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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六回、荡尽乱世熄烽火 涤净山河除血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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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在唇边,热辣的酒在嘴里利刃一样滚动着。凌廷明白,有傅景森在身旁冷眼观看,此时的自己不能失态更不能去示意南黎。慢慢啜饮着杯中酒,他迅速想着对策,可傅景森看向南黎的眼神让他愤怒,那分明是野兽在拨弄着掌心的猎物,从容地给猎物最后戏耍的时间,微笑中是不动声色的冷酷。
“叮”一声,青花瓷的酒杯碰在一起,南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轻哧一声说:“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看来年年给邓先生送寿礼不过是走个过场。”
“哦?怎么讲?” 傅景森问,凝视着他眉梢眼角和唇边的笑,目光掺了些其它。
拿过酒壶手腕轻提,南黎替他斟满酒,斜睨了他一眼,轻蔑一笑说:“邓怀恩先生和宋轩秋先生是同窗挚友,当年邓先生一腔热血跟随南海先生维新,宋先生因高堂阻拦难断亲恩未能相随,遗憾一生,因此写了一首诗赠予邓先生。三十年来,邓先生一直带在身边,这首诗跟随他逃亡海外又回到济南府,悬挂在他的书房里。”
他一番话说完,凌廷微怔。傅景森点点头。
南黎端起自己的酒杯,也不相让傅景森,一口喝干。酒杯在指间转动着,他看着洁白的杯底低声说:“看过这首诗的人都不会忘记……”他把酒杯在桌上一顿,明亮的双眸直视傅景森的眼睛,一笑说:“好,既然你忘了,那我再提醒你一遍,那首诗写的是‘书生无力冬作春,半寸心字以酬君。乱世当持斩鬼剑,托起旭日照乾坤。’”
铿锵有力的声音让雅间里蓦的安静下来,连陈传旺也下意识地停住嚼动的嘴。傅景森并没有闪躲他视线,只是轻笑说:“果然是我记错了。”
南黎还是笑,说:“邓先生确实经天纬地之材,只可惜你傅景森不过是个挂名,点滴也没学了去。我一路走来,你管辖的这两省七地虽不至饿殍遍野,也没见丰衣足食。当然,这纷争乱世你也无力,只不过这两省里苛捐杂税、重刑枉法总是你管理无方吧?”陈传旺的脸色白了白,刚要说话,被傅景森用眼神止住。
南黎毫无顾忌地自斟自饮,说:“赛马场那天我看了,北庆人人畏你如虎,你傅景森要真有能耐,就该荡尽乱世烽火,涤净山河血色!拿出枭雄的手段……”
“行文住口!”
凌廷一声低喝。他眼下顾不得去想南黎为什么会知道邓、宋两位先生的隐秘旧事,单单是南黎刚才说这番话的气势就绝不像是烂赌成性玩世不恭的少爷。自己能看出来,傅景森也能看出来。
事到如今只能穷尽一切扭转局面。凌廷板起脸正容道:“你胡说什么!一口一个叫着少帅名讳,别说高下之分,少帅是邓先生的学生也算是你的兄长,怎么这么没分寸?喝几杯酒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只不过听邓先生感慨了几句,你就敢随口混说,还不赶快斟酒谢罪!”
他嘴里训着南黎,冲傅景森抱拳拱手说:“少帅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包涵。行文从小被宠坏了,眼里没有别人,就连我外公都拿他没辙。你看,这次把他赶出去不过是想小惩他一下,没想到他居然离家出走了。我这个做表哥的天南地北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把他带在身边。也是没法子,从小看着他长大,不心疼他是假的。行文,你还愣着干什么,该叫少帅什么还不知道吗?认错!”
南黎自然知道他的用意,撇了撇嘴,端起酒杯,极不情愿地小声说:“傅家哥哥,对不住,刚才是我说重了……”
“什么说重了,是说错了!你……”凌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隔着桌子扬起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面对和傅景箬相似的容颜,一声“傅家哥哥”叫出来,傅景森便如薄冰纹裂,露出了心底的柔软。一样的离家出走,一样的任性妄为,一样的不明白做哥哥的良苦用心……面前的人有来历有去处,虽然刚才那一刻突现的铮骨与之前不符,可战家毕竟是簪缨世族,就算再顽劣的子弟也多少会遗留些刚烈,倒不为怪。他看着南黎左手尾指的指套,将最后的那丝怀疑刻意地忽略。
凌廷还要扬手,被他抬手格住。他反倒劝说:“进廷,别动手,这顿不过是家常便饭,你也不必拘束他。”
“是、是,多谢少帅宽容大度,回去我会好好管教他的。”凌廷恭谨地说着,知道捏准了傅景森最“软”的地方,总算逃过一劫!
……
走出“得意楼”星月黯淡,街面上昏暗,只有嗖嗖风声而过。
傅景森走到车前停住,黑色的斗篷被风吹动着,他略回身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南黎,目光深沉。
目送傅景森离开,凌廷和陈传旺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陈传旺指了指南黎,半晌道:“你小子,真敢说!”他拍了拍凌廷的肩膀,低声说:“老弟,明天有离开北庆的火车,我派人送你们走。”
“多谢陈大哥。”凌廷笑了笑,有些无奈:“在这里耽搁得太久了,被服的事情我会拍电报给济南安排妥当的,我还得带着行文去趟上海,让你费心了。”陈传旺上车前还不忘跟凌廷埋怨一句说,你这个堂弟真不省心,凌廷连声说抱歉。
等到车影没过街角,凌廷冲南黎勾勾手指说:“跟我来!”
南黎呵着酒气蹭到他身边嬉笑着说:“干嘛?”
凌廷不回话,只是快步往前走。一前一后,凌廷拐进一条小巷后突然一个转身,揪住南黎的衣领,“砰”一声把他推到墙边。“南黎!你找死!”他带着怒火,自己也分不清这恼怒是因为南黎的恣意妄为,还是因为傅景森看南黎的眼神。“既然知道那首诗,为什么还要说后面那些话?你这是挑衅!激怒了傅景森无论你是不是通缉犯只有一个下场,他想要扣住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
虽然被他按住喉咙有些喘不过气,南黎脸上依然是微笑,说:“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模样,你没瞧见吗?他连邓先生都没放在眼里。”
凌廷渐渐平复了情绪,松开手移开目光替他整了整衣领,轻声说:“现在这世道,就算我做了他的位子也不敢说能比他强。南黎,你既然应承了战行文这个身份,以后就是战家和我凌家的人了,你的安危也牵动了这两家上百口的人,不要意气用事。”
南黎摸摸脑袋,又笑:“知道了,明天就离开了,再说,傅景森不是也认了嘛,能痛快骂他一通比吃牛排还过瘾。”
凌廷苦笑说:“再强悍的人也有弱点,看来傅景箬就是他的伤口。幸好最后你领悟了我说的话,他看到你……总之,不脱离他的势力范围就不算脱险。我要说得就这些,你有没有话对我说?邓先生和宋先生从前的事知道的人极少,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南黎摇摇头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抱歉,宋先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在意的人,
为了他我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牵扯到他,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他忽
地眨了眨眼睛,有些孩子气地说:“我早就从宋先生那里听说过你,不过只知道
你是邓先生的学生。”
凌廷恍然,终于明白南黎对自己那种莫名的信任来自哪里,原来早已是故人。
凌廷暗想南黎说的话,怪不得初见宋轩秋时他吞吞吐吐说了句“保出一个人”,不用说,托人把南黎保出来并且暗中藏匿的人就是宋轩秋了。难道掌握了海外募捐善款名单的人……凌廷想到这儿,自己把思绪止住,有些事情不能问,多一个人知道反倒多一份危险。
他顶着风边想边往前走,南黎见他不说话追上,探头瞅了瞅他脸色,小声说:“喂,不叫辆车吗?”
凌廷回一句:“吹吹冷风让你醒醒酒!省得你拳脚比嘴快、嘴比脑子快!”
话刚说完,没想到南黎居然一屁 股坐在地上,耍起赖:“不走了不走了,刚才都没吃饱!”
“哎,前面好像是卖烤红薯的!”凌廷随手一指,南黎已经一跃而起小毛驴一样撒着欢儿奔了出去。
……
清早的火车站前人来人往,提筐拿箱背儿携女的乘客早早等候在站前,油炸果子、面饼摊前排起了队,初冬里一派活络景象。
天空乌云初散,金色的阳光射出,替深灰色的云层勾勒出夺目的金边,层层叠叠的遮掩下仍然透出万千光明。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人群纷纷躲闪,军车护送着一辆黑色的轿车直达火车站前。扛着长枪的士兵下来十几个,并排列好,人群围拢好奇地观望着。车门打开,叼着香烟的年轻人下车,仰望了一眼天空,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把礼帽扣上,冲身旁的人伸出手说:“喂,太阳出来了,我赢了!”
他身边年约三十岁留短须的男人手指一动,腾空弹起一个大洋后低笑着走向车站。年轻人得意地一把捞住大洋追上去。在士兵的簇拥下,两个人大摇大摆昂首并肩走向出站口。
荡尽乱世熄烽火,涤净山河除血色!两个人都明白,踏上的已经是一条不归路!
“喂,下一站去哪儿?”
“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