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夏》竟也

3、暴雨

　　常夏回到教室，看见尹秋已经坐到了座位上，她的位置在靠窗的一面，必须要尹秋往前挪一点才进得去。

　　常夏叫了尹秋一声，让她把椅背往前挪一点，正拿着红笔在试卷上写写画画的尹秋轻飘飘地望了常夏一眼，十分没好气地把椅子往前一拖，铁制的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一声刺耳的尖鸣。

　　常夏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

　　尹秋垂着头，一副压根不想搭理她的样子：“没，进去吧，老师来了。”

　　常夏扭头一看，果然看见窗外的郭嚣正穿过走廊朝教室走来，于是连忙溜回了座位上。

　　理三班的老师，奇葩不是一两个。

　　除了唐僧式的温增华，还有孙悟空式猴子成精一样的郭嚣。

　　作为一位语文老师，郭嚣完美诠释了孙悟空性格的精髓——离经叛道。

　　如果说温增华的日常是舞文弄墨岁月静好，那么郭嚣的日常就是以嘴为炮怼天怼地。

　　教务处统一征订语文辅导书，他让语文课代表常夏打包全班的辅导书从哪来送回哪去，并在自己的语文课上怒斥学校和无良商家勾结一气，赚学生的黑心钱；

　　学校说高二年级的寒假作业要统一，他不同意，说没必要，直接把全班的作业免了，让他们读一遍自己整理的资料就行；

　　学校搞形式主义，他就布置作文，号召全班对学校领导班子进行口诛笔伐；学校给他安排了比其他老师多的监考场次，他能直接在考场上教学生作弊……

　　郭嚣跟学校教务处相爱相杀的光辉事迹不一而足，教务处管不住他，碍于他课上得好又舍不得浪费人才，于是只能忍气吞声硬着头皮给他安排了两个班，一个理三一个文一，还都是实验班。

　　据温增华说，郭嚣以前是给职高上课的老师，职高的学生不服管教，他上课就直接在后腰别把菜刀，一有学生造反就掏出菜刀往讲桌上一立，学生立马就安分下来。

　　温增华还说，郭嚣这是典型的“土匪作风”。

　　因为周末有周练，高二年级又不像高三一样周末需要补课，所以任课老师一般都会选择周一的课用来讲解周练试卷。但是郭嚣作为我行我素的教师典型，像选择阅读等题型他基本不做讲解，只是把参考答案一字不漏地抄在黑板上，让学生们自己对照修改，有道是理三班的语文成绩，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悟性。而郭嚣最关注的其实只有两种题，诗词填空和作文。

　　诗词填空不行，他能把全级具体到每个字的平均得分列满半块黑板，用大数据强有力地说明你究竟比别人输在哪里；

　　作文不行，他就把你的答题卡抽出来当着全班人的面声情并茂地朗诵，公开处刑。

　　这一次周练，理三班的诗词填空勉强合格，于是郭嚣就把挑刺的焦点放在了作文上。只见他在黑板上抄完答案后粉笔一扔，翻开厚厚的一沓答题卡开始看作文部分，每翻一张，脸色就沉下去一分，看得下面恨不得把头埋进桌箱里的学生们胆战心惊，毕竟全班人排着队到垃圾桶里认领自己作文的奇景不是没有过。

　　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郭嚣把答题卡重重一合：“常夏，把你们班的作文拿下去发了，乱七八糟，看得老子心情都差了，我去吸根烟冷静一下。”

　　说完一拍桌子站起来，边掏烟盒边往教室外走去。语文课代表常夏又一次顶着全班人的注视走上讲台，念着名字开始分发试卷。

　　郭嚣虽然嘴上骂，但是批改作文还是十分细心的，基本上每个人他都会给写上评语，只是字如其人，张扬跋扈毫不留情，看不懂写的啥你难受，看懂了写的啥你更难受。于是每次发作文，班里都会涌现一群挨座挨人搜集整理然后在班里广而告之“郭式点评”的好事者，这也成了理三班的常规娱乐项目之一。

　　“阳帆。”

　　常夏叫到阳帆名字的时候，对方正在转着笔对着那张北极熊便利贴发呆。

　　听到自己的名字，阳帆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讲台上，和其他人一样，阳帆拿到答题卡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看郭嚣给的评语，只见作文格纸上被郭嚣用红色波浪线划出了一句话，写的是：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只要你想，哈姆雷特也可以是孙悟空。

　　波浪线旁边拉了一个大大的箭头引到空白处，龙飞凤舞地上书四个大字：歪理邪说。

　　字字珠玑，力透纸背。

　　常夏看着阳帆青瓜一样的脸色，十分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阳帆的答题卡很快便被好事者们抢走传看，教室里笑闹一片仿佛炸开了锅，阳帆不过意，在剩余的答题卡堆里翻找起来，常夏问他：“你找什么呢？”

　　“我想看嚣哥给你评了个啥。”阳帆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脸淡然。

　　常夏一把护住答题卡：“不给。”

　　“身为一名端庄娴良的淑女，不能够这么小气。”

　　“身为一名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够这么小心眼。”

　　常夏以牙还牙地呛回去，飞快地挑出自己的答题卡，逃也似地跑回了座位。

　　窗外雨下个不停，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绵绵无绝期。晚自习的第三堂课刚开始不到五分钟，倏地一下灯光大灭，整栋教学楼陷入了一片黑暗，把卷子都来不及翻开的数学老师气了个倒仰。

　　教室里议论声渐大，数学老师到隔壁班去询问情况，两个老师交谈了两句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干脆相携直奔教师办公室，留下两个班的学生们在黑灯瞎火中四顾茫然。

　　茫然了没一会，云安一中的高中生们便本性暴露，不放过任何偷懒机会地闹腾起来。

　　一时间教室里有装神弄鬼讲鬼故事的，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大展拳脚的，掏出宿舍神器充电小台灯挑灯夜战练习册的，以及以常夏和宋歆为首，握着矿泉水瓶当麦克风飙歌的。

　　三教九流，好不精彩。

　　与高一高二的欢呼声相对应的，是高三集体的哀嚎。对于他们来讲，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高分，这样一停电倒好，直接给他们折腾掉一座金山。

　　好在闹了没一会，因为高□□应过于激烈，学校不得不让各班班主任紧急出动控制场面。

　　温增华从走廊的窗口冒出头来，冲阳帆招了招手。

　　阳帆走过去聆听了他的指示，面色不改地走上讲台，像是预感到有什么好消息一般，全班屏息以待。

　　“老师说大家可以自行回家了，回宿舍的同学小声一点不要影响高三，走读的同学尽量让家长来接，家长不方便的尽量结伴而行，注意安全，明早照常上课。”

　　话音一落，教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随后陆陆续续有同学迫不及待地出了教室回家。

　　宋歆她们一群人除了常夏以外都是住校生，不着急回宿舍，尤其是宿舍里还不允许大声喧哗，于是便拉着常夏继续，和他们一样正玩到兴头上舍不得离开教室倒也还剩不少。

　　阳帆转达完温增华的话，走下讲台利落地收拾了书包，隔着大半个教室看了常夏一眼，犹豫了一下，顺手拎起后座上常夏的书包走上前去，旁若无人地问常夏：“走不走？”

　　女孩子八卦的起哄声瞬间在耳边炸开，常夏愣愣地望了阳帆一眼，对方一脸无辜地回望他。

　　常夏随口搪塞了旁边好奇追问的几个女生，捞过自己的书包抱在怀里，连拖带拽地拉着阳帆跑出了教室。

　　“不是说好不能在学校里暴露的吗？”

　　雨势依旧不减，常夏和阳帆躲在教学楼大厅里，身后是打着伞往宿舍走的稀落人群，身前是水帘洞一样滴滴答答的雨幕。

　　“你以为我想啊，教室里乌漆嘛黑啥也干不了，还不如回家打游戏，叫你吧，怕扫了你们的兴，不叫你吧，我爷爷又要念叨我半天。”

　　这事说起来还有一段渊源。

　　常夏家住的是一宅四层小楼，一楼是临街铺面，因为离学校不远，家里便张罗开起了一家便利店，平时都是由常夏妈柏箐照看，三楼和四楼用于自住，二楼原本是空出来当便利店的仓库，结果偶然有一位孩子在云安一中上高中的家长前来问租，看准商机的柏箐做主把二楼翻修一新，租了出去。

　　阳帆就是常夏家的第三任租客。

　　第一任的学长高考完去了其他城市，而第二任说来也巧，正是跟常夏从初一起就认识的乔念。

　　阳帆的父母因为工作需要经常出差，家里的房子离云安一中也远了一点，阳帆不同意住校，于是只好在近一点的校外给他租了一间暂住的地方。

　　跟阳帆一起搬进来的，还有受儿女所托负责照顾孙子的阳帆爷爷。

　　出于长辈的传统安全观，阳帆作为男生，当仁不让地被自己亲爷爷任命为常夏上下学的护花使者。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常夏和阳帆有约在先，要一起走也是出了校门以后的事，只要人还在校门内，就不能表现出关系很亲近的样子。

　　当然正如阳帆所说，今天是例外。

　　大雨丝毫没有要消停的意思，一直躲下去也不是办法，常夏心想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带上了手机，于是把手机从书包里拿出来，拨通了常铭之的电话：“喂爸，学校停电晚自习不上了，我和阳帆还在学校里，你能来接我们吗？”

　　阳帆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常夏讲电话，时不时伸出手去感受一下雨势的大小。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常夏语气有些沮丧地挂断了电话。

　　阳帆偏过头问：“常叔叔怎么说？”

　　“他说他和我妈已经出门往学校来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因为下雨车太多，他们被堵路上了。”阳帆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又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叹了口气“那没办法了”，然后潇洒地把卫衣帽子往头上一套，迈步冲进了雨里。

　　常夏被他这一溜搞得措手不及，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跟着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