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之注》夢花晓

2、第一章 与神之注

　　“轰隆——”

　　一声电闪划破天际，倾盆大雨随之一泼而下。

　　医院的病床上，是刚刚停止心跳的小孩。他的手掌还残留着余温，那小小的温暖被他的亲属死死抓住，仿佛只要不放手，孩子就还能在他们眼前重新大笑。

　　“走吧。”

　　锋利的镰刀将孩子的灵魂勾出，黑色臃肿的暗影带走了孩子仅存的余温，只留下红色的花瓣落地无声。

　　雨刷刷的下，冲淡了撕心裂肺地哀嚎，也冲淡了死神与孩子消失的身影。

　　“今天是个好天气呢。”

　　程余往窗外望去，暖黄的阳光打在沙沙作响的树叶上，婆娑作碎的树影也掩盖不了孩子们的玩闹，真是三月春难得的晴天。

　　“这雨下了好久，终于停了。”

　　他往窗口挪动，想要看到更广阔的天空，可僵硬的四肢怎么也无法抬起。苍白的皮肤在幽暗的房屋内稍显发黑，微紫的嘴唇无力的张闭着，似乎这两句话就用光了他的全部力气。

　　这位十七岁的少年自小就体弱多病，近些年来身体更是每况愈下。他卧病在床已是半年有余，如今是病药膏荒，家里人带着他跑遍大大小小的医院，得到的都是惋惜与无助；在他自己的强烈要求下，最终还是回到家中静候死亡的来临。

　　暖风轻轻地吹进屋内，夹杂着几片红色花瓣。

　　“我的命，也到头了吗……”

　　程余艰难地撑着床坐起，目不转晴地盯着随着花瓣落地出现的黑色身影。那黑色身影携带着一柄巨大而锋芒毕露的镰刀，镰刀寒光凛凛，使四周的暖色阳光也变得冰灰。

　　随着轻轻的“呼呼”几声，黑影逐渐清晰了，果然是如传说般肥大丑陋的怪物。黑色披风构成了蛆虫一样佝偻臃肿的身躯，充当头部的白色骷髅面具悬挂于前，从披风两侧长出的、细长黝黑又看似无关节的“手”紧握着镰刀。无论从什么方向看去，它都是黑不见底，仿佛是个空壳娃娃。

　　死神竟然是真的存在的。

　　“走吧。”

　　黑色影子传来厚重冷淡的声音。

　　不想死啊……程余竭力使自己意识清醒，灵魂便无法离开身体去死神身旁。

　　“唰——”

　　死神利落地挥下镰刀，寒光凛凛，屋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不想死！还不能死！

　　程余的求生意识正强烈地刺痛着他的大脑。他瞪大双眼，使出浑身力气大喊道：

　　“死神大人！请与我来一场博弈吧！”

　　落下的镰刀在程余鼻尖上嘎然而止。他浑身微微发抖，大口喘气着，额头冒出的豆大汗珠滑落在枕边。

　　停下了！

　　他继续喘着大气说着：

　　“我想以……我的这条贱命……换取一百天的时间……”

　　死神宛如一尊雕像般纹丝不动，锋芒毕露的刀尖仍悬停在程余的鼻尖之上。程余咬紧牙关接着说：

　　“想必死神大人也见过许多不愿离世之人，就从来没有产生过一丝好奇吗？好奇为什么我们这些弱小无力的人类不愿顺从神的旨意，离开这个地狱般悲惨荒诞的人间……”

　　死神仍旧没有动弹。

　　“我想请您留在人间一百天，去寻求那些答案。请原谅我的不自量力，但是我愿倾尽所能帮助大人，解答您的一些疑惑……”

　　“哗——”镰刀化为数不清的红色花瓣四散开来，世界不再只有灰白两色，阳光又恢复了温暖。

　　“你这个提议倒是有趣。”

　　死神开口说话了，冰冷厚重的声音让程余还是有些寒颤，但现在的程余渐渐恢复了血色，有了些生气。

　　“死神大人，请和我立个赌约吧！”

　　程余眼中的光芒跳动着，“您可利用我在人间寻找您想要的答案，如果您找到的答案实属乏味，随时可取我性命；但若您对答案有了恻隐之心，请让我多在世间再停留一会。”

　　“不会特别久的……一百天……对，赌约为期一百天。届时若您满意，百日后也可带我走的，我只需要一百天的时间……”

　　“如何？百挣不亏的买卖。”

　　死神静默着思索了一会，而后是冷笑一声，“真是胆大妄为的人类。”

　　“……”程余的心揪的一痛，以下犯上果然不行吗。

　　“这么有趣的事，试试也无妨。”

　　死神轻轻挥挥右手，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黑色的躯体就渐渐褪散了。随着它愈发轻快的声音，四处飞扬的红色花瓣洒满了房间，却是落地即散了。

　　“这样，像不像个人类？”

　　程余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还要取他性命的怪物，“女孩……？”

　　死神乌黑拖地的长发轻披在肩角，暖黄的日光点缀着暗红的瞳孔，黑红相间的大礼服为她增加了几分高贵，却被她小小的个子和束腰的深红蝴蝶结显得可爱了。整个人就像是橱窗里展示的华丽洋娃娃。

　　“嗯……服饰可以简单些的……”程余微微一笑，原来大名鼎鼎的死神竟是个女孩吗？

　　“那么，为期一百天，我要借你的名义融入人类世界。若期间我有任何不满，或百日一到，我都会带你回冥界。”

　　是与原先冰冷厚重完全不同的、清脆明亮的女孩声音。

　　“一言为定。”程余舒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冥界，殿堂。

　　死神伫立在一本巨大而泛黄的书前，这是斯提克斯之书，用于记载所有死去之人，也可查阅这些人的前世今生。书面上正不时发着微光，随着光的黯淡，一个个名字逐渐显现。不一会儿，一面纸就落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死神往前翻了四五面，瞥了几眼，然后手指落在了一个名字上。

　　“程余，死于x年x月x日。”

　　“原来是这个人啊……”死神将书面翻了回去，径直走向了案台。“真是贪婪而又愚蠢的人类。”

　　难怪自己会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这个人的上一世也说要帮自己找人类活着的原因，当初她并没有理会。在经历了漫长而无趣的时光后，他再次提出来，终于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死神翻开案台上刚陈列来的冥界情况汇报，看着每日千篇一律的报告，顿时头大，直接瘫坐在案椅上稍做休息。

　　我会对人类的恋世好奇吗？不可能。这种整日在世界各处熙攘，四处留下罪恶的痕迹，为了所谓的钱财权利，肆意虐杀同类与异类的物种，怎么可能吸引的了我的注意。说到底，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人类这种生物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对，我不过是对这日复一日无聊的神生厌倦罢了，仅此而已。

　　一只小蝙蝠从外厅飞来，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死神的肩上。它帮着理了理死神有些凌乱的头发。

　　“小维，今天工作结束了吧，早些歇着去，明天还得把那些不老实来冥界的灵魂带回来呢。晚上的任务就交给我们！”

　　“嗯，劳烦你和你的同伴们了，今天是有些累了。”死神微微打了个哈欠，“之后的一段时间，白天也得拜托你们了。”

　　“？”蝙蝠一脸疑惑。

　　“没什么，就是偶尔想休个假。”她轻抚着小蝙蝠的小脑袋，小蝙蝠也很是享受地往她的手掌蹭去。

　　“晚安啦，帕罗。”死神轻轻拍了两下它的头。

　　“晚安，小维。”

　　小蝙蝠从死神肩膀飞起，扑闪着翅膀，融入了夜色中。

　　“程余……”死神望着帕罗消失的身影轻念道。她哼着小调，踏着轻快的脚步走向了寝宫。

　　在斯提克斯之书上，死神手指落下的名字旁，写着：

　　“未归回冥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