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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炎荒之路 篇一 ...


  •   第二学期开始之后,泽野在学校与辅导班之间来回奔波。作品集的完成比她预想得更顺畅,经过几个月精细的修改,大致达到了满意的程度。然而结束作品集之后,泽野忽然产生了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这种感觉令她不安,总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做到极致,还是漏掉了一些余地。只是目前不管她怎么检查,都觉察不出还有什么需要更正的地方。
      她也不好意思再麻烦木下把自己的作品集拿去给业内人士赏评,只得扔在家里,开始准备时尚概念的小论文。木下近日也忙于美国留学的事。这是她父母提出的要求,要让她回美国学习,日后好帮助拓展海外的一些产业。因此纵然她有不愿意的情绪,也只能自己压制下去,顺从了父母的想法。
      而鹤田家里被闹得天翻地覆。男生接受了国家队的邀请,并且拒绝母亲“同时兼顾大学里的商业学习”的要求。他一心只想往体育系跑,最后和自己的父亲吵得不可开交,干脆提包住去了赤司家。
      “不管怎么样,吵架都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鹤田朝正说着话的赤司打了个“停”的手势,生硬地打断了他:“如果有其他好的办法,我会做的。但问题就在于根本没有那样的办法。”
      “伯母已经做出了一步妥协,剩下的只是你这边而已。如果你能退让一步的话,至少双方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赤司叹了口气,止住了话。鹤田的父母给他的父亲打了电话,为自家儿子的叨扰道歉。赤司征臣的意思是并不介意鹤田借住,同时也私下警告征十郎不要参与到他们家的纷争之中。
      “拜托了,赤司,你根本体会不到我的心情。我一直都想进入国家队,全身心都投入到田径上去。要我把练习田径的时间分出一点,我可做不到。”
      赤司看着鹤田无可奈何的不耐烦的神色,语气平淡却暗含笃定:“我能够体会到你的心情。”
      鹤田惊讶地抬起头望着他,却见他已经合上将棋对局书,转身走到玄关处换上鞋提起了伞,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你去哪里?”
      “下雨了。凌奈子没有带伞,我要去接她。”
      鹤田冷哼一声:“让小田去不就好了。”
      赤司转过脸,眼里的温和渐渐从背后淅淅沥沥的雾蒙蒙的雨中浮现出来:“因为我想见她。”
      鹤田直接噎住了。

      泽野走出辅导班,见到撑着伞的赤司站在大门口,正盯着旁边芭蕉叶上缓慢移动着的蜗牛,想着心事。附近有两个女生也注意到了他,小声地交流着,似乎想要上前去要联系方式。泽野连忙跳了出去,像只欢脱的小鹿一样奔到赤司身边,用力挽住了他的胳膊。
      男生没有注意到她已经走了出来,被她惊了惊,手里举着的雨伞倏忽滑下一大片水珠,溅到地上,融进了潮湿的空气。
      “鞋子湿了。”
      赤司略略皱起眉,像是在责怪她和孩子一样走路还要去踩水坑。
      “那阿征你背我。”
      泽野伏在他身后,盯着方才那两个女生带着艳羡的神情走过去,心下泛起一阵畅快,差点就要做出鬼脸来。
      “不行。”赤司注意到了她的得意,及时把她的脸挡住了,“不要忘形,否则会很没礼貌。”
      女生撅起了嘴,干脆转过脸去,朝他做了个鬼脸。赤司淡定地望着她,见她泄气的样子,反而嘴角有了笑意。
      “你笑什么?”
      “我没有笑。”
      赤司收回了笑意,轻轻咳嗽了一声,把她拉到自己的右边。两个人安静地在路上走着,泽野刚要抬脚去踩水坑,就被不动声色的赤司给强势地扯住了,只好悻悻地放弃了。
      秋风已然凉爽起来。失去了夏季的燥热之后,是绵延的雨季,把人都濡湿了。赤司因为还要回去处理一些事,只能把泽野送到家门口后就分别。女生趁他一转身,一脚就踩进了台阶下的一摊积水里。舒畅地抬眼之后,便望见几步远的赤司早已又转回了身,正按捺住笑意,严肃地盯着自己。
      泽野默默地踏上台阶,收起脚端正地立好,一本正经地戏谑道:“请慢走,父亲大人。”
      看着女生乖巧地进了家门之后,赤司继续往回走。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泛了开来,过了十几秒才退去。这退去是因为想到了往后的日子,想到鹤田与他父母的争吵,以及自己与父亲不和的意见,想到可能会面对的抉择。种种都像落在伞上的秋雨一样,漫过了脚踝,爬上了心扉,浸透了肃穆的愁绪。

      固然有些变故是可以预见的,但在到来时仍会割裂人的情绪。在雨季过去之后,泽野忽然接到赤司的父亲的电话。是对方的助手打来的,说如果有时间的话,想与她在京都的宅邸见一面。
      看起来赤司并不知情,否则他一定会同她讲。泽野原本是想询问一下,但话到嘴边又滑了回去,决定先自己弄清楚他父亲的意图。
      她到赤司家时,男生并不在,不知道是否是赤司征臣刻意支走了他。但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的疑惑迅速滚成了团,僵死地缠成了一块凝固的情绪。
      赤司征臣没有出面,带来监控录像并放给她看的是他的助手。泽野看到电脑屏幕上自己醉醺醺的父亲在赤司东京的大宅门口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还和冲出来要把他拖走的保安大打出手。助手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停滞在泽野武被架走的那一模糊瞬间,整个界面显得玄幻而真实。
      “是前两天发生的事。”
      助手言简意赅,盯着面无表情的泽野,等着她反应过来。
      显而易见,赤司征臣已经失去了和她讨论的兴趣,直接给了措手不及的她最后一个台阶,等着她自己体面退场。台阶之下的警告不言而喻——如果她再这么不识趣,那在这之后的非难只会让她狼狈而惨淡。
      甚至不仅是她,还有赤司。
      “泽野小姐,有些事情应该不需要明说,您自己也很清楚。您的家庭会让赤司家族蒙羞,会让少爷丢尽颜面,及时止损是最好的选择。”
      助手的语气一板一眼,像在背诵赤司征臣嘱托他的话。
      泽野慢慢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盯着窗外庭院里的满目相间的翠绿与枯黄,像赤司与她。
      空气里的沉寂在胶着,一点一点压到她的心脏上,有些窒息。泽野只是觉得血液停止了流动,机械地开口道:“我知道。”
      助手啪地一声阖上笔记本电脑,再望她时眼底已经有了同情。
      “您可以在这里坐一会,调整好您的情绪,再斟酌一下措辞。少爷再过一会就会回来。”
      丝毫不留纠结的余地。
      管家上了茶,助手说罢便匆匆离开了。泽野坐在沙发上,凝视着杯底旋转着的茶叶,闻到了那苦涩的香气。
      在泽野武偷窃事件之后,小田得知她去见了赤司的父亲,就已经提醒过她要做好被迫分离的心理准备。她的危机感让她在最近变得非常黏人,一有空就往赤司所在的地方跑,像是要把今后见面相处的情感份额全部提前消耗掉。男生也觉察到了她的慌乱的不安,虽然并未说什么,但对她非常有耐心,比以往更甚。
      她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在鹤田的生日会上赤司被拉到泳池底下后大笑的情景,一直渲染到修学旅行那个安静得永远都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男生躺在被子里睡着的样子,最后是断断续续的碎片——关于赤司吃饭时的样子,上课时在黑板上流畅写下解题过程的样子,打篮球时的样子,坐在将棋桌前凝神的样子。
      唯独没办法去想男生和自己在一起时的样子。只要一打开那个与自己相关的回忆的口子,就再也关不上了。

      未等泽野端起变温的茶水喝一口镇定心绪,赤司就已经回来了。他手里卷着书,拉开会客厅的门,见到女生坐在里面。
      “凌奈子?”
      泽野抬起脸望向他,从他顿了几秒的神情中能够看出他已经在迅速思考完了她今日出现在这里且并未告知他的几种可能原因。
      赤司收起书放到桌上,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种事情该怎么开口呢。
      泽野有些恍惚地想起以前同小田一起看电视剧时里面分手的场景。但赤司的表情看起来非常镇定,似乎能够承受住所有打击,如此暗中鼓励着她说出话来。
      但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泽野蜷起来,抱着双膝,长长地叹了口气,试图舒缓下心情:“我父亲他……”
      赤司一副认真听着的神情。
      “跑到了你家门口骂街。东京那边。”
      这个句子好像脱离了她的身体,直接飞了出去。毫无感情的语气似乎是撇清了关系。
      赤司清淡地拂了窗外一眼,判断着什么事,最后打破沉默道:“我父亲联系过你了是吗?”
      “没……,”泽野下意识地要否认,却扫见他严肃的神情,顿住了,“我觉得可能……”
      女生的大脑迅速运转着,挑选着词句:“可能我们分开会更好一些。”
      赤司一时没有讲话,泽野甚至无法从他自若的神色中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话。她有些艰难却急迫地又嗫嚅道:“我不想再让我父亲影响到……”
      男生用眼神示意她止住了话。
      他明白泽野做出这个选择是有她的理由,也非常清楚自己父亲会做出的事。无论他怎么权衡利弊,也都已经了解这两者对他而言,同时都有着无法比拟的重要性。那么是现在接受这个决定更好,还是等到来日,经历了所有可能的困难之后,再接受一个或许会有变化的决定更好。
      答案非常明显。
      只是他无法想见让泽野遭受诘难的样子。他已经决心由自己替她撑开伞,挡住所有纷杂掉落的言语和压力,带她蹚过河流。
      但是,泽野需要他这样做吗。
      以她的自尊,在知道真相之后,必然会夺过他手里的伞扔进河里,然后把他推回屋檐下,自己一个人倔强地挽起裤脚用力走过去。
      就像现在这样。
      倘若太过珍视,是不是也是因为对这段关系中的差距没有足够的信任。
      赤司有些恍然地喃喃道:“如果轻易就能动摇根基,财阀也不足以称之为财阀。”

      那么父亲,您真的明白作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吗。
      杀伐决断,勇往直前。除了这些言传身教,我自己亦有温柔敦厚的一面。是我无法舍弃的,哪怕被认为是脆弱的。
      但那才是世界上最不会折断的事物。

      泽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赤司抬眼朝她解释。
      “或许你因为父亲的事而对我有了负罪感,但实际上我并不会因此就受到伤害,我有能力去挽回所有你担心的事。
      这样说的话,你可以放心吗。”

      泽野怔怔地望着他自信笃定的神色,眼神之中毫无犹疑。
      “我不希望你父亲因为我的事而迁怒于你。”
      “无论如何,我父亲他还是明事理的。”
      “为什么那么肯定?”
      “并不是对父亲的肯定,而是对我自己。”
      果然很像啊。
      泽野听到赤司与他父亲极为相似的语气,嘴角泛起苦笑。如果再让他们两个碰撞上,各自都坚定着自己的立场,恐怕会产生口角吧。
      虽然赤司同样有温柔的一面,能够缓和父子两人间的气氛。但那种温柔之下的自信,其实才是最为坚硬的。
      她果然还是没办法让赤司去与他的父亲对质。

      毕竟那是赤司征十郎。
      是那个说出“父亲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人”的敏感慎微的像薄荷一样的少年。

      “现在的状态不是我想要的,”泽野的语气蓦然干脆起来,“我应该自己做到那种能让你父亲认可的姿态。否则即使阿征你帮我抵住他的反对,尝试让他了解我,也是没有用的。”
      “你可以做到。”
      “我现在还没有信心。”

      即便她与赤司的路有了交接,延伸出去之后,依然是独自步行的苍凉荒芜的道路。
      感情燃起的那团火,焊住了那个交接点。遥遥相望之后,彼此都确认了各自的坚定所在。信任是生生不息,在秋季的明亮火焰中撒下来年的种子,破裂出崭新的默契。

      赤司认真地注视着她,末了开口道:“我明白了。”
      如果这是你所做的决定的话。
      曾经他就说过,尊重泽野所有的选择。

      他已经看清了她的所想,清楚了她的需求。纵然会有不愿意,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那泽野又何尝愿意呢。
      只不过是那座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山脉,阻挡了泽野去摘星揽月的道路。赤司是会带她翻越过去的,但如此之后,摘下的那颗星星还能称之为星星吗。
      赤司也明白这一点。
      她不希望因自己而起的问题让他为难,让他耗费心力去思考征服那座山脉的方法,难以取舍。泽野只想自己爬过山去取下那颗寒冷的星星,揣在怀里,一路奔过去捂热了递给他。
      这是她实现自我追求,留下余地,给两个人都创造好未来微渺机会的必经之路。同样也是赤司稳固自己,以足够的成熟强大来破碎山脉的孤独道路。

      所需要的,只是那一点退让之后的余地。

      谈话结束之后,赤司送泽野回家。女生拧开门,站在门口同他告别。
      “所以,只是暂时告别。”
      “暂时告别。”
      赤司微笑着重复了她的话,确认了言下之意。
      “明天还是可以在学校见面唷。”
      泽野把碎开来的心凌乱地堆到了一起,强撑出笑颜。
      “明天不可以,”赤司看着她惊了惊的神色,笑意浓了一些,把悲伤都掩盖了下去,“因为明天是周日。”
      “是喔。”
      泽野定定地站了一会,忽然伸出手去轻轻抱住了他。
      “大学毕业之后,我就会回来的。”
      “不进修了吗?”
      赤司抬手抚上她的头发。
      “回来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和品牌。”
      “我不觉得毕业之后不积攒经验就成立品牌是个明智的选择。”
      泽野深呼吸一口,松开男生,假装生气道:“好啦,你走吧,周一见。”
      她看着赤司转身,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才缓缓蹲下了身,用力地捂住自己的脸,叹了口气。
      比起感情自然地消耗殆尽之后的争吵分离,更为痛彻的是尚在深爱时做出了理智而清醒的决定。遗憾会一日一日累积起来,而对未来的不确定性的恐惧也会增加。没有把握的是自己能否真的达到那个期望的程度,而非是对双方之间信任的动摇。

      无法忍受对方为自己的牺牲,过于珍重而小心翼翼,谨慎细微。百转千回之后,却是选择了委婉的道别。
      从此之后,也不过是要等待彼此的孤独再次交汇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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