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唤师》猫皮

61、第 61 章

　　幸福是什么？
　　微风吹过提瑞斯法林地，无数树叶沙沙摩擦，仿佛在低语一个名字。年长的国王抱起刚出生的幼子，眉眼处尽是喜悦与期待，而这个喜讯也如春风般温热了整个王国。不过这都是属于大人们的欢乐，那个小小的婴儿只睡得天塌下来都不会管。对这小家伙来说，吃饱睡好就是一切。
　　不过这样的日子终究是短暂的，小家伙逐渐成长，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健康、伶俐的小王子纵然有时会调皮，仍是承载了王国希望的好孩子。温柔的母亲，睿智的父亲，友爱的姐姐，富足的生活，精心的照料，泼绘成无忧无虑的快活童年。
　　随着年龄的增长，学习成为王国继承人生活的必要部分。所有的教师都对小王子交口称赞，他不仅聪明认真，而且勤奋谦逊。而当他第一次拿起训练用的木剑，得到的是父亲和老师鼓励的眼神。
　　小王子一天天长大，学习着他需要或是想学的一切，而在那匹浑身灰色的小马驹出生的那一刻，他深刻领略到生命的奇迹与美好，只是这感动的时刻却被急促的马蹄声打断。
　　“乌瑟尔爵士。”他看着自己的老师，后者不同平时的甲胄让他意识到可能有些不妙。“发生了什么事？”
　　“我路上再向您解释。”骑士严肃地说着，把王子捞起来放在自己身前，再向农场的主人致以歉意，便返回王宫。没等王子再次询问，他就把情况尽量精简地告诉了他。“来自南海镇的信使带来南方的消息，暴风城被围攻，瓦里安·乌瑞恩王子的船已经抵达我国海岸，几天后就会到达首都。”

　　黑翡翠堡。
　　虽然帝国地域的面貌已经改变，在又一场持续了整整七天的暴雨之后，大地悄悄披上了蕴满生机的色彩，无数植物仿佛从长达万年的沉睡中苏醒，纷纷钻出地面，争先恐后地舒展身姿，短短几个月，曾经的不毛之地就变得与人类的国界没啥区别，顶多是生物种类不同。但像今天这般可爱的晴日却依然很少见，大部分时候是阴沉的天气，仿佛在申明这里依然是属于亡灵的地界。
　　清晨的天空还呈现着深邃的蓝色，只有东方被初升的太阳冲淡，几片流光溢彩的朝霞装点着天际线。温暖的阳光照着这座古堡，正圆形的景观湖波光粼粼，湖边的花草随风摇曳，露珠折射出钻石般的光彩。
　　瓦里安睁开眼，室内光线很暗，但并不妨碍他看清熟悉的环境。黑翡翠城堡统一的古朴肃穆的风格，屋顶和墙角刻着精美的浮雕，地上铺着来自人类王国的柔软地毯。除了必要的家具，没有过多装饰，只在窗前放了一盆白冠花，此刻这簇顶着几个花骨朵的植物安静得如同也在熟睡。
　　金发亡灵坐起来，朝身边看了眼。某块巨型人形黑水晶依然是老样子，只不过面上的表情不再是一年前那种极度的疲惫，而像是个普通的孩子那样安静祥和，甚至偶尔还会鼓鼓脸颊，弯弯嘴唇，露出可爱的神情。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他还会偷偷换个姿势，或者翻个身。因此，虽然他一直沉睡不醒，精神领域也始终收紧到仿佛不存在，他们也并没有怎么担忧。
　　男人离开舒适的大床，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尚不刺眼的阳光淌入，照在他强壮的胸膛上，把他的身影画在地上。那健康的肤色看起来与活人毫无二致——不知是受黄昏复苏的影响，还是来自黎明的馈赠，他和提里奥两人的躯体都得到一定程度的活化，连他自己都感觉得到仿佛到达了一个临界点，只需要一丁点的推动，就能跨越生与死的距离。此外，贝拉坦也获得了一些生命力，心脏略略有了点动静，但仍然是类同亡灵的体质，阿利斯塔兰娜大祭司说不出意外他至少还能再活个二十年，且这种奇异的体质能让他在魔法与精神力的道路上走得比普通人类天才施法者更远。至于伊索斯，大概是因为他体内有世界规则级别的力量，似乎没有改变什么。目前两位人类都已回到自己祖国，斯卡尔公爵忙于政务与外交，罗克加斯侯爵则趁着暂时不会有同亡灵的战争，忙于学习召唤术和魔法的知识，并借助传送法阵，每个月过来看望自家老师一次。
　　而亡灵这边，他们终于还是决定不把人类的意图强加给拉普因塔。身为三百年来仅次于那位君主的强权者，再加上找到了利用吞噬的那位君主的灵魂碎片的方法，同时在金曜石大公的支持下，黑翡翠公爵很快就将整个帝国统一，目前暂居生命圣殿，等暮色之峰的王宫重建好再搬进去，届时加冕为王。而人类也联合起来，一面加强圣洛菲斯帝国北部两个隘口要塞的防御，一面趁亡灵帝国防守空虚攻下圣希伦西斯帝国北部隘口，快速建立起防御工事，路易在教廷和魔法公会全力支援下，利用霍伯利克的力量在此架设了一个庞大的结界，目前只完成第一阶段，能起到对任何进入结界范围的亡灵的预警的作用，全部完成后可以凭借圣光与魔法的双重力量将低阶亡灵和大部分中阶亡灵拒之门外。
　　杰夫自然是留在女儿身边，协助她统一和管理整个帝国。弗丁留在伊索斯身边，贯彻守护者的职责。至于某块人形雕像，阿里斯特兰娜本来想把他搬到生命圣殿以便照料，那边也最接近两位神明，有助于他恢复，但是实行起来却遭到他本人的反对——怎么也挪不动。于是黑翡翠公爵下令将原本的书房改造成卧室，放了一张双人大床，这回顺利地把他从躺椅上转移了过去，证实他即使在沉眠，也并非对外界一无所觉。瓦里安留下来照看他，期间也参与了黑翡翠公爵的行动，在她下属中刷了一波威望，但没有接受任命。
　　实力足以在新的帝国秩序中位列公爵的人回到大床边，俯身，在雕像额头上落下温柔的亲吻：“早安，阿尔萨斯。”
　　按经验，在有人看着的时候某人绝不会有丝毫动作，就像是块真正的黑水晶。瓦里安有种微妙的预感，短时间内他还不会醒过来，也就耐心地等待着。他把手覆在自己刚亲吻过地方，想起了早先的梦境。
　　其实他早已知晓，自己身为亡灵并不需要睡觉，只要精神上安定下来，等待耗掉的力量恢复就行——俗称冥想。但他依然没有改掉这项活人的生理活动，即便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参加过战斗消耗力量。大部分时候他是浅眠状态，什么也没在想，但只要周围有点动静便能立即警醒。偶尔他会梦见一些往事，本地原生亡灵告诉他那是心灵放松之时记忆的无序涌现，会随着他的心情与情绪演绎，反映了他的思念、期待与忧虑。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昨晚那般清晰。
　　他梦见自己第一次访问洛丹伦。但是与实际发生过的不同，他离开暴风城时，父亲正指挥着军队与无数绿皮怪物战斗，让安度因·洛萨带着他前往北方，一方面是确证事态的严重性，另一方面也是以防万一暴风城守不住，先把继承人送出去，留下希望。疲惫与焦虑折磨着年少的暴风城王子，但至少没有国破家亡的痛苦与绝望。而与记忆中相同的是九岁的阿尔萨斯。
　　他垂眼看着黑水晶，它跟那人在精神世界里的形象一样瘦弱，但梦境里那位却跟他记忆中的一样，健康、活泼，海绿色的大眼睛清澈明亮，仿佛容不下一丝杂质与阴霾。洛丹伦的王子在公众场合端着严肃礼貌，私下里却朝他露出快活的笑，就像有阳光在跃动。后来他们也一起去看了刚出生的无敌，抚平了他的焦灼不安。
　　瓦里安轻轻抚摸着雕像坚硬的发丝，眼前却是梦中小王子那如冬日暖阳般的笑容，照得他胸膛里都暖洋洋的。他唇角勾着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笑容，眼神柔和。他毫不怀疑那是自己的思念与期待，那个美好的、温暖的阿尔萨斯。
　　似乎真如他所想，在之后的半年，一次又一次的梦境里，金发小王子逐渐成长。洛丹伦联盟依照历史成立了，及时的救援击败了兽人大军，红龙女王也获救了，普罗德摩尔海军上将没有失去他的儿子，历史的大致走向没有变，但惊险中又带着现实里没有过的幸运。至于阿尔萨斯，在他们初见时，就已经是一位训练有素的小战士，他们愉快地一起练剑，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一起成长。纵然后来分离两地，也从未断了联系。
　　依然是十九岁那年，在暴风城大教堂，阿尔萨斯披上圣骑士的缎带——他记忆中洛丹伦王子最美好的景象，在同龄人中已堪称强壮的健美体格，总是挂着明媚笑容的俊美脸庞，长辈们喜爱的勤奋与谦逊，深受人民爱戴的公正与仁慈，骑士团赞赏的顽强与正直，而圣光又赋予了他强大的力量……仿佛他就是完美本身，如此耀眼。
　　这些梦境是如此美好，又太过于真实，每个细节都丝丝入扣，让瓦里安怀疑起是否只是梦。但此地的女主人和杰夫都检查过，确定他精神方面没问题。前阵子已经加冕的帝国新君看了眼某个雕像，说：“应该不是幻境。不过，如果不是你自己的梦，那最大的可能就是你旁边这位的了。”
　　瓦里安沉默地看着那个某人，说不清那究竟是谁的期待——抑或是他们共有的，希望某些事从未发生过。他放任自己沉溺在持续的美梦中，次日醒转，再试图从蛛丝马迹里分析现实。
　　他和阿尔萨斯继续成长，他也一如现实早早有了王后和安度因，阿尔萨斯与吉安娜的恋情也发展顺利。黑龙公主失败的阴谋让他更加强大，而范克里夫和工匠们也得到了公正的待遇，取回应得的报酬。无论是暴风城还是洛丹伦，都日益富足。没有兽人收容所带来的沉重负担，诅咒神教也失去扎根的温床。斯坦索姆的悲剧没有重演，北伐的联军在白银之手的率领下终结了巫妖王的野心，凯旋的金发王子举起圣光闪耀的战锤，收获无数欢呼与敬仰。
　　——也许确实是阿尔萨斯的人性部分所希冀的现实。
　　已有所准备而始终将梦境与现实切实切割开来的瓦里安叹息着，心里有着怜惜，更多的是希望那人早日清醒。

　　洛丹伦王城。
　　悠扬的钟声响起，娇艳的花瓣漫天洒下，在微风中纷纷扬扬地铺满青石路面。贵族，商人，士兵，农民，男人，女人，老人，大人，孩子都欢呼着，无数双殷切的眼睛里映出穿着王室正装与洁白婚纱的新人。
　　“阿尔萨斯·米奈希尔，你是否愿意娶吉安娜·普罗德摩尔为你的妻子？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阳光透过大教堂的彩色玻璃，落在库尔提拉斯公主金色的头发上，洁白的头纱呈现出绮丽的色彩。她含着笑，端庄中带着一丝羞涩，眉眼处尽是期待与欢愉。
　　这是一场盛大与奢华的婚礼，人类七王国的君主都到了，铁炉堡和银月城也派来使者，人民涌上街头，所有人都慷慨地献上祝福与祈愿。
　　英俊的新郎注视着美丽的新娘，幸福在他胸口中翻滚，这是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开始期待的时刻，可他内心深处却莫名滋生了一缕不和谐的绮念。
　　——他无来由地想起了一双强壮的手臂，它们环抱着他，虽然模糊不清，却显得温暖、可靠。
　　是谁？
　　阿尔萨斯举目四望，最后看着自己的伴郎，后者的眼神是如此复杂，有他能分辨的喜悦与祝愿，更多的情绪却是他看不懂的，一种不合时宜的悲伤与怜惜。
　　这些念头仅是短短一瞬，他随即回到与爱人的对视中，铿锵地回答：“我愿意。”

　　黑翡翠堡。
　　这里作为君主的行宫以及与人类领地接壤的要塞，由她的心腹砂轮侯爵镇守。同时，经过一些交流，她公爵时期与人类建立的贸易线保留了下来，并且在斯卡尔公爵和罗克加斯侯爵的支持下，还拓展了一些，毕竟现在拉普因塔有了更多独有的资源，珍贵的冰霜系魔法材料、独有的北地植物等，而高阶亡灵们对人类的文化和艺术兴趣盎然。
　　这几天都是多云或晴日，朵朵白云让天空更显湛蓝。拉普因塔很少有这样连续的好天气，不过也在这日的清晨中断了。刚刚露出半张脸的太阳被突然涌起的乌云掩盖，没多久，天色又黑得仿佛回到夜晚，银蛇驰舞，惊雷撕裂了旷野的寂静。
　　第一声雷鸣炸响的时刻，瓦里安睁开了眼。他习惯性往身边看了眼，阿尔萨斯又趁人不备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他凑过去给早安吻，正好一条闪电掠过，照亮了男孩的脸庞。后者微微皱着眉，仿佛不太开心。年长男人略停了两秒，嘴唇贴上那蹙起的眉心，拍拍雕像。
　　虽然他是被卷入阿尔萨斯的梦境，但只要他想醒过来，随时都能离开——确定这一点也是因为如果他中途自行醒来后过段时间再入睡，就跳过了部分情节，不过并不妨碍他理解中间发生的事。
　　他不清楚阿尔萨斯本人是否知道那些都是梦，抑或根本是那人自己编织的幻境？但刚才，他作为伴郎参加了阿尔萨斯和吉安娜的婚礼，在担任主婚人的阿隆索斯·法奥大主教问出誓词时，金发新郎突然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那时他正在感慨自己两年前才刚跟这家伙确定了关系，现在却要看着他跟心爱的女人共度一生，虽明知不是现实，也难免心中酸涩——毕竟这梦境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某人内心深处的希望。
　　但阿尔萨斯看他的那一眼却让他有种有什么被打破的诡异感觉。那双海绿色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与清澈，带着些许的困惑，只短短一秒，阿尔萨斯就回到婚礼中，发下誓言。此外的一切都没有异常，他甚至怀疑自己这种感觉是错觉，是他希望那人能摒弃幻想回到自己怀里的结果。
　　在隆隆的雷声里，前暴风之王像平时一样下了床，拉开窗帘。他早就觉察到拉普因塔的天气跟阿尔萨斯的梦境有关，平淡的时候天气阴沉，发生那些历史大事件时雷鸣电闪大雨倾盆，而开心幸福的时刻就多云到晴，甚至会挂上彩虹。此刻，明明梦里是美满的姻缘，天气却如此恶劣，究竟是不凑巧，还是昭示了什么？
　　瓦里安回头看着背朝这边的雕像，他想时间很快就会揭示答案了。
　　接下来一个多月，天空一直被乌云覆盖，时不时洒下淅淅沥沥的小雨。瓦里安再次入梦时，是阿尔萨斯和吉安娜的第一个孩子的降生，他赶来祝贺。阿尔萨斯头上多了洛丹伦国王的冠冕，让暴风城国王惊觉自己错过了那场他原本不该错过的加冕庆典。他看着身披红色大氅的洛丹伦新王走上城墙，举起刚满月的小王子，迎接万民的欢呼与祝语。
　　他心不在焉地随着人群鼓掌，那人却突然把头转向他，唇角一扯，露出邪恶且欠揍的笑。

　　一阵寒意从脊柱窜起，瓦里安悚然惊醒，猛地坐起，才意识到自己脱离梦境了。他转头看向身边，此刻仍是深夜，窗外一片黑暗，但某人的雕像自带微光，让他能看清男孩每一处细微的神色。阿尔萨斯大字状摊开手脚，要不是没有呼吸就是典型的呼呼大睡貌，表情也很祥和，像在做着美梦。瓦里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也无法从他脸上找到刚才吓到自己的属于巫妖王……不对，准确说来是属于来到这个世界后的阿尔萨斯的邪恶的丝毫痕迹。
　　别问他怎么分辨的，问就是手痒了。
　　不过，这倒让他终于有了点真实感——梦里那个阿尔萨斯，太完美、太美好了，集所有他能想得到的优点于一身，还有着足以碾碎巫妖王耐奥祖的强大圣光力量，简直就像有着神明的眷顾。
　　哦，在这个世界，“神眷”是个事实，而非形容。
　　瓦里安不由得笑了起来，不知为何，就觉得很安心，可能是因为终于看到了阿尔萨斯本人，而不是一个完美的幻象。
　　嗯，只是梦境而已，那家伙再怎么折腾都没关系……吧……
　　他突然又有点不确定，毕竟某人经常在睡觉时搞事。不过想想，那位君主已经彻底消逝，黄昏也在重生（也不知道进行到哪一步了），这家伙跟萨莉亚关系也很好，应该也搞不出什么大事吧？
　　他决定先观察一段时间。
　　又过去一个多月，除了偶尔偷偷换个姿势，阿尔萨斯依然睡得踏踏实实，拉普因塔的天气也持续阴天间或有雨，很偶尔时太阳会冒半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