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斋坊》一面秋水

5、第四章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让人脑门生疼，陆掌柜被一声惊叫打断了思路，赶紧扒拉了一下账本，终究还是想不起来方才到底是一千九百四十七还是一千九百四十五。
　　“老板，你还是出去看看吧。”
　　此刻门外，聚集了一大批怀春少女，苏言疏旁若无人地站在那里，丝毫不受影响。
　　唐一不情愿地出来赶人，已经有胆子大的上来问苏言疏：“这位公子，何时来的上京，是妖籍还是人籍，家住何方啊？”
　　苏言疏有问必答，“在下妖籍人士，生于青丘浦，家在巨野一带……”
　　涂亦城冷眼旁观着看着怎么赶都赶不走的人群，眼睛倏尔一亮。
　　“各位稍安勿躁，”涂亦城喊道，恰似花满楼的老鸨。“既然各位对我妖斋坊的这位公子如此中意，不如今日就在此设一个相亲大会，每人十两银子，便可与这位公子促膝长谈一个时辰，如此，也好早日为我这位伙计择一位良人，了结婚事。”
　　涂亦城缓缓说道，眼波流转，落在苏言疏脸上，终于从那副八风不动的脸上看到那么一丝丝扭曲。
　　唐一兴冲冲地上来，在涂亦城耳边低声说道：“听说康乐公主近日在又在招男宠，要不要捎封信过去？”
　　涂亦城瞪他一眼，“快马加鞭！”
　　几句话的功夫，有姑娘已经把上京出了名的杜媒婆花大价钱给请来了。
　　杜媒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滚动三寸不烂之舌，喋喋不休地在苏言疏面前念叨：“这位公子好俊的相貌啊，与我方姑娘那真可谓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在下，还并未有成亲之意，且……”
　　“哎呦，公子怎么能如此断然，甭管是你是人籍还是妖籍，来这上京不就是为了能成就一番事业嘛，这俗话说得好，成家立业，成家立业，首先就得成家啊，你想，没了后顾之忧，打拼事业不就容易些了？这自古以来，哪个事业不凡的男人没有个贤内助把衬着？”
　　“惭愧，在下百年来都在山中修行，从未考虑什么家业，也从未想过立业之事。”
　　听到这话的媒婆声音戛然而止，不相信似地把苏言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怀春的少女们也都愣了。
　　媒婆脸色霎时就变了，有些嫌恶地反问了一句，“你没有家业？”
　　在沧州，尤其是在上京，不管你姿容如何，别人首先看的是你的产业与势力，况且如今世道愈加艰辛。
　　去年，人皇李崇下了圣旨，但凡是人行未修齐的，皆不可在上京任职。如今山脉都被开发出去了，修行的妖怪本来就少，大部分都是只修了大概的人形就弃修出来找工事了，因为无论你修得了多高深的法力，也不可能成得了仙。
　　像苏言疏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烟火”的修行人士，实在少见。
　　可无论你是妖是人，要是没有点能立足的家业，在上京也不过尔尔了。
　　媒婆有些犹豫，眼珠滴流一转，复又兴奋地道：“唉，无事无事！公子可愿入赘？咱们尚书府的大小姐今年年芳二十八，可还未有夫婿呢。”
　　苏言疏的终于连微笑也装不下去了，额头上甚至隐隐浮现出跳动的青筋，如果说，方才苏言疏的表情仅仅只是有些扭曲而已，那么现在，就是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苏言疏看向涂亦城，后者回以温和一笑，执着扇，继续悠闲看戏。突然，苏言疏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涂亦城心中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
　　苏言疏微笑道：“多谢好意，不过在下早已心有所属。”
　　在场的人一愣，苏言疏缓缓道：“我家原住于青丘浦，此前，一直听闻京中女子娇俏可人，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心之所向，便来了，那日在下经过泗水旁的一处山脉，山中灵力丰沛，我便进去了，倒是没想到这却成就了一段姻缘，让我遇见了涂亦城姑娘，自此，我便，一见钟情了。”苏言疏有意加重了“见”这个字。
　　涂亦城全身僵硬如石，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恬不知耻地说出来。
　　苏言疏接着说：“后来又得知，亦城是妖斋坊的老板，我本无意有立业之心，便想着，成亲之后亦城主外，我主内，那也是好的。”
　　这下，怀春的少女们算是了然了。这人空有一副皮囊，不但是个穷鬼，还是个吃软脸不红气不喘的小白脸，于是互相推搡着，犹犹豫豫终究是不甘心地走了。
　　涂亦城对苏言疏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不置可否。
　　现在，自己算是嫁不出去了，而他，也娶不了谁。
　　苏言疏转身看向涂亦城，可涂亦城总觉得苏言疏的微笑像是一张面具，让人琢磨不透。
　　长达十日的商会慢慢落下帷幕。
　　天枢同的人撤掉路障，忙忙碌碌。涂亦城特意在门前摆了张桌，最近的伙食好了不少，桃黎，唐一，陆掌柜吃完饭就做各自的事情去了，该算账的算账，该睡觉的睡觉。
　　苏言疏从架子上好不容易找到一本正经的史册，坐在石凳上随意翻看着。
　　涂亦城坐在那里，没有向苏言疏发难，怕再把自己给搭进去，况且现在有更有意思的事做。涂亦城悠闲地品着香茗，看戏似地，兴致盎然。见到忙不过来也不打算去搭一把手。
　　有个小将士终于受不了要上来发作，被旁边的一名小将拦住，对他摇了摇头，小将闷闷地哼了声，又回去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苏言疏看了她一眼，“你很喜欢给别人找麻烦么？”
　　“您要是受不了，随时可以走，反正你也没妖斋坊的契约在身，”涂亦城抬了抬下巴，笑眯眯道“喏，上京的城门在那儿。要我送你吗？”
　　交相掩映的琼楼玉宇之后，隐约可见到高耸的城墙。
　　苏言疏仿佛天生就是笑着的眼睛看着她，语气温和道：“不必劳烦，什么时候你把那株雪莲还我，我会考虑一下的，不过若是还不上，就勉强做聘礼吧。”
　　涂亦城被他一噎,“你……”
　　突然一只雪白的信鸽扑腾着翅膀落在桌上，打断了涂亦城的话。
　　涂亦城眼神刚接触看到这雪白的信鸽，瞳孔兀地收缩，如临大敌般瞪大了眸子。
　　像是一块石头卡在了咽喉之中。涂亦城愣了愣，然后迅速恢复平静，自信鸽脚踝处取出了信条。
　　“狱破，罢魑逃，速至。”
　　苏言疏从未见过涂亦城这样失态，“怎么了？”
　　“把他们全部叫醒，立刻去天枢同！”
　　涂亦城说完，不管不顾地直接开阵，灵力迸发至最高重，以最快的速度掠向天枢同。
　　涂亦城推开守在门口的两个本欲阻拦的侍卫，绕过习武场，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天枢同的牢狱，这媲美十八层地狱的……天枢同牢狱。
　　巨大的铁锁在齿轮的传动作用下一层层地往这似乎看不到尽头的地底深渊降落，听到动静的妖怪们呻吟声越加嘈杂，四面八方的牢房都被嵌着禁制，早已失去神智妖怪们不厌其烦地撞击着，禁制法阵一遍又一遍地发着血红的光芒
　　求而不得的低泣，孤独的叹息，怒火中烧的咆哮，各种各样的声音不断交织着，交织成一张让人透不过气的大网，在这大网之上，托着一个明光璀璨的沧州帝国。
　　“腾。”地一声巨响，到达最底层，这里只有一个牢房，而现在，巨大的玄铁栅栏开了一个大口，扭曲着，烈焰灼烧的赤红还没有散去。九重禁制尽数崩毁，一片死寂。
　　慕子群和那天的小将士正在探查现场，听到脚步声来，站起了身子，见到是涂亦城，然后退到一边。
　　涂亦城微蹙着眉头，尽力掩饰着神色中的慌乱，查探了现场，道：“这种咒术的法阵，无法调动灵息，他的灵力不可能有所增长，绝无可能破阵，除非有人从外面破阵，但是这玄铁栏破口却是向外……近日有谁来过这里？”
　　慕子群道：“除了送饭的狱卒，没有其他人。”
　　涂亦城转过身走到慕子群面前，脸上的微笑没有任何温度，充满着迫人的戾气。“那可就奇怪了，妖怪需要短时间内提高自身灵力，除非使用自己的本命法器，那么是谁这么好心送到他面前的呢？”
　　罢魉出逃，天枢同负主要责任，慕子群自知理亏，没有什么可辩驳的，“我会把奸细找出来，但是现在，烦请妖斋坊，尽快将罢魉，缉拿归案。”
　　“我知道了。”涂亦城不愿再说废话，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