班级后厨的男生们见状都跑了出来，挥着拳头恐吓那两人。对方的同伴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离开，于是那人便一边和小田对骂着一边出去了。那个同伴走到野泽面前，微微一笑道：“泽野凌奈子，是吧？以后做事情想清楚一点，在往别人头上浇水的时候要想到后果。否则下次就不是往你身上泼咖啡这么简单了。”
　　往别人头上浇水？是伊坂找来的人？
　　泽野抬起头望着他。虽然她心里已经清楚，但还是装作神色茫然不明所以的样子，像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
　　两个人都离开了。泽野若无其事地喊其他人继续做事，自己则去换了身衣服。西井几人这时才回来，一进教室就兴冲冲地问起刚才的事，看样子是方才躲在外面都瞧见了。然而并没有什么人理会她们，被责问道去做了什么才这么晚回来后，西井嚷嚷道：“我们只是去吃了个饭，而且赤司同学让我们帮忙拿了些东西过去。”
　　“我问过赤司同学了，他说他并没有找咖啡厅的人帮忙。”
　　换好衣服的泽野走出来，盯着西井她们道。其他人也都站在泽野的一边，气氛冷漠。小田作为一个外来人，则站在泽野的身边玩味地看着。西井涨红了脸，怒气冲冲地对着泽野道：“难道还不让我们吃饭了吗？怎么，你自己被泼了一身咖啡现在要把气撒在我们身上？”
　　泽野感觉到小田想要向前一步帮她说话，便轻轻牵住了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插手。她在心里呼出一口气，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回答道：“我并没有在撒气。只不过大家的时间都是平均分配的轮班时间，做的量也都是一样的。大家都要吃饭，也想去逛学园祭，但也要完成任务才行。抱歉，今天你们浪费的时间，需要补回来。你们可以选择下午补或者明天赤司同学来负责咖啡厅的时候补。”
　　说罢泽野便又去做咖啡了。西井恨恨地翻了个白眼，把刚进后厨时手里拿起的围裙掷到了地上，又离开了。
　　“完了呢。组织学园祭可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就是会冒出一堆不愿意团结合作的人。”
　　小田拿着咖啡豆，看着走出去的西井几人，感叹道。
　　咖啡厅重又恢复了秩序。按下咖啡机之后，咖啡的味道弥漫开来。泽野盯着里面翻滚的褐色豆子，拉住小田，有些后怕地想让她陪在自己身边。她不断回想着方才发生的几件事，想到那再次在自己心里瞬间冒出的困兽般几近凶暴的冲动。她想要掀起桌子和那个男生扭打在一起，狠狠地教训他一番。这是她从小见到的，她的父亲处理问题的方式。在上学之后，她才知道什么是正常的处理方式，才知道暴力是错误的事，是必须要严厉制止的，不留余地干脆利落地禁止的错误的并且甚至是违法的事。
　　从此之后，她一直处于撕裂般的抗争之中。有许多次，她会害怕地感觉到自己身上流动的血液里好像存在着那无法遏制的因子，那与生俱来的无法抵抗的突如其来的暴躁与愤怒。她害怕自己被这种东西牵着鼻子走。她在童年时见过温柔，见过温馨的家庭，但只有一次。这一次便一直深深烙在了心里。
　　而后来，她慢慢开始学习正确的态度，学习她的家庭没有教她的事。有时她觉得自己为了规避暴力的错误而甚至会选择懦弱地处理事情。小田出现之后，才让她有了勇气。小田是个冲动散漫的人，不在意打架，这原本应该是泽野要躲避的危险因素。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能见准时机拉住小田。在小田站出来帮她出头的时候，她会更清晰冷静地思考。仿佛是那时候的小田代表了她心里暴躁甚至阴暗的一面，而她出手拉住她，便是拉住了自己。

　　学园祭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赤司替换下泽野来负责咖啡厅。泽野先前负责了一整天的工作，没有轮班休息，这次便拉着小田去逛学园祭了。
　　西井几人姗姗来迟，像是认准了赤司好说话一样。赤司已经从其他人那里得知了她们要过来补班的事，但见她们在自己面前一副温顺的样子，便暂且没说什么。
　　只是咖啡厅的客人出乎意料得并不多。赤司微微蹙起眉，他记得昨天他来看情况的时候，是见到了很多客人的，然而现在外面的走廊人来人往，教室里却只坐了寥寥几人。他翻看了一下昨天的账目，至少泽野他们已经把材料成本赚回来了。
　　但是为什么外面经过的人里，有些人好像避之不及似的，见到他们的班级就迅速跑过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
　　赤司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点。未等他找人询问，便已经有人看着教室里零星的客人提起了话头：“啊，今天怎么人变少了呢。难道是因为昨天中午的事吗。”
　　“什么事？”
　　有人今天才来轮班，不解地问道。
　　“昨天中午有人闹事，泼了一杯咖啡在泽野同学身上。”
　　“哼，肯定是泽野自己做的咖啡难喝。”
　　西井闻言，讥讽地插了句嘴。
　　“昨天的咖啡都是泽野同学做的，只有那两人说难喝。”
　　有人见不惯西井的做派，乜着眼看着她，言下之意十分明了。西井涨红了脸，生气地争辩道：“让她承认一下那杯咖啡确实不好喝又怎么样？还有她那个朋友，为什么来插手我们班的事？肯定是她朋友往那人身上泼咖啡，别的客人都被吓到了，以为我们服务态度很差才不来的呢。”
　　“不过我听见另外一个人有对泽野说，在往别人头上浇水的时候要想清楚。是在说之前泽野往伊坂头上浇水那件事吗？”
　　“哈，肯定是那件事，”西井像抓住了什么一般，兴奋道，“那说到底还是怪泽野，她自己得罪了伊坂。哼，结果现在麻烦的倒是我们了。啊，真是讨厌啊。”
　　西井忽然开始滔滔不绝地讲泽野的坏话，有些讨厌西井的人并不理会她，沉默着各自做着自己的事。赤司及时打断了西井的抱怨，声音里有几分不易觉察的严厉：“西井，麻烦你带几个人去清点一下剩余的材料，把它们都拿过来吧。”
　　西井住了嘴，兴高采烈地应下了赤司的吩咐，和自己的朋友转头去了材料放置处。赤司看着拆开的咖啡袋，回想着刚才听到的话。伊坂这几天并未来学校，听班主任讲是请了病假。看样子是记仇在心，让别人来找泽野的麻烦。既然找了泽野，指不定还会来找他，毕竟泽野是帮他出头的。
　　赤司的嘴角慢慢勾起来，形成一个浅淡的冷笑的弧度，赤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阴翳。他并不怎么以此为意。只不过虽然这是泽野自己的选择，但也倒是委屈了她，把她牵连了进来。
　　眼下要解决的是咖啡厅的事。赤司瞧见西井已经带着材料回来了。好在余下的材料并不是特别多，大抵泽野原本就是打算卖完就收摊的。他尝了几杯咖啡，思考了一会，开始着手安排几个人拿了一些做完的咖啡去外面进行免费试喝活动。原本这应该是刚开张该做的事，不过现在也可以发挥点作用。除此之外，赤司把咖啡机搬到了靠近门口的地方，让咖啡的香气散逸出去。清算过材料之后，大体制定了一个计划表，临时推出部分套餐优惠，诸如此类。
　　人渐渐多了一些，赤司很镇定，并不忙乱。这是他从小的家训，他从未被允许过表现出手足无措的样子，即便是在自己母亲的葬礼上也是如此。在学园祭快结束时，基本已经把东西都卖完了。
　　泽野算准了时间，提前了一会回来帮忙收拾教室。小田已经回她的租房了。泽野用剩余的一些咖啡豆做了咖啡，分给了轮班的人。把咖啡递给西井时，对方后退一步，神情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泽野耸了耸肩，在心里冷笑一声，自己喝完了。
　　赤司从泽野那接过的是加奶的冰美式，正合他心意，味道也恰到好处。之前，在帝光放学时，家里的司机会来接他，每天都会按他的喜好提前给他买好美式咖啡。
　　说起来，在讨论学园祭策划时，泽野好像有提到过她在咖啡店兼职过。所以这次的咖啡做的很好吧。
　　赤司喝完咖啡，叫了几个男生一同出去了。他很早就在寿司店预定了寿司，准备在学园祭结束时分发下去。

　　“喂，泽野。”
　　赤司刚走，西井凶巴巴地叫住了正在搬椅子的泽野。
　　“是你惹了伊坂，才会让他找人来报复吧。你那昨天一闹可倒好，今天都没什么人敢过来了。要不是赤司君，剩下的那些都卖不完。”
　　班上其余人都在各自搬东西，一片吵闹，并未有人注意到她们。泽野抱着椅子，紧紧盯着西井，语气冷淡：“然后呢？”
　　“哼，还有你那个朋友，你们倒是天作之合，你闹完就她闹，真是厉害啊，害得我们今天为了卖掉咖啡到处跑。”
　　泽野静静地听着她说完，然后笑了起来，语气不屑：“你知道天作之合是什么意思吗？”
　　“哈？”
　　“你的智商是怎么考上洛山的，西井。”
　　西井被她的笑容激怒，一脚踢在身边的一个椅子上。其他人都纷纷停下来，不解地看着她。
　　“你个混蛋，得意什么？”
　　说着她便扑了过去。泽野的瞳孔中映现出西井抓狂的脸和高高挥起的手。她觉得自己的血液流动开始加速，仿佛是忍到了极致，一个个因子在里面开始爆炸。
　　如果要洗白暴力，就会以“对方先动手”为由。一个时间上的先后顺序，在一些情况下，便可以荒唐地决定对错。
　　在那一瞬间，泽野的手抠紧了抓着的椅子，在她马上要把椅子挥出去之际，有人眼疾手快地拖住了西井，还有些人则护在了泽野的前面。
　　泽野怔住了。众人争吵着，推搡着，叫喊着，把西井拉走了。在一片吵吵嚷嚷中，赤司和男生们拎着装满了一盒盒寿司的大袋回来了。
　　“赤司说他请大家吃寿司哦！”
　　有个男生刚踏进教室便率先大声宣布道，成功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赤司一进门就觉察到明显的违和气氛。西井和几个人气鼓鼓地站在靠门的地方，而有一些人簇拥着眼神冷淡笑容勉强的泽野，似乎是在安慰她什么。
　　赤司低头解开了袋子上的结。在不破坏班级整体和谐的情况下，他没兴趣插手别人之间的事。
　　众人欢呼着去分寿司。窗外的夕阳耀眼，把整个教室都染了金橙色。赤司抬眼，看见泽野独自一人把一排桌子摆好了。有人把寿司递给她，看起来是有些为难地笑着接受了，然后就放在桌上，带着倔强的失落神情，自顾自开始收拾自己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