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唤师》猫皮

5、第 5 章

　　瓦里安放下手，把斗篷捡起来，给女孩披上。后者这才注意到自己衣冠不整，忙整理好。伊索斯简要地给第三个召唤物介绍了情况，依附在女孩身上的灵魂也自我介绍名叫提里奥·弗丁，生前是圣骑士，跟前两个都认识。他为自己的冲动向此地的主人道了歉，答应把根据召唤师规则是自己同伴的骷髅拼回去。
　　三个人一起动手，拼装的速度又比上次快了不少。少年一边帮骷髅把左手拼上一边吐槽说：“你到底臭名昭著到了什么程度……怎么是个人都想打死你。”
　　“就是这种程度。”骷髅很诚实地回答。
　　“你生前该不会是邪恶的黑巫师吧？”
　　阿尔萨斯思考了一下什么算自己的“生前”，然后一口否认：“不，我也曾经是圣骑士。”
　　因对某骷髅心存感激而本也没真以为他是什么大反派的少年看看另两人，见他们虽然抽了抽眼角或者嘴角，一副牙痒痒的表情，却并没有反驳的意思，显然是句真话。再加上在这个世界，圣骑士是光明体系中的高阶职业，既有牧师的光明法术也有战士的强壮体魄与战技，也是非常坚定的光明信仰者，通常都品德高尚受人敬仰，伊索斯也就没在意了，继续专心拼骨头。他的右手还有些不灵活，不过之前的剧痛已经消退了，就感觉好像神经被切断了，不太有知觉。注意到这一点之后，提里奥问他是不是受伤了。伊索斯对此不是很确定，于是前圣光大领主请他把手给自己。
　　右手被少女娇小白皙的手掌包裹着，少年只感到了柔软与冰冷。但是紧接着，那双手掌放出了温暖明亮的金色光芒，他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暖流沁入他血肉，抚平了不适。他这才确定这是光明的力量，反手握紧女孩的手，激动地说：“圣躯！你竟然是圣躯！”
　　“圣躯？那是什么？”弗丁一头雾水，看着自己新身体的手。不过以亡灵之躯释放圣光却丝毫不受到伤害，好像是挺神奇的。
　　“就是能承受圣光的亡灵……因为圣光是亡灵的天敌，所以这种东西是召唤师的最高追求之一。”被拼好了一半的骷髅好心地解释。
　　他口中的“这种东西”脸黑了，把手从召唤师学徒手中抽出来，随便捡起一根骨头敲了敲他的脑袋，问：“他的灵魂上是你弄伤的？”刚刚他探查到少年是因为灵魂受伤才出现不适的症状的，变成亡灵后他对灵魂的感觉变得非常敏锐，所以第一时间就确认了在场另两个亡灵的身份。瓦里安应该也是这样，所以听到他名字时一点也不惊讶。
　　“这个女孩有女巫的血统，虽然没有学习过女巫的法术，但在危急时刻会本能地释放出一些力量。”阿尔萨斯把头扭向瓦里安所在的方向，“几天前强盗团伙劫走了她，但她的尖叫让他们胆战心惊，所以暂时没受到更多伤害，直到那天强盗头子为了不让她再叫出来掐住她的喉咙。”
　　瓦里安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些混乱的画面和穿插其间的刺耳尖叫，那尖叫只让他心疼那可怜的孩子，和愤怒于施害者的凶残。
　　阿尔萨斯又把目光转向蹲在自己另一侧的伊索斯，接着说：“她死去的瞬间，用自己的灵魂下咒，让强盗们相互攻击直到最后一个都死亡。所以，她自身的灵魂之力已经全部耗尽，这是你会发现力量不够完成召唤术的原因。”
　　“所以你切了我一片灵魂去补足？”少年立刻反应过来了。他像是感悟到什么，突然瞪大眼，抽了口气，抬起右手，看着手背，喃喃自语：“召唤术是操纵灵魂的法术……”
　　前巫妖王此刻并没有教学的打算，没管他，继续说：“这点生魂给了女巫之躯少许活人之息，再加上女巫的职业技能之一就是降神……所以，弗丁的灵魂才能以圣光之姿降临。”老实说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蛮后悔的，法术完成得太快他没来得及像瓦里安那时那样动个手脚。
　　瓦里安想到什么，问：“她的尸身没有腐败的迹象，也是因为女巫的力量？”
　　骷髅咳了一声，望向天花板，回答：“不，是因为我为了不让野兽啃了她，稍稍给她加固了一下。”
　　“就晓得你不会无辜。”瓦里安也用骨头敲了他脑袋。“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明明说过你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她的灵魂碎片也扎到我了，可疼了。”骷髅委屈地说。
　　瓦里安又想敲他，在发现手臂不受控制地往上扬的时候赶紧打消这个念头，但还是被敲到脑袋。他跳起来，惹来弗丁询问的眼神，伊索斯也从沉思中惊醒。好不容易忍住了踹某骷髅一脚的冲动，他又问：“你没事跑那么远干嘛？别告诉我你未卜先知。”
　　“我去物色新身体啊，结果没法换，便宜你了。”
　　……果然还是想踹死他。前联盟至高王郁闷地蹲了回去，继续寻找手中这跟骨头的正确位置。
　　很快，骷髅就恢复原样了。他自己爬起来，一步三晃地走向门口，以示自己很虚弱，同时说：“伊索斯你带弗丁去收拾一下吧，给他打扮漂亮点。”
　　“呃，这不太好吧？”少年局促地说，红着脸偷偷看了眼还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女孩。
　　“两个大男人，有什么不好？把他当你爷爷就行啦。”骷髅挥挥手，跨出门外。
　　“啊？”庄园主呆愣了，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召唤来的是一个男性，不由有些心虚与内疚。
　　弗丁转头看向还斜插在石板地上的巨剑，问他们三个名义上的主人：“我能劈了他吗？”
　　伊索斯被问住了，认真思考了好一阵，才回答：“应该会拼不回去吧……还是暂且不要。”

　　晚些时候，伊索斯来到书房。他敲敲门，得到允许后，才走进去。书房维持着整洁，只点了一根蜡烛，显得有些昏暗。骨头架子坐在窗台上，仰头望着天空。夜已深，村里没有还亮着的灯火。北面来的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铺满天空，从这里望出去，勉强能看到那片菜地，再远就只有一片黑暗了。
　　召唤师学徒把耗尽了力量的法杖靠着桌子放下，那是它惯常放的地方。它顶端的黑水晶已经变成一片灰色，没有光泽，像块浑浊的劣质玻璃。
　　“弗丁先生答应我假装成小娜娜，去照看萝亚奶奶。”他对骷髅说。萝亚就是小娜娜相依为命的奶奶。
　　骷髅只点了点头，仍望着天空。伊索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黑沉沉的一片。骷髅罕有的没有抱着食谱研究也没有浪费红茶，双腿蜷起放在窗台上，双手扣在一起，搭在腿骨上。人类想了一阵，才开口说：“父亲不在的时候，妈妈有时也会这样望着天空。我问她的时候，她告诉我，这样眼泪就不会那么容易流下来。”
　　烛火跳动一下，骷髅回头看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毛，差点想要夺路而逃。在他挪动脚步之前，它又回过头去继续望天，说：“去睡吧。”
　　“哦。”少年如释重负，连忙告辞。在他把门带上的时候，骷髅低沉的声音又传了来：“五年了啊。”
　　屋主身体一颤，关门的动作都停顿了。
　　他怎么会不记得……明天就是母亲去世五周年了。他垂下眼，轻轻关好门，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自己卧室，像刚才的骷髅那样坐在窗台上，隔着黑暗，遥遥看着公墓的方向。
　　可惜的是，这个距离，他看不到，在墓园里，苏菲娅·扎纳的墓碑前，矗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斗篷和黑袍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有斗篷的帽子下和黑色面罩未能完全合缝的地方，黑洞洞缝隙里燃烧着的两朵红色魂火泄露了他的身份。

　　发够了呆准备上床的时候，伊索斯被突然响起的拍门声吓了一跳。他从窗台上跳下来，跑过去把门打开，却是提里奥·弗丁，穿着他之前拿出来的自己小时候的衣服，一只手拿着那把几乎跟他所附身的躯体一样高的双手巨剑，一只手将他拽出来，低声说：“有人来了，跟着我，别乱跑。”
　　人类的第一反应是该不会是强盗的同伙来报仇了吧？毕竟这地方虽然小，治安却一直不错，很少听说发生入室盗窃抢劫之类。他跟着女孩外表的亡灵往门口走去，在客厅遇到阿尔萨斯，骷髅默不作声，缀在他身后。
　　门已经打开了，夜风灌进来，吹得门厅处的蜡烛摇摇欲灭。伊索斯越过女孩往外看去，勉强看到瓦里安站在门外，双手各持一把单手剑，摆出攻击的姿势。弗丁走上前，站在他身边，示意另两个不要过来。伊索斯努力往前望去，只看到似乎有个模糊的身影正从庄园大门处走进来。他想了想，跑回去点了一盏防风灯，再出来时，那个身影已经穿过了花园，在两个守卫者面前停下了，弗丁举起的巨剑上已经漫开金色的光辉。
　　借着灯光，伊索斯看清了那人快有两个自己高，全身都裹在黑色的斗篷和长袍里，还围了面罩，只有眼窝处燃烧的红色魂火揭示了其亡者的身份。对方手中抱着一个白色布料裹着的条状物，从轮廓来看像是一个人。
　　浓重的死灵之气让伊索斯有些担忧，眼前这个至少是高阶亡灵巫师的级别，即使弗丁是圣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召唤物能否挡住对方。
　　两道毫无感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挺了挺胸站得笔直，呼吸却不免凝滞了一瞬。
　　“好久不见，伊索斯，你长大了。”
　　少年浑身一抖，防风灯从手中滑落下去，在石头的台阶上砸碎了，火焰随着灯油蔓延成一小片。这个声音他是那么熟悉，却又带着全然陌生的冷漠。“父亲！”他喊了一声，嘴唇颤抖着，喉咙却被复杂的情绪堵住，发不出另一个单词。
　　高大的身影又往前走了一步。瓦里安立刻大声说：“站住，巫妖，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是我的地方。”巫妖慢慢地回答，他的视线在眼前的两个亡灵身上停留了几秒。“一个黑骑士，一个圣躯，”又越过自家儿子看着另一个，这回迟疑了片刻才下了判断，“一个骷髅兵。这些都是你的召唤物吗，我的儿子？”
　　“是……是的。”伊索斯终于找回了声音，心里却满是迷茫。他学习召唤术，是因为母亲临终前希望他去找父亲问个清楚，而一个没有背景的普通活人想要安全进入亡灵国度，成为召唤师是唯一可行的方案——亡灵会不由分说地撕碎进入它们领土的活人，只有召唤师，因为是亡灵贵族们也尽力招募的对象，能安全进入并与贵族们交流。现在父亲突然出现在面前，他却思绪纷乱，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我学了您留下的法术……”他张口说了句，又觉得应该说别的。他拔高了声音，质问：“您为什么背叛活人的国度？”
　　巫妖又向前踏步，因他没有攻击的动作，又顾及他的身份，瓦里安和弗丁都没法先动手，只好慢慢往后退，维持用剑尖指着他。
　　“为了苏菲娅。”
　　这个回答让少年又颤抖了一下。他盯着越走越近的身影手中横抱着的东西，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模糊成型，带来一阵冰冷的凉意，窜上背脊，卷向全身。
　　——他想起母亲病重时，父亲愈加废寝忘食地研究召唤术，还不止一次对母亲说，不会让母亲离开，而阿尔萨斯又说过他学的正是他父亲最后几年研究的东西，针对更为强大、更为完整的灵魂……
　　“不……”他几乎是惊恐的喊了出来，“你不能……”
　　巫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充满蛊惑：“我可怜的孩子……你不想妈妈回来吗？”
　　伊索斯想要后退，但身后的骷髅突然伸出手，按在他背上。他神使鬼差地张开双手，做出阻拦的动作，声音也变得坚定：“不。召唤术是操纵灵魂的法术，你不能把妈妈变成……你的士兵。”
　　“我从未想过操纵苏菲娅。既然你学的是我留下的法术，那你能操纵你的这三个召唤物吗？”
　　伊索斯动摇了。阿尔萨斯、瓦里安和提里奥，他们三个都有着完整而自由的自我意识与生前的个性，尤其第一个，各种逆反难搞，另两个则除了没有呼吸心跳体温之外跟活人简直没差。对召唤师来说，在战场上召唤起死去战友令他们再次为国而战是光荣的使命，在与亡灵的战争中这也是保护亡者不落入黑暗的方法，但被亡灵召唤则被视为对尸体的亵渎。虽然眼前这个是他的父亲，他也不愿母亲因此永坠黑暗的诅咒，但如果是跟他们三个这样……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瓦里安突然开口了，声调却不太像他：“你的父亲是个天才，伊索斯，但他的天赋并不在施法上，否则也不会为了完成法术，以成为巫妖并为黑翡翠公爵服役五年为代价，交换施法所需的死灵圣器。但是那位黑翡翠公爵，却绝不是轻易吐出到手利益的个性。”他放低手中的利剑，从微微弯腰前倾的攻击姿态换成挺直腰背的谈判模式，蓝色的魂火盯着红色的那两簇，声音放缓，显得沉重：“告诉我，罗克加斯侯爵，你还爱着苏菲娅吗？”
　　巫妖紧逼的脚步停下了。在伊索斯紧张的目光中，他沉默着，很久，都没有回答。这态度使现场唯一的活人愈加觉得冰冷，心往下沉去。巫妖口中的黑骑士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又问：“你能违抗黑翡翠公爵吗？”
　　话音未落，死灵之气突然激荡起来。弗丁立刻向前斜跨一步把前暴风城国王拦在身后，双手剑上光芒大甚。他飞快地向前劈下，圣光正面击中狂风般卷过来的死灵之气，那黑暗的力量如烈日下的冰雪般消融了。
　　巫妖的声音恢复了冷漠，又带上一丝严厉：“很好，竟然是一位圣骑士。”
　　圣骑士本身就是与巫妖相当的高阶职业，圣光又天生克制亡灵，再加上还有一个与亡灵巫师相当的黑骑士，他知道今天是无法强闯了。他又看向自己生前最爱的女人留下的唯一血脉，少年还没从爆炸般的信息中缓过来，脸色苍白，呼吸紊乱，但睁大的眼眸里却写满了坚定的拒绝。他垂下视线看着怀里的东西，思索一阵，终于下了决心，后退几步，走进花丛里，用温柔的动作将之放下。他最后看了伊索斯一眼，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瓦里安突然往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还好弗丁及时扶了他一把。他把剑插回腰上的剑鞘里，返身大步越过还在晃神的少年，一手掐住骷髅的颈椎使劲摇晃：“你有话不能自己说吗？”
　　骷髅被晃得骨节咔咔地响，随时要散架的样子。伊索斯终于恢复了，忙回身把他解救下来。他晃着脑袋，眼眶里的魂火忽明忽灭，看起来有些晕乎乎，声音也飘成诡异的调调：“像我这么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骷髅……当然要躲在安全的地方……”
　　“那你怎么不去控制提里奥？”
　　“你以为我不想……呃。”意识到自己说漏嘴，骷髅缩到召唤者背后，用他拦住怒火中烧的前至高王。后者眼中的火焰就要喷出来了，额头上跳出青筋，怒问：“除了加固这个身体，你还对我做了什么？”
　　“发现被召唤的灵魂是你的时候，我怕你打死我，就趁伊索斯法术还没完成，把召唤的规则添加了进去——完整的召唤规则是包含对被召唤者的控制权的。”前巫妖王难得老实地回答了。因为是他添加的，所以控制权也是在他手上，伊索斯反而没有。
　　“你就不怕提里奥再杀你一次吗？”又爆了个青筋。
　　“那不是因为没来得及嘛……”
　　“别拦我！让我拆了他！你们都别帮他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