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第三七回:进洋场步步为营 入江边枝节横生 ...

  •   楼厦林立,墙面上满是香烟、汽水、雪花膏的广告牌。无轨电车叮当驶过,摩登女郎三两坐在马车上惊鸿一瞥。凌廷开着租来的汽车带着南黎行驶在十里洋场的上海滩。

      在一家老牌西装店门口停下车,推开门,就有店伙迎了上去。南黎一进门就看到无数排放整齐的衣料,一匹匹按着颜色、花纹、布料分开,应有尽有。

      “凌先生好久没来关照了,这几天才新到的意大利式样,最适合先生你这样的年轻公子。”店里的裁缝走过来招呼,四十上下的年纪一脸和气,干净整洁的衣服在衣襟上别着大大小小的别针。他看着南黎对店伙说:“给凌先生泡咖啡,这位先生眼生第一次见,您喝茶还是喝咖啡?”

      凌廷笑了笑说:“也是咖啡吧,这是我表弟,今天带他来做几身衣裳,你看,他现在身上的是在北庆做的,完全不能穿只不过是对付罢了。”

      店伙去忙活咖啡,南黎观望着四周忽然听到凌廷压低声音说:“我要的东西怎么样?”

      裁缝看了南黎一眼,凌廷点点头,他这才说:“你要的药有两种不好搞,这一个月里托了租界里的人才弄到手,照你说的没放在一起,分散了放在你指定的地方……”

      门上铜铃叮当响,又有客人进来,两个人把话头打住。裁缝请南黎站在三面穿衣镜前,替他量着尺寸嘴里夸奖说:“先生肩宽腿长腰又细,天生的衣服架子,穿出去更替我打响招牌。”

      细细量了,三件头、两件头各做了几身,兜篷、风衣也都选了时新式样。店伙把新进的衣料一匹匹取了来,凌廷亲自挑选。南黎对满墙的帽子特别有兴趣,对着镜子一一戴上,配着西装、风衣选了几顶。裁缝填写着尺寸单说:“凌先生要的自然是要加急做,两天后来试穿吧。如果您在上海的时间不够,衣裳做好了给您寄到府上去。”取衣单子底下夹着几张纸,他递给凌廷,小声说:“这是东西存放的几处地点和票据,小心。”

      凌廷接过来贴身放好,说:“要全里的,衬里、衬垫都要最好的,哦,对了,他的西装和手帕都不用绣名字。”应景说了几句就出了门。

      汽车开出半条街,凌廷摸出写着取货地点的纸条看了看递给南黎。南黎看了一遍记在脑海里,掏出洋火点着,探出车窗就着纸条的火苗点上一支烟,看着风把灰烬吹走,问:“就这么点?一个皮箱都装不满吧。”

      “西药最不好搞,药材、草药倒还好说,这几种紧俏西药只有上海能弄到。”凌廷让过行人,把车拐过街口说:“取东西的几个地点里头黄浦江边晚上去,那里有富昌洋行的货仓,名正言顺。先去城隍庙旁边的茶馆,这会儿人多,不引人注目。”

      到了茶馆,南黎看到门口黑板上粉笔写着的书目是《儿女英雄传》,进到里面跟随茶博士引领上到二楼,室隅一角的说书人正讲到‘十三妹’跟‘安公子’初见,满堂的茶客听得津津有味。

      临街的雅间八仙桌靠窗摆着,茶博士用干净手巾把锃亮的桌面又擦了一遍,凌廷落座说:“半月前存了两个茶饼在这儿,帮我取了来,就喝那个。”他说着把存茶单子连同小帐一起递过去。

      不多时,茶博士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走过来,当着他的面打开,木盒里整齐放着两个普洱茶饼。等沏上茶上了点心,茶博士走了,凌廷掩上门,把垫着茶饼的缎托揭开,里头整齐摆着药瓶。他笑说:“这药片和茶叶一样,怕潮、怕晒、怕虫,放在这里头正好。”

      南黎滗了第一遍茶水重新沏上,笑说:“你整天说我鲁莽,这东西随便放在这儿就不怕被人发现?像这样的茶楼,客人要是存点好茶,伙计都会偷出来尝鲜。”

      凌廷仔细收好了,抿了口醇厚陈香的茶说:“所以我才让裁缝存了两个茶饼,这不是散的,圆圆的两个,缺一丁点就能看出来,茶馆就死了这条心连动都不会动。”说着,他摸了摸盒子表面,晃着手指头把指肚上薄薄的一层灰尘亮给南黎看。

      他自从出了北庆就没粘那撇胡子装老成,此时眼神里带着稍许狡黠,才真正像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南黎由衷佩服他的缜密周详,嘴里嚼着点心冲他挑挑大拇指。凌廷忽地伸手,拂了拂他的左脸颊轻声说:“都吃到脸上去了。”

      南黎用手背蹭了蹭脸颊那处,问:“对了,纸条上写的‘浑堂’……是什么地方?”

      凌廷忍着笑说:“浑堂就是‘众生皆一体,公卿尽宽衣。’的地方。”南黎不解,疑惑地看着他。他笑眯眯地说:“‘浑堂’是上海话,就是浴池。”

      “浴池?”南黎眼睛一亮说:“好啊,什么时候去?正想好好泡一泡,酒店的莲蓬头不过瘾。”

      视线正落在他衬衫微开领口下露出的地方,凌廷端起茶杯低头喝了一口,紧攥的掌心火辣辣得热,扭头看着窗外。茶馆在“丁”字路口上,二楼窗口望出去,景色尽收,店铺买卖兴隆,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南黎!”他连忙说:“快看对面那个卖糖果的摊子!”

      南黎忙探头看,对面两家店铺中间的墙面前支着一个摊子,摆着大大小小装满糖果的玻璃瓶子,摊子前站着的人正低头付钱,虽然脖子上白色的围巾遮住了下巴,可是那眉眼神情绝不会认错,正是傅景箬。

      凌廷急匆匆追出去,下楼梯跑到茶馆门口,糖果摊前已经没了傅景箬的人影。他左右张望了一下,车马来往纷纷攘攘。南黎提着茶盒付了水钱跟出来,看他还站在路中央,说:“傅景森不是知道他的下落了嘛,不用你卖这个人情。”凌廷若有所思,没有回答。

      方海开着车,前座上放着一上午购买的东西。傅景箬把手上的糖果包打开,递给坐在身边的俞逸旬。俞逸旬笑着摇摇头说:“给你吃的,我人老了,克化不动。”

      傅景箬道了谢塞进嘴里一颗,腮帮鼓起一个小包。糖说是桂花味的,却只是一味的甜。他慢慢含化着低头看着纸包里的糖块,小时候那个人给的桂花糖果然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任是哪里的也比不了。

      回到新安百货忙到傍晚才收工,正好是发薪资的日子,傅景箬干满了半个月,管账给了一块大洋,又递给他一块说:“俞先生关照,这一块算是先支给你的。”俞逸旬的特别看待让他有些不好意思,接了两块大洋,仔细地用纸包了放在左胸前的口袋里。走在回住所的路上,他忍不住又摸了好几次,硬邦邦地贴着心口,是自己第一次挣到的钱。

      走进漆黑的弄堂推开大门就听到哗啦啦搓骨牌的声音,房东太太正伙着人在打麻将,见他回来笑着说:“小齐你回来了,来打两圈我教你。”

      上海话对傅景箬来说和洋文一样难学,他琢磨着意思客气拒绝,踩着咯吱响的楼梯上了二楼。狭小的房间关上门只剩下转身的空间,充满着霉味,比街面上还要阴冷。暖水瓶里的水已经冷了,他拿出路上买的面饼就着冷水胡乱吃了点,等到天黑透了,插紧了门闩踩着桌面上了窗台,推开窗扇一跃而下。

      黑沉沉的江面上只有月光散落的地方明亮,远望去帆收锚放桅杆林立,船只都停靠在了码头边,只有零星的船上吊着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摇晃。

      傅景箬换了一身黑色短打,沿着隐蔽处一路找到了那张英文货单提货的地方。书里常写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多半会在夜里进行,他觉得那卖的奇贵的猪不可能在白日里被提走。

      新安百货的货仓占了码头很大一处,还没靠近就看到货仓前影影绰绰有许多人在走动。他仔细看了看,苇篷、破木板搭起的货仓前后是空地,靠不到近前。四周一打量,他一咬牙下了江。

      江水没到胸口,他在停泊的船只间隙中慢慢向前游动。寒夜江水冰冷,他听到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骨缝都被侵透。越来越近,货仓前说话声听得清楚了,那些人正粗鲁地埋怨着提货的人还没到。

      估摸着身边的船应该就是装载货物的了,他划动手脚游到船头另一侧放锚的地方,顺着锚链慢慢爬了上去,身上滴下的水落下,被风声船摇掩盖住。他攀到船上探听,确认货船上没有人看守,避开货仓方向的视线爬到舱边。

      轻轻拨开挂着的毡布,舱内空空如也。他回想了一下刚才看到船身上的吃水线,这艘船承载的重量绝不会是空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仔细在舱里找寻,发现一处突起的把手,还缠着铁链。铁链没有锁,他一圈圈解开,用力把舱板掀开。

      一瞬间,手僵住,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大。一双双眼睛惶恐地仰望着,黑暗的舱底挤满了双臂反缚嘴里塞满布团的少女。

      傅景箬的心扑通扑通跳着,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头“猪”会卖二十八块大洋。面对这些被当作牲畜买卖的少女,他一时没了主意。如果放了,会惊动货仓里的人,自己势单力孤打不过,如果不放,很快提货的人就会到,这些女孩儿的下场可想而知。

      他深呼吸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猛地脑中灵光一现,对啊,自己的力量不够可以去找俞先生,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的手下在做这种埋没良心肮脏的勾当,若是知道了一定会伸张正义解救这些少女。主意打定,他低声说:“别害怕,我一定会救你们出来,现在我要把舱板关上,你们再等一等。”他不忍心看那些哀求的眼神,慢慢把舱板放下,缠好铁链,原路退回。

      愤怒让身体燃烧起来,连江水的冰冷都感觉不到了,他奋力游到码头边攀上去,刚要奔跑,突然看到前方道路亮了起来,他连忙躲藏到一旁。不多时,果然传来汽车驶来的声音。

      提货的人到了,他不由得更加焦急,微微探头看着,直到轿车带着两辆卡车擦身而过。握紧拳头脚步刚动,突然,右臂被人攥住。在这里没有朋友,那只能是那些坏人了,傅景箬毫不犹豫,回身反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