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之注》夢花晓

3、第二章 秦萸

　　“欢迎秦萸同学返校！”

　　台下一阵喝彩，掌声雷动，那个站在讲台中央的女孩竟有些不知所措。那是个穿着校服的矮个子女生，晶莹明澈的棕色大眼扑闪着，两根长马尾正好到她的手肘，却更显得她小巧了。

　　班主任拍了拍她的后背，“去吧，那个位子我们一直给你留着呢。”

　　女孩轻轻点点头，沉默不语地径直走到教室那唯一的空位坐下来。这座位虽说没人坐，但显然事先被人擦摸的一尘不染。

　　“秦萸同学大病初愈，身子还比较弱，大家也要尽可能多多照顾她。”

　　“是！”大家异口同声。

　　“秦萸，你一旦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就随时找老师同学帮忙。”

　　“……好。”

　　秦萸只是安静地应和了一声，便再不想理会这些聒噪的凡人了。

　　这就是程余口中平凡而有趣、找寻人类恋世原因第一步的人类高中生活？还特意叫我换了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样子，也不过乏味地让人困倦。

　　罢了罢了，较千篇一律的神生还是稍没那么无趣，就陪这些人类玩个几天吧。看来这场游戏不久就可以结束了。

　　“会有空洞？”

　　程余仍旧躺在床上静养，死神坐在床边，轻摇着双脚，用她的红眸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读不出任何东西，是因为庄严，高冷，还是寂寞呢？

　　“是。你本来应该已经死了，灵魂理应前往冥界转生。在人间便会留下一个由于你的灵魂离开而产生的空洞，让其他人为你的死去感到悲伤或喜悦。”

　　“即使我还存留着你的灵魂在你这躯壳之中，万物轮转却不会停止。所以现在在这世界，有一个因你死亡而产生的空洞。若不填充，会带来恶劣的影响。”

　　“那怎么办……”

　　死神轻蔑一笑。“你忘了我说过要利用你留在凡间吗？这个空洞就是我不留痕迹、匿隐凡间的最好方式；但我若补了这个洞，其他人对你的记忆就会变成对我的记忆。”

　　人是害怕遗忘的，那是比死亡更加恐惧之物。

　　“这……”程余一时语塞，眉头紧锁，“……那……那些我所牵挂的人呢……”

　　“你放心，我对你所念之人并无兴趣。我只是借用一些无关之人对你惯有的记忆，来更方便找我想知道的事罢了。强烈思念你的人，他们的记忆不会因为空洞的填补而被误导。”

　　“这样……倒也没关系了……”程余舒了口气。自己的交际圈早就断了，大家都当个瘟神一样避着他。起初自己休学后几个月还有人来不时慰问自己，后来那些人也倦于维持着薄弱的关系了，再没有除家人外的其他人来看望过他。自己最后就会这样无人问津地死去吧。

　　他竭力睁开自己因忧愁而垂下的眼皮，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在自己床头虚无缥缈般存在的恶魔。哦对了，她说要成为另一个“我”呢。

　　“那死神大人也叫‘程余’吗？”

　　“这个……是可以稍更改下……”死神摆动的双脚渐渐停了下来，她开始托起下巴认真思索，“但是人类的名字着实有些难琢磨……”

　　“噗嗤——”

　　程余看到死神如此沉思的样子心里竟莫名舒慰了许多，他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样啊，不如叫秦余吧，正好我母亲姓秦。”

　　“名字是何其神圣，怎可乱取！从你母亲和你那胡乱拼凑的名字实在过于玷污我这神明了！”

　　死神勃然发怒，脸颊微微泛红。程余却觉得一丝可爱，原来神明也是会对名字挑剔的。他习惯性地向窗外望去，瞥见了窗外盛开的茱萸花，那是他母亲在他孩童病弱时种下，想寄希望于它能祛病驱邪。现如今那一人高的茱萸树早已可以开花结果，自己的身子却是原来越不行了。

　　于是他挤出一抹淡笑，继续说：“那就叫秦萸吧，茱萸的萸，是一种花的名字哦。”

　　说完，他还在空中比划出“萸”字。

　　“秦萸……虽然读起来还是一样……算了，人类的名字真麻烦。”死神从床边跳下，“之后你就叫我秦萸，别总是死神大人死神大人的。”

　　程余缓缓放下了比划完还悬在半空的右手，仍旧微笑着。

　　“好的，死神大人。”

　　真是无聊。

　　秦萸趴在桌上。小小的课桌被一叠高高的课本堆满，仅留下一书之余，正好可以用来睡觉。

　　啊啊啊……多么自不量力的人类，自以为掌握这些所谓的科学就能操控自然、不受神明控制吗？本就够蠢了，还整出这么多种语言，不会交流不便吗？若不是神可以随意与人类交谈，我迟早会被这些条条框框的傻瓜法则弄晕！

　　不过仔细想想，或许就是因为人类无法简便交流，他们才会互相杀戮吧。

　　这样看来，他们更愚蠢了。

　　手被压得发麻了，秦萸便换了个姿势继续趴着。

　　确实，我又不是第一次了解到他们的愚蠢了。每个人说着畏惧、憎恨着我，说我随意所欲地为世界带来灾祸，夺取他们最重要的人；又有几个人知道分明是人类之间自身的贪婪与愚昧，才导致了更多生命的逝去，而我不过是作为轮回流转的执行者，推进世界继续正常地运转。战争、疾病、灾祸，都是为了维持世界既有的平衡所诱发的惩戒，到头来却是全然怪罪于我，真是太愚昧了……

　　好像有人说过人间很美……也不过如此……是谁说的呢……

　　秦萸脑子越想越乱，迷迷糊糊的渐渐睡着了……

　　“醒醒，下课啦。”一只手轻轻推着秦萸。

　　“唔……”秦萸打了个哈欠，揉着自己的眼睛，“嗯？课上完了？”

　　“是啊，都放学了呢，你看教室里都没几位同学了。秦同学真能睡，都睡了一下午。老师也不敢叫，说你身体差，让你多休息一会。”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这可真是……”秦萸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会早就被压得失去知觉的双手。她向四周看去，果然只剩下几个还在扫除的同学在夕阳的照耀下忙碌。

　　“这么晚了啊……”然后她忽的意识到了什么。她看向那位叫醒她的同学，疑惑地问：“等等，你是谁？”

　　这是位扎着马尾辫，浓眉大眼的普通女生，她的皮肤很干净，衣着也是朴素大方。她听到秦萸的疑问，先是脸刷的红了，然后带着轻轻地“嘻嘻”，左手不自觉地卷起自己两鬓的余发，自嘲地说着：“也难怪，你都这么久没回学校了，可能已经忘了我们吧……”

　　“我叫黎茗，这次可不要再忘了我的名字哦！”女生羞涩地说着，并伸出了右手示好。

　　“嗯……”秦萸迟疑地伸出右手。

　　两人象征性地摆了两下手，很快就松开了。

　　秦萸看她似乎没有其他事了，便不再理会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她一想到回到冥界还有成堆的报告等着她，就略略不快。

　　秦萸把最后一本书放入书包，刚想拉上包，还赖在她桌旁的黎茗又从秦萸桌上翻了本练习册递给她。

　　“你还有什么事吗？”秦萸不耐烦地问道。

　　“嗯……这是今天的作业啦……我看你好像要忘带了……”

　　黎茗又开始不自觉地卷起自己的鬓发，眼睛瞥向了教室后的黑板报上。

　　秦萸仍旧怀疑地看着她。

　　黎茗又红了脸，她欲言又止，然后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把抓住秦萸的双手，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那个……秦同学……今天你能晚点回去嘛？我想请你吃点东西……”

　　秦萸一脸不屑。

　　“不会……耽误你太久的……抱歉……”黎茗像泄了气的气球，不敢再直视秦萸，慢慢松开了她的手，声音也越来越低沉：“我太无礼了……对不起……”

　　“呼——”秦萸揉了揉刚刚被捏疼的双手，何必与凡人计较。

　　“那就去吧。”

　　黎茗听到乐开了花，她连连拍手，如释重负般的笑着，脸上露出了小酒窝。然后试探性地问道：

　　“你见过死神吗？”

　　秦萸身躯一震。

　　“听说人在濒死的时候，死神便会出现。我想待会儿，和你讲讲我曾经见过死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