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夜如梦》天山小白兔

173、昏鸦尽——重见

　　十年来，高卓让自己的族人搬回高家，也将高家大小事务处理得很好，看起来风光得意。但这些都只是表象，高卓心里从来都没有放下过青夜，偶尔会到山门外的衣冠冢去祭祀一番。虽然青夜的小屋已经重建，格局与从前一样，可高卓已经找不到青夜曾住过的气息了。因心中另有所爱，高卓与颜佩佩貌合神离，成亲后多年无子，因此又引得一众高家子弟对继承人之位虎视眈眈。
　　高卓知道童朗专修鬼术邪道，他之所以要仙门百家住口就是为了用那些术法复活青夜，于是在新月教传入乾国时保持沉默。当新月教关于三尊现世的告示传遍天下，高卓那颗沉寂多年的心再次活跃起来。他不顾新月教三尊的故事讽刺高家无道，亲自到箕陵山面见童朗。
　　童朗不欲与高卓多言，只给了他一个锦囊：“凭里面的祝辞就能参与姐姐的生辰宴，来不来你自己决定。”
　　高卓接过，道：“我现在能见青夜吗？”
　　“不能，现在不方便，等七月十五那日便能看到了。”
　　“……除了我，你可还邀请他人？”
　　“自然。”童朗笑道：“新月教能在乾国传教，不只是高家主一人出力，我自当一视同仁。当然，来不来也是各人的事，反正锦囊我照给，这份人情也就还清了。”
　　“你是如何复活的青夜？”
　　“秘密，无可奉告。”
　　“既是如此，她可还有青夜的记忆？”
　　“就算忘了，姐姐身边不是还跟着射日弓和灵剑双灵吗，青夜的记忆都是他们告诉她的。”
　　高卓心中一沉，当年青夜到死都对自己抱有敌意，双灵定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童朗仿佛看穿他的心思，道：“别担心，高家主。姐姐只是来见一面，到底还是要回去她的世界。你所求也不过见她一面，既然心愿达成，也没必要考虑太多了不是吗？”
　　高卓无言，只好打道回府，深思后决定乔装出席。宁子昭、玄墨离和白逸辰肯定会出席，到时见了面倒也尴尬，而且青夜不知道对自己是何看法，若闹出什么误会，在她生辰这日惹她不快就太扫兴了。
　　据眼线回报，有一位长相与青夜十分相像的白姓女子近日频繁地在箕陵山与玄白宁三家之间走动。高卓虽心有不甘，却也知道必须先解开青夜的心结两人才能好好说话。查探之下，高卓得知那名白姓女子在玄家与玄墨离行过合卺礼，尔后又在宁家以少夫人自居。他希望宁子昭和玄墨离最好因此翻脸，只要三家的结盟被破坏，高家才有机会逐个击破。可高卓想不到的是，宁子昭和玄墨离竟相处和谐，仿佛也接受了一妻二夫的生活。童朗不是说她早晚要回去另一个世界吗，这架势看起来也不像……高卓决定先看看青夜的生辰宴是什么状况再作定论。
　　到了七月十五那日，高卓打扮成农夫的模样混在广场的人群中。当青夜在阁楼现身时，高卓只觉得脉息在那一刻停顿了。十年未见，她还是与他记忆中的样子一样。高卓的感动尚未过去，凌烨的现身让他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的没听童朗说凌烨也招回来了？再细看凌烨的神情，高卓感觉这应该不是凌烨，而是那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剑灵。对方似乎也敏锐地捕捉到高卓充满敌意的视线，高卓忙收敛目光，混入了人群中。
　　为了躲开宁子昭等人，高卓特意等到最后几位才入席，并选了角落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期间宁子昭他们有注意到他，高卓忙掩饰过去了，相信他们也不愿在青夜的生辰宴上闹事。终于等到青夜入席，高卓也跟随众人的目光望向她。这次的距离比方才好多了，她虽不复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眉眼间却更有成熟女人的韵味。看着她不断与宁子昭和玄墨离眉目传情，高卓有些嫉妒，心中对凌烨的怨气更甚。在童朗宣布诸人献礼时，高卓下意识地摸了摸钱袋中的白玉佩，就是当年凌烨退还给他的那一块。他仍想赠予青夜，告知她自己的心意。高卓犹豫许久，最后还是没有在席间赠出，反而在散席后放进了青夜神像前的香火箱里。
　　高卓本以为再也见不到青夜了，可在听闻八月十五的赌局后到底还是忍不住去玄家见她。这一回高卓如愿与青夜独处，却突然得知青夜开始调查当年凌烨的事情。尽管他自问做得滴水不漏，而当年的知情人大多已死绝，剩下的都是他身边的亲信，但世事无绝对，高卓忐忑不安。看来青夜对凌烨仍有极深的兄妹之情，他担心青夜知道了真相会恨他入骨，同时也以“凌烨根本不是真正爱着青夜，而是利用她为自己谋利”的想法宽慰自己冷静下来，绝不能让青夜察觉此事。然而，青夜却没有用迂回的方式查证，而是直接问他是否暗害凌烨的人，这让高卓措手不及。不得已之下，他只好赌上两人的关系对青夜撒了谎。在玄墨离等人面前，高卓也面不改色地将自己的责任从事件中撇除，引导他们往颜如玉、高婉君和颜佩佩身上猜测。高卓深知他们定然不会完全相信，但他们也无法拿出任何实质证据来反驳自己。
　　正当高卓对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十分自信，也对保持了与青夜的关系而沾沾自喜时，童朗的离魂术彻底打破了他的美梦。誓言在前，青夜与他就此割席，再不相见。
　　当晚，高卓就病倒了，病得十分厉害，就连高扬在他榻前假惺惺地请示事务也无心理会，任由高扬胡作非为。高卓始终想不明白，青夜是否在离魂中看到了全部真相。如果青夜没有看到确切的事实，她不会如此义无反顾与自己决裂；若她看到了全部，那她就应该知道凌烨一直在欺骗利用她，自己所为完全是为她设想，不可能会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关于高卓病重的消息在高家传得沸沸扬扬，高扬不止一次假传家主之命行事，就连高卓本家的族人也未得相见。此时高卓独自一人缠绵病榻已数十日，大夫只在起初十日来看过，用过一些药，却让高卓的病情更为严重，而大夫之后便也没有再来过了。膳食每日仍按时在送，都是些清汤寡水，由于腾亲自送来。高卓没有胃口，于腾忍不住劝说了一轮，希望他能早日康复，再度掌控高家，而不是由高扬那个伪君子挟天子以令诸侯。劝得多了，高卓也听不进去，于腾最后也放弃了，只好另谋出路。
　　高家的夺位战再度上演，高扬得意洋洋地宣称高卓已将家主之位传于他，正式接管了高家的大权。高卓一脉不服，可幸除了病恹恹的高卓外，他们这一支还有其他与之相较的子弟与高扬竞逐，不过在高扬上位后第一时间便联合其他高家势力将高卓家族整支剿灭了。
　　为了腾出月华宫，高扬将高卓转移到青夜的小屋安置，只派人每日送餐，心里盘算着高卓应该熬不过冬天了。搬迁期间高卓一度陷入昏迷，直到在小屋昏睡了三天才悠悠转醒。
　　这次醒来，高卓似乎也清醒了不少。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他仿佛回到了从前，再一次经历了一切，只不过这次是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完了自己的一生。醒来后，高卓开始明白为何当初青夜如此决绝了。
　　当年青夜之所以会有这个下场，到底是为什么？这十年来高卓在心里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却不敢面对最真实的答案。若她一开始选择了跟自己在一起，一切都不会发生。嗯，凌烨不会死，青夜也不会遭高淳风毒手，玄墨离不会娶她，青夜自己也不会死。对，就是青夜的错，只要她选了自己，结局一定会不一样。高卓是这么说服自己的。可藏在心底最深处被压抑的良知和对青夜的感情毫不留情地告诉他，青夜是被他间接害死的。如今她已经得知真相，他却仍然不敢正视这个事实。
　　这一次，他是真真正正地没有机会了。高卓深知这一点，这也是他一病不起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