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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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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亦声把片场的人糊弄过去,拉着许辰星上了车。
他好几次想说点什么,问许辰星去展馆里看到了什么,许辰星都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回答得前言不搭后语。
最后钱亦声放弃了,沉默地开着车,视线时不时扫过身旁的人。
他坐得笔直,脸色苍白,像具漂亮却没有灵魂的塑像,双眼凝视未知的方向,对自己动作毫无反应。
钱亦声烦躁地一拍方向盘,向着广场疾驰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今天他们到得极快。
工作日广场没人演出,只有三三两两散步的老人,从后面的公园里走出来。
钱亦声停好车,又问了几个朋友能不能借到琴,想让许辰星平静下来。
他察觉到许辰星的异常与大师有关。
不知道对方到底陷入什么问题,但钱亦声并非不能理解。他也曾经为了调个音跑遍这座城市,还有大半夜敲鼓被邻居痛骂。
人一上头就容易做出蠢事。或者说,正是这种沉浸的,心无旁骛的状态让人痴迷。
但像许辰星这种状态还是太疯狂了。
有人回复了。钱亦声一边和人商量,一边问许辰星,语气堪称循循善诱——
“你不是在揣摩大师吗?要不要听听演奏?”
没有回答。钱亦声这才发现,刚才还跟在他背后亦步亦趋的人不见了。
许辰星拾级而上,感觉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
这座城市的地理特点是多山,公园和广场就是依山而修,不同高度修了各种观景平台。
今天天气不错,公园里许多带小孩出门的家长,草坪上踢球的和吹泡泡的混在一起,时不时跑过一个牵着风筝线的。
他平静地望下去,看到一幅阳光明媚,和谐惬意的景象,足以让路过的看客露出微笑。
而许辰星心里如同没有波澜的水面。
熙攘的游人似乎离他很远。他们在干什么?
他能看见,却不能理解,不能被触动。
唯一在脑海萦绕的,只有作响的钟声。
仿佛他也听见了,在雪地里的神谕。
许辰星继续往上,跟随没有来由的,从心底升起的欲望。
他必须爬到最高处,这个想法像是被种在他脑子里。
就像谁曾经做过一样的事情,在那里留下了答案给他。
山不高,路也修得平缓,观景平台上有几个自拍的情侣。
许辰星目不斜视地走过去,附身靠在玻璃的栅栏上,隐约松了口气。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是轻车熟路。
……在痛苦地思索,揣测和修改编曲时,大师一定来过这里,站在此地。
他的身影与大师的渐渐重合,仿佛那个男人又回来了,带着不为人知的喜悦,痛苦与爱恨。
大师当时看见了什么?
许辰星睁大眼睛,高处的风吹起他的额发。
广场看起来变小了,还能依稀分辨上面的人在做什么;草坪和旁边的人造湖一览无余,被道路区分成块。
还能看到公园外面……比如原来那个展馆和广场挨得这么近?
他忽然觉得这个画面眼熟。
许辰星掏出笔记本,翻到中间特殊的那页。
原本以为是漫无目的的涂鸦,几条线把白纸分割,每块零散地画着奇怪的符号。
那些线居然和人行道是一样的。
这是幅地图。
“齐哥,您说让我在您家等着?”喻思席难以置信地确认道。
“是的。”齐光的情绪听起来依然稳定,淡然,就和平时一样,使人信服。
就是布置的任务让喻思席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后我要抱着龙龙?”他艰难地继续确认。
“是的。”齐光轻描淡写,好像是在让他帮忙打印文件,“按照计划来。”
啪的一声,齐光挂了电话,留下凝固在门口的喻思席。
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开了门。
这绝对是他职业生涯最诡异的一天。
老板让他帮忙捉猫,还按一个流程。
还不是什么好惹的猫。喻思席看过龙龙怎么给自己老板邦邦两拳,印象深刻。听说许辰星倒是有治它的方法,可惜只有耳闻,没有一见。
做足心理建设,喻思席往里走去。
结果他还没有见到猫,心理建设就塌了一半。
强迫症老板一尘不染的客厅中央居然放着个绿植,存在感极强,和冷淡风格的背景完全不搭。
还正好挡路。
……齐哥是不是中邪了?喻思席混乱地想。
“您的要求没问题,请随我们来。”工作人员说完做了个指路的手势,齐光礼貌地笑笑,跟了上去。
他们穿过落满灰尘的小道,像进入尘封的时光。
齐光谢过,开始看文件。
带路的是个工作数年的老主任,此刻偷偷打量他。
这是个根本没人来的档案馆,市政中心数字化的时候,大部分档案都扫描存档了电子版,市民申请就能查到。
慢慢的,就没人来实地查询了,工作变成了闲职。
今天居然有客人,看着很眼熟,气度不凡,有种常年居于上位的,不自觉的气势。
他没有带申请,老主任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一遍申请流程,上面的电话就打来了,让他听从这名陌生来客的要求。
老主任很诧异,客人倒是客客气气的,没有端架子;来找的东西很冷门——市郊西边的土地使用记录。
他记得那块很荒芜,周围没什么产业园,原来修的厂也搬走了,只留下个公园。
再往外就是农田,公墓,周围不少荒地都是私人的,农户也懒得使用。
为什么有人对它感兴趣?
他忍不住盯着对方,男人倒毫无察觉一般,看得很认真。
“你在找什么吗,需不需要帮忙?”他实在没忍住,问了一句。
“只是验证一个猜想,”齐光说,顺手把看过的纸张理整齐了,“已经找到了。”
许辰星对着那张草率的地图看了半天,确认了画着音符的部分是指那个广场。
小小的展馆居然也被标出来了,有个简单的桃心图案。看来大师知道这个地方,可能还亲自去过。
剩余比较醒目的,是花。几笔勾勒出的,简单的花朵层层叠叠,几乎蔓延到纸外面。
他往下看了看,偏偏这个位置被山挡了个严实,明明就在不远处。
许辰星的心跳加快了。
他捏着纸页往下跑,风把它吹得呼啦呼啦响。给钱亦声发了一条消息——他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骑上路边的自行车,他往目的地狂奔。
路越走越阴,阳光似乎被山给遮完了,拂面的风带着难以忽略的寒意。
路上没几个人,如果不是道路还在和笔记本上一样往前延伸,他简直怀疑大师留下的地图有问题。
他停在了一座小山前。没有车能通行的路,只有堪称简陋的台阶往上,比公园的陡峭许多,入口设着个简单的黑色铁门,没有锁。
许辰星轻轻地推开它,听到金属吱呀作响。
映入眼帘的是零落排列的,灰白色的墓碑。
这竟然是座公墓。
日光被彻底遮住,蜿蜒的小道上堆起厚厚的一层落叶,想必许久没人拜访。
和方才的热闹截然相反,这里安静得仿佛能听到风声,连个活物的影子都没有。
……大师笔下记录的是这里?
他茫然四顾,所见都是一模一样的,破败的石碑,附着厚厚的灰尘。
许辰星往上走去,只觉得风越来越冷。不少阶梯上长了青苔,踩上去打滑,隔着树叶还好走一些。
这里埋葬了谁?
形状单一,朴实的墓碑中突然出现了例外,在最靠近山顶的位置。许辰星加快步伐,差点摔了一跤。
大师的想法,他的乐谱,日记,信件和许辰星查到的一切故事,宛如意识中的海啸,带走了许辰星关于自己的认识。
他不再是许辰星,是追求极致,却还停在一步之遥的大师,痛苦地寻找突破口,宛如困兽之斗。
奇怪的真空感重新笼罩,好像他和外界没有接触,只存在于虚无。
唯有脚下的路还在他眼中。
跌跌撞撞地,他终于到达山顶,忍不住扶住一截断掉的铁杆喘气。
往上走地面越来越滑,在最高处达到巅峰,他不得不站到了旁边的泥土上。
不远处就是他刚刚注意到的,造型独特的墓碑。
许辰星在它面前驻足,一下子明白过来它的主人是谁。
寒意从骨髓深处迸发,好像他整个人被冻成了冰,呼吸都僵硬起来。
凑近能看出来,它有部分被精巧地雕出了花束的模样,看不出死亡的气息,最上面是惟妙惟肖的花朵,能看清花瓣。
和笔记本上画得极像,写意的线条勾勒出神采,能想象设计它的人花了怎样的心思。
下方刻着名字和日期。
是大师的爱人。
最下面还有看不清的,被泥土遮住的部分。许辰星战栗着跪下去,直接用手把污泥擦掉了。
是两串并行的音符。
上面是他熟悉的,人尽皆知的那首曲子的旋律,下面是他才看过的,昨天乐谱中被翻成小调的部分,略微做了改动。
耳际连绵不绝的钟声化为沉寂,许辰星忽然知道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