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唤师》猫皮

4、第 4 章

　　次日一早，伊索斯照常早起，洗漱完，来到厨房。像以往一样，骨头架子坐在它固定的位置上，抱着烹饪书，准备指挥他做早餐，另外还多出一个存在——新来的召唤物坐在离某骷髅最远的位置上，已经把自己打理干净，果然显得年轻英俊。他穿了一套屋子前男主人的衣服，但是因为体形差的关系，绷得紧紧的，露出小半截手臂。他面前放了半瓶葡萄酒，正一脸郁闷地啜着高脚杯里的深红色液体。
　　同瓦里安打过招呼后，伊索斯听从安排，尝试了一道据说来自南边的孟卡拉帝国的风味早餐，幸而闻起来还不错。他把那包卷着鸡肉块、黄瓜丁、玉米粒和生菜的面饼放进餐盘，同煎鸡蛋、小面包、水果沙拉和牛奶一起摆在桌上，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望了眼专注于书本的骷髅，往另一位看起来跟活人没啥差的亡灵身边凑过去，低声问：“他真的不是巫妖吗？”
　　瓦里安抬眼看那个某人。昨晚他花了大半夜来证实那句“你打不死我”，又花了剩下的小半个晚上把那混蛋拼起来……唯一的收获是初步掌握了新得到的死亡骑士的力量。被他们关注的人似乎没有觉察到这次谈话，眼光没有丝毫波动，还以王室的优雅端起了面前的茶杯。瓦里安登时发现右手不受控制地用同样的姿势和动作端起了高脚杯，举到比嘴唇稍高一点的位置。同时，某个曾在冰冠城塞感受过的强大意志降临在他意识中。
　　‘想试试用鼻子喝酒吗？’
　　充分领会了前巫妖王意图的人咬牙切齿，觉得自己声音都扭曲了：“不。他就是个卑鄙狡猾又无耻的骷髅。”
　　骷髅似乎对此并不介意，只是把红茶倒进了嘴里，任冰晶滚落在地。瓦里安恢复了自由，郁闷地把半杯酒灌进喉咙。不可思议，虽然没有呼吸心跳，他却仍能品味这瓶陈酿的醇厚风味。就不知道会不会醉。
　　对喝酒没什么想法的乖宝宝伊索斯正研究怎么咬那个饼卷儿，听到升级为自己导师的骷髅说：“等下你去买菜时顺便带他去镇上买几套衣服，另外恭喜你终于有了你心心念念的可以帮你扛东西的苦力了。”
　　瓦里安差点捏碎了手中的玻璃杯。他把它轻轻放在桌上，再把手放到少年肩上。虽然他没法打死那混蛋，但若那混蛋也遵守这世界的召唤术的法则的话，他们共同的召唤者倒有可能做得到。他用寄以厚望的目光深深望着少年，直到后者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才郑重地开口：“为了有朝一日你能打死他……我决定，教你战斗之道。”

　　总觉得自己不答应就会被劈成碎片的人含糊地应了一句，匆忙吃完早餐，收拾干净，又给花园和菜地浇了水，才拿着骷髅给的购物清单，带着新来者出门。
　　庄园在村子离镇子较近的一个角落，但是与其他村民的居所相离较远。自从热情善良的女主人过世，小主人沉溺学习不再与村民们往来，人们渐渐也保持了距离。不过最近伊索斯似乎终于从阴影里走出来了，开始打理荒废的花园，又开垦一片菜地，逐渐变得跟以前一样愿意同大家愉快地聊天，学习种菜的技巧，也慢慢变得健康起来，让虽然受了几年冷落却仍一直关心他的淳朴村民们很为他高兴，各尽所能地帮助他。这天，见他带了一个陌生的强壮男性出来，打招呼之余，问他是不是交了新朋友。伊索斯并没让村民们知道自己钻研的不再是以前的法师之道，自然也不好跟他们说这个是自己召唤出的骷髅兵，只好推说是父亲那边的旧识。他父亲是个很少露面的神秘人物，村民们隐约知道是大城市来的贵族，虽然私下会嚼嚼舌根八卦一下，但因伊索斯的母亲苏菲娅人缘很好，倒不会对母子俩有什么偏见，反而对他们多了点同情。听到是伊索斯父亲那边的人，他们也就不深究了。
　　因为某骷髅提到悬赏什么的，伊索斯不放心，特地绕道去镇政厅看了眼，张贴公告的地方果然有他印象中的那伙强盗的通缉令，有十七八个，其中最凶恶的五个有悬赏画像，赏金是首领15个，其他四个人头10个金币，没画像的喽啰们是5金币一个。全部加起来的话，在这小地方这算一大笔钱了，即使从小没为钱发愁过的伊索斯，也不禁想起某骷髅那句话——“指挥他去帮你把其他施法材料抗去换（赏金）”，瞬间有点心动。然后他又看到旁边有张寻人启事，是村里的小娜娜，与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几天前她外出没有回来，奶奶都急病了，村里帮忙照顾着。他又叹口气，确定跟着自己这个并不在那五人之中，就先去裁缝店买好衣服，再去市场屯粮，最后买了几本食谱和笔记本，对着清单看看没有遗漏了，才踏上回程。
　　两人离开镇子，走在乡间被车辙压得有些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左侧是农田与菜地，右侧是一直延伸到远处森林的草地与灌木丛。临近中午，太阳有些大，伊索斯把斗篷的帽子戴上了。瓦里安扛了一袋大米和面粉，拎着装满新鲜蔬菜和肉类的篮子跟他并排走着。
　　少年看了看，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远处的田间地里有零星几个人在劳作。他开口问：“乌瑞恩先生，恕我冒昧，但像你这样出身高贵的人，怎么会去当强盗呢？”
　　前暴风城国王一愣：“强盗？”
　　伊索斯也跟着一愣：“你不是……刚才我们看的那伙强盗的一员？”
　　“我不是，但这个身体的话……”想起自己刚来时那一身的装束，瓦里安有些拿不准，“这得去问那个卑鄙狡猾又无耻的骷髅。”
　　召唤师学徒震惊了：“你不是这个身体原本的灵魂？”按照他所学的，召唤术所控制的是尸体上残留的灵魂之力才对，怎么会变了个灵魂？他又想起某件事，当时因为别的事太费心神而没有注意到。“对了，你叫它……阿尔萨斯？”
　　“阿尔萨斯·米奈希尔，臭名昭著的恶棍。”
　　“……”多次想打死某骷髅的人类发现自己对这个介绍毫无抵触感。他咳了声，才说：“那具尸骨原本的名讳该是马维斯，二十年前病逝，家里没人了，村里合资帮他在公墓买了块墓地，半年前公墓改造时，没人帮他迁坟，我就私下把他买回来练习召唤术了。”因为有召唤师的存在，所以这类尸骨的买卖是合法的，各地公墓都会定期清理一批没人认领的尸骨。
　　瓦里安不太想把巫妖王的事迹告诉少年，就缄口不言。他其实感觉得到阿尔萨斯有些不一样了，虽然个性变本加厉的恶劣，但对这个少年却是真的关心与照顾。少年也没再开口，一直若有所思的，直到回到家。
　　“我回来了。”他照常跟坐在阳台研究食谱的骷髅打了招呼，把书和笔记本给它，然后协助瓦里安把买回来的东西存放好，再出来，问：“老师，你之前说乌瑞恩先生……的身体，是在内斗中被杀死的？”他之前基本没称呼过这家伙，不过经过昨晚的指点，他相信它能当自己的导师了。
　　“是。”
　　“不如我们去把其他的尸……施法材料换了赏金？”
　　骷髅合上书本，将之放在躺椅上，站起来，挥挥手，说：“走。”
　　怎么觉得他兴冲冲的……少年抹了抹黑线，叫住他，给了他一件斗篷免得吓到路人，再招呼上瓦里安，一起跟着他来到现场——有点远，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走进了西边的森林，又深入了几里，才来到一小片在土坡下面一块空地，这里被整理出一个小营地，搭了两大一小三个帐篷，有几堆已经熄灭的篝火，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小帐篷也在战斗中被扯倒了。瓦里安上前辨认，五个有画像的通缉犯都在，打斗很激烈，好几具尸体都死状凄惨。他注意到倒塌的帐篷下露出半只小巧的脚，不像是成年男人，于是过去把帐篷掀开。一个娇小的身躯映入眼中。
　　“天哪！小娜娜！”
　　伊索斯的惊呼让瓦里安确定了女孩的身份。这是个才十三岁的女孩，本该比寻人启事上更可爱，却睁大无神的双眼，瞳孔已经涣散，雪白的小脸上满是怨恨的神情。她左手放在胸口，抓着被撕碎的衣服，右手摆在脑袋旁边，手腕红肿，紧紧抓着一把小刀，刀尖上有一点血迹。死因应该是脖子上那道紫红的掐痕，虽然几乎衣不蔽体，但万幸还没遭受到某种无人性的侵害。
　　少年脱下斗篷把女孩裹起来的同时，瓦里安皱起眉，望向在营地外围观看的骷髅：“发生了什么？”出生入死多年，他自然看得出这些人死去不会超过两天，但女孩的情况更奇特，身上完全没有尸斑，就跟他现在一样，要不是停止了呼吸，跟活人没两样。他不信前巫妖王没有插手这里曾发生的事。
　　“我到的时候，她已经被掐死了。”阿尔萨斯看着自己的召唤者，后者抱着可怜的女孩，眼泪滴到裹着她的斗篷上。“这是她的报复。”
　　瓦里安想一定是他给了她复仇的力量，也许她已经变成女妖了，但四周静悄悄的，连风声都没有，也没有野兽接近过，现场应该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他看了看在抹眼睛的召唤师学徒，没有揭穿前巫妖王，只搜索了营地，捡了两把单手剑，一把双手巨剑，三把匕首，然后把五个匪首的头割下来，用事先准备好的袋子装起来，准备拿去换赏金。见他忙完了，伊索斯轻声说：“回去吧。”
　　他面对这一幕却如此镇定，让身经百战的战士有些诧异，毕竟不管怎么看他都像个涉世未深的良家少年，如果不是因为小娜娜遭遇让他情绪失常，大概只能解释为这是召唤师的素养了……他摇摇头不再想下去，内心已经对少年这有些矛盾的个性留上了心，打算回头逼问某个有嫌疑的家伙。
　　他们沉默着返回，到家时夕阳早已沉没，最后一丝晚霞也已烧尽了色彩，北面涌来一些乌云，看来明天不会有好天气了。
　　伊索斯径直来到地下室，把小娜娜放在法阵上，仍用斗篷盖着她。阿尔萨斯点了蜡烛，瓦里安把带回来的东西也堆放在这里。召唤师学徒取来法杖，准备施法时，阿尔萨斯开口说：“你的法杖存储的死灵之气，只够你再施放一次法术了。而且，你召唤到她灵魂的概率接近于零。”
　　少年用力握紧法杖，指节都泛白。“我知道。”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干涸得像一天没喝过水。在知道自己召唤起的两个骷髅兵都不是原主之后，他就想过这个问题。“但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阿尔萨斯。”瓦里安抓住骷髅的肩，把他扳过来，逼他面对自己，低声说：“你……”
　　阿尔萨斯粗暴地控制了他的身体，不允许他把“能做到”说出来。紧接着，瓦里安眼前的事物都飞速旋转起来，搅成一个黑色的漩涡，几秒后又扭曲成影影绰绰的黑影，他勉强分辨出是那个营地。黑影又扭动着变幻着，无数狞笑的面孔向他扑来，都是那些强盗的，夹杂着女孩撕心裂肺的尖叫。尖叫声越来越大，撕开了这一团混乱，他看到女孩的灵魂离体，凝聚成一个黑色的水晶球，接着就炸开了，与此同时尖叫也停止了，那些灵魂碎片溅射到每一个强盗身上，包括他此刻所占用的这个身体，接着他们就开始自相残杀。阿尔萨斯毫无情感的声音在他意识中响起。
　　‘没人能复活已经消散的灵魂。巫妖王也不行。’
　　随着话音落下，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瓦里安踉跄着后退一步，少年的吟唱变得清晰可闻。他茫然地抬起头，好一阵才看清现实中发生着的事。法阵已经全变黑了，但死灵之气却维持着黑雾一样的形态，涌动着，却并不涌向中心。
　　伊索斯心里生出一些绝望——他明白，法阵也是需要积蓄能量的，这才过去一天，这里汇聚的死灵之力并不够他完成这次法术。本来这些缺乏的力量可以用黑水晶里的存储来补足，偏偏他的法杖也没有更多储能了。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身边，看着骷髅。几秒后，骷髅走了过来，抬起右手，指尖轻轻点在他抓着法杖的手背上。
　　伊索斯只觉得灵魂被割开，被剧痛撕扯着，有什么从那个口子流了出去，沿着法杖，进入黑水晶里，紧接着被转换成死灵之气，注入法阵里。黑雾暴涨，旋即凝聚，迅速涌入女孩的尸体，他甚至还没把最后两句咒语念完，法术就已经完成了。女孩猛地坐了起来，睁开眼，血红的眼眸里燃烧着蓝色的魂火。
　　她慢慢转着头，先看了看离得最远的金发强壮男子，又扫过脸色苍白的持杖少年，最后落在骨头架子上，停留了十来秒，才有了下一步动作——女孩以在伊索斯看来不可思议的敏捷动作就地一滚，压低身体窜到墙边，抓起那把双手重剑，站起来，怒吼着“阿尔萨斯”这个名字，大跨步冲向骷髅，举剑朝它头上砍去。
　　哗啦一声。
　　“等一下——”少年惊得差点跌倒，他喊出来时，骨头架子已经散落一地了。
　　重剑挥下，砍在骨头堆旁边的地上，石头蹦起来一块。瓦里安默默捂住脸。
　　“那个骷髅是我的财产……麻烦你帮我把它拼回去。”伊索斯的声音颤抖着，知道自己失败了的沮丧情绪都被刚才极具视觉冲击的一幕冲淡了——骷髅就站在他身边啊！
　　少女的动作僵住了。几秒后她维持着弯腰拔剑的姿势转过脸，苍白的面孔上带着尴尬，看着人类少年，虚弱地说：“我压根没有碰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