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斋坊》一面秋水

7、第六章

　　那乞丐似乎对这面前四个人的到来并没有多少惊讶，更多的是漠然，似乎已经习惯了有人突然造访，一张还未修人形的虎头抬了起来，右眼缠着一层黑布，看样子是瞎了，下半身还缺了一条腿，被黑色麻衣凌乱地覆盖着。
　　只剩一只虎眼在不太明亮的萤光下褐色的瞳仁忽而收缩，算清楚人头后，虎妖摆出一只带着缺口的陈旧发黄的似乎拿起来就会立刻碎掉的白瓷碗。
　　苏言疏歪了歪头，不知是何用意，涂亦城倒是即刻就明白了，小小地叹了口气，自袖中拿出一锭十两的白银放入碗中。
　　随后，虎妖朝着更深的巷中唤了句，“迎客！”，声音浑浊且沙哑。
　　不多时，一只黑色小猫自拐角处无声无息而来地走了出来，黑色的毛皮似乎要与这黑夜融为一体，几只萤火虫盘旋在周围，隐约可分辩身体的弧度，只有两只眼睛却明亮异常，警惕而沉静。
　　黑猫的脑袋往黑巷里偏了偏，示意涂亦城一行人跟上。
　　两边墙壁上的萤火虫也随着涂亦城一行人的深入而亮了起来，巷子尽头是一排向下的阶梯，下了阶梯，道路比巷子略宽敞，两旁几乎都是乞丐，一眼看去，几乎都是半人形的妖怪，也有个别的人，自从人皇下达限制令以后，人形未修尽的妖怪在上京就难以找地方上工了，有的回了青丘，有的选择继续留了下来，寻找一丝生机，但是绝大多数，都沦为了乞丐，或者做些走私的勾当。
　　一声婴啼突兀地在涂亦城耳边响了起来，巡声看去，一个小孩被一个尚还留有马尾的妖精环抱在怀中，女人眼窝凹陷，骨瘦如柴，耐心地哄着怀中的婴儿。
　　桃黎看着很不忍心，“老板，要不我们……”
　　“桃黎，妖界自古就有一个规矩，你忘记了？无法给人以长久的安宁，那就不要去施舍那片刻的希望，路都是自己选的。”涂亦城打断她的话。
　　对，妖界有一个规矩，适者生。不同的族系之间，是不应该去插手的，如果一个妖没法保护自己的同类，那么，别的妖也没有那个权利去管他族之事，这是法则。
　　涂亦城：“救了她，我们就得饿死，我们救不了所有人。”
　　“走吧。”涂亦城一眼也没有多看，径直离开。苏言疏看了那妇人两眼，并未多言，随后也跟着涂亦城走了。
　　桃黎犹豫着，唐一上前，不敢多看那妇人一眼，狠下心拉着桃黎一起走了，“还是走吧，我们可是吃了这顿就没下顿的人呢。”
　　终于来到一所玄铁大门之前，估计也是利用的轮转机体打造的。
　　门前守着一只黑色的，足有两人高的黑色巨犬，脖子上的玄铁链连接在右侧大门之上。
　　黑猫对巨犬点了点头后，向着黑暗处纵身一跃，没入了黑暗当中。
　　巨犬会意，咬住旁边的一个巨大拉杆往下一拉，大门里连动机制特有的齿轮联动声响了几下，接着，大门缓缓升起，任务完成，巨犬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小憩。
　　仿佛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各个族的妖怪来回穿梭，繁华度堪比一品街，大大小小的摊子上买卖的都是妖籍人士所需要的物品。
　　唐一瞪着两只斗大的眼睛，“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黑市？”
　　“嗯。”涂亦城随口答道，上下左右打量着环境。
　　“你怎么从来都没有给我们说过？”桃黎抱怨道。
　　涂亦城不耐烦地撇过去两眼，“就你们这口风，万一哪天一不小心说了出来，这黑市不是早就被天枢同的人发现给一锅端了，但时候我在这儿的生意还做不做了？到时候，没生意做了倒是事小，要是被那位东家追杀，那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涂亦城平时能坑钱的地方绝对不会放过，能省则省，但唐一和桃黎万万没想到自家老板居然连这种□□生意也敢碰，要不还是想办法看什么时候离开妖斋坊这个是非之地……
　　“你们不用想了，只要契约还在，你们就休想离开妖斋坊。”涂亦城一眼看穿，然后对苏言疏道：“倒是你，趁着还没签契约，赶紧收拾东西走吧，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苏言疏上前一步，看着涂亦城充满着威胁和挑衅的眼睛，“既然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
　　涂亦城唇角一勾，微笑回视，“勇气可嘉。”
　　苏言疏继续看着她的眼睛，不前进也不后退，涂亦城不甘示弱，继续回视，两个人就这么互相对视着，谁也不后退。
　　“这下面的黑市，使用灵力只要不超过三重就不会被妖械司发现，虽然局限很大，但是传个消息绰绰有余了，变换妖形要五重灵力，他没法去换，所以，按着画像上的样子，找到魇牙之后，立刻传消息告诉我。唐一和桃黎一起。”
　　涂亦城指着苏言疏的鼻子，“你，跟我走。”
　　涂亦城和苏言疏在一起朝着另一个方向搜寻，涂亦城对苏言疏尚且存有一些疑惑，没想和苏言疏待在一起，但是眼下也不得不这样做。
　　苏言疏走在前面，涂亦城走在后面，盯着苏言疏的背影若有所思。
　　没错，慕子群的确有嫌疑，但是还有一种可能，如果这个人的修为已达飞升之境，那就可以洞察天地法则，那么骗过妖械司，进入天枢同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当今世上，只有妖界的妖皇殿下和预言大师莫先生才有此能力。
　　苏言疏的实力究竟有多少呢？
　　说是修行了两百年，难道说这两百年间两界的战事他从未参与过？就那么一直置身事外？
　　或许这人就只是来找她成亲的？
　　“老板，应该走哪边？”苏言疏忽然转过身问道，涂亦城回过神来，指了左边那条路，正色道:“这边。”
　　穿过这一条深巷，全是倒卖一些金子玉原石，或者丝绸一类被禁止私自贩卖的东西，妖来妖往，竟然显现出一种难得的融洽和繁荣。
　　左拐右拐，人留渐渐稀少，一座黑木楼阁赫然矗立于眼前，萤火虫四处盘旋，屋内灯火阑珊，喧闹非常，女子娇俏的调笑声和各种乐器的机打声不绝于耳。有些诡异的魅惑之感。
　　一左一右狼妖和虎妖侍立在两侧，涂亦城上前礼貌地上前拱手，笑吟吟道：“近日快入夏了也没见二位出这里，当真是辛苦了，在下是来与东家有要事相商，劳烦请通报一声。”
　　那虎妖并不把涂亦城放在眼里，眉头一竖，怒目圆睁，“谁是你东家，别跟咱们老大套近乎！”
　　右边的狼妖淡淡道：“哼，正巧，上次的我们老大给了你五百两银子，你说给我们一条巨野到沧州的商道，快五年了也没见你来一次，今天倒是特地跑来送死了。”
　　涂亦城故作惊叹，“怎会如此呢，我可是亲自叮嘱唐一去办的此事，难不成他一直在阳奉阴违？”
　　“……”
　　“……”
　　进了楼阁，苏言疏忍不住问道：“妖斋坊……到底是有多缺钱？”
　　涂亦城摆了摆手，“现在上京米，油一个月涨一回价，这也是无奈之举啊，话说你身上要是还有什么没拿出来的宝贝，还是花个时间当了吧，反正到时候都要充公的。”

　　天枢同的人一直想要找到黑市，但从未找到过。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天枢同的人想不到，黑市竟然会设在这地底，能隔绝掉妖械司的监控，而外面又有迷宫一般的黑巷作屏障，就算一不小心泄露了踪迹，妖械司也只能定个大概的方位，天枢同的人到时候就是来了，也会把责任归咎到巷子旁边，灵力频频泄露的上京最大赌场。
　　笙歌曼妙，悦耳动听，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体型硕大的人，环顾在四周的几个蛇妖美人巧笑盼兮地揉肩揉腿。
　　坐在太师上的人尽管人形修得齐备，但是光看这体型也不难猜测是哪一族的。
　　“杜先生几年不见，气色真是愈发好了。”涂亦城笑和颜悦色地赞叹道。
　　杜先生放下手中的那本只有在督学府才能看到的学士们的必读书籍《言谈经》，虽然体态臃肿，但细看竟然会发现一种如同弥勒佛一般淡定从容，完全看不出作为一个黑市老大该有的狠厉，手下人除了背地里会尊称老大之外，在他的面前只允许称呼他为先生。
　　一个杀人不眨眼，掌管着所有□□生意的人，却非要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无害甚至有些蠢笨的“凡人。”，除了让人觉得这位杜先生脑子或许有隐疾之外再也没有其它的解释。
　　但即便如此，也不敢有人敢对其有所不敬。
　　杜先生一派心平气和的笑道：“谬赞了，卿一来便如此客气，实在……实在……”，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礼貌的词汇，皱着眉翻了翻手上的书，随后眉宇再次舒展开来，继续说道：“实在是令杜某受宠若惊啊，请坐，请坐。”
　　涂亦城和苏言疏依言落坐，杜先生满脸热忱地提议道：“天色尚早，不如两位吃完便饭后再作遗书，好让杜某手下人送出去，刀山和火海太过折磨，也令杜某良心不安，那便用毒药吧，妖界蛛族的传家宝，一沾毙命。不知二位死后究竟想埋在何处，有心仪之地否？我好尽快遣人置办。”
　　苏言疏端着瓷杯，仿佛被人点了穴道，涂亦城不慌不忙得回道：“那便劳烦杜先生了，我还是想回青丘，青山绿水的，最好是找个没什么人烟的地方，不似这上京，寸土寸金，连个墓地都是一个紧挨着一个的，到时候投胎路上也不那么拥挤。”
　　护在两旁的一个黑衣保镖咬牙切齿地想上来给涂亦城一个教训，杜先生抬了抬手，示意他退下，一瞬不瞬地盯着涂亦城，“究竟有何事？”
　　涂亦城不着痕迹地往周围撇了一眼，杜先生会意，遣退了屋里的人，除了一个贴身的浑身上下，都包裹着黑布只露出眼睛鼻子的暗卫，身边的侍卫出去，乐师和舞姬都退了出去。
　　“魇牙，逃出来了。”
　　杜先生身体一僵，合上手中的《言谈经》，微皱着眉头，似乎有点不敢相信，“什么？”
　　这座黑木楼攀附在石壁之上，对着偌大的黑市有着一个突出的平台，几乎可以俯视整个黑市，地下城不适宜点烛火，灯笼里的萤火虫和发光的玉石，散发着悠悠绿光，但是并不显得昏暗，放眼看去，有着一种别样的美，诡异，神秘，也算得是世间间难得一见的美景。
　　杜先生点着一支烟，自顾自地吸着，平静地俯视前方，“凡是来我黑市的人，就一定会有名在册，若他换了姓名藏在这里那也可以逐一排查，可近日，来我黑市的人不多，也不少，涂卿啊，你怕是寻错地方了。”
　　涂亦城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搭在栅栏上的手兀然收紧，手指泛白。
　　苏言疏拱了拱手，“并非是妖斋坊对杜先生存疑，只是事关重大，据妖械司所示，魇牙的确是在黑市附近失去了踪迹，既然先生说了没有，我们便是信了。只是现在看来，京中，黑市，皆无魇牙踪迹，先生在京中资历最深，您觉得，还有什么地方，是可以做藏身之处的？”
　　涂亦城挑了一边眉，饶有趣味地看向苏言疏，后者回之一笑。
　　杜先生悠闲地复吸了口烟，似笑非笑，语气闲适淡漠，“涂卿啊，从九息之战后，这人妖两界的契约履行了约有多少年了？”
　　虽然不知道杜先生为什么会问这个，但涂亦城还是回答，“确切算来，不计立契之日，到今日已有三百四十五年八月五天。”
　　“那你知道自人皇李崇登基之日起，他于沧州作了什么重要的措施？”
　　那可多了去了，涂亦城来回踱步，将李崇登基这十年时间所做的要事一一列出来，“登基之日，说是为了协助青丘，从天枢同派了一万余人前往菏泽与巨野，之后第二年，说是妖族的运来的假货致使数十人性命垂危，于是宣布在合个商道加派人手，排除假货，还有就是，在督学府学习的妖精不可参与政考，也就是说，妖籍之人不得参与政事，今年，又有圣旨下来，凡是人形修齐的妖籍之人，不可在上京经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