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斋坊》一面秋水

4、第三章

　　涂亦城转身，准备关门送客，李逸赶紧拉住她，取下腰间锦囊。
　　打开一看，竟然黄金，涂亦城掂了掂，起码五十两。
　　李逸得意洋洋道：“这可是本王亲自去宫中帮你们领的月钱。“
　　涂亦城若有所思。
　　算起来，京中已经快两个半月没有落实月钱的事了，以往忽早忽晚，但介于两界关系，到底不敢耽误太长时间。
　　京中那位陛下，怕是等不及要做些什么了……
　　“怎么样，就没有要感谢本王的意思吗？”李逸乜着眼睛瞧着她，目的呼之欲出。
　　涂亦城故作为难，“这个入关文书也不是不可，只是……”
　　“只是什么，不管多少银子，本王都要了！”
　　“只是您身份尊贵，入关文书得要王印才能作数。“涂亦城提议：”臣以为，瑞王恐怕得回一趟锦下，只要能取得王印，臣即刻为您撰写入关文书。”
　　自从李逸成亲之后，王印就给了莱娅公主，用以治理锦下事宜。
　　据说莱娅公主在锦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各方盗匪闻之色变，不知道的还以为瑞王早已身死，锦下已经被外族人所占领。
　　李逸目光闪烁，最后下定决心，“那……那你可说好的。”
　　涂亦城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副童叟无欺的模样，“那是当然！”

　　灼灼桃花开满上京内外，因是暮春，各处花瓣纷飞，屋脊驿道，铺了薄薄的一层，妖族们的修炼也暂时告一段落，这也是为什么要把两界商会选在这个时候的原因。
　　有来自各方的人籍，妖籍人士，也有身着白色“监生服”的督学府学生。
　　大部分的人都朝着上京最为繁华的一品街而去。
　　此时的一品街人潮汹涌，各个客栈，医馆门前都堵满了想要谋一份生计的人和妖。
　　所有可能谋一份工事的地方，店前都用白纸黑字立了招牌——
　　悦来客栈：
　　诚招掌柜两名
　　督学府学士学阶
　　界籍不论

　　王氏医馆：
　　诚招大夫一名
　　两年及两年以上游历经验
　　学阶不论
　　妖籍
　　小字：若是百年以上人参妖，月钱翻倍
　　……
　　妖斋坊：
　　四肢健全
　　学阶不论
　　界籍不论
　　“我说，你们这样，真的可能招得到人吗？”涂亦城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妖斋坊。
　　陆掌柜一头埋在不知何时才能清算完的账簿里，什么也顾不上。
　　篱落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好像去年也没招到人吧。“
　　唐一无所谓道：“妖斋坊的活向来吃力又不讨好，月钱又少，脑子被门夹了才会上咱们这儿来呢。”
　　涂亦城挑眉：“哦，这么说，你们还想再加一年的班？
　　“……“
　　“……“
　　两人的思绪飘向远方，忆起五十年前，自己初出茅庐，前往据说走路上也能捡到金子的人界上京城，“年轻美丽、温和大方“的老板娘微笑着说：”只要签了这份契约，今后你你在妖斋坊呀，就可以永世衣食无忧……“
　　夕阳西下，涂亦城叹了口气，“收拾东西进去吧。“
　　“等一下！“唐一突然叫道：“好像有人过来了！”
　　果真，不远处，一名体态魁梧的大汉迈着坚定不移的步伐正朝着这里走过来。
　　涂亦城上下打量一番，自顾自地评道：“虽然看起来做不了什么缝缝补补的细致活计，不过跑腿打杂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的。”
　　“是啊是啊是啊！”
　　“哎小妹妹，这里是妖斋坊吗？”那大汉问。
　　“对对对。”篱落点头如捣蒜。
　　“那你知道子衿斋往哪边走吗？你说这上京也忒大了，这条街是哪条街，谁他娘分得清楚！”
　　“……”
　　“……”
　　“……”
　　三人举起左手，伸出手指，指向右边……
　　“哦，谢谢啊！”大汉拱了拱手，一溜烟钻进了子衿居浩浩汤汤的人流之中。
　　“打扰一下，这里便是妖斋坊了吧？”轻柔带着丝丝入骨的魅惑，似能醉人，不管过了多久，这种声音都无法让人忘记，而对于涂亦城来说，是想忘也忘不了。
　　涂亦城心中一紧，不可置信地转头往向桃树下那身着白衫的男子看去。
　　桃花在男子身旁翻飞，轮廓清晰的面庞分外柔和，剑眉之下是一双流光溢彩的凤眸，唇角微微勾着一丝弧度，俊逸出尘，优雅自持。
　　桃黎原本脑海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字，此刻竟然吟出一句：“真可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唉，这么好的男人，只是可惜了。
　　桃黎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子衿居在这边，陌上香在那边……”
　　男子笑了笑：“你误会了，我是来应试妖斋坊的工事的。”
　　“你说真的？”唐一立刻来了精神，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好意思，我们的商会已经结束了，您还是另觅高就吧。”涂亦城冷颦着他。
　　“唉，为什么？”桃黎奇怪地问。
　　好不容易才来了这么一个人，况且，妖形又修得这么好看，说不定还是哪里的富家公子呢！
　　涂亦城一记眼刀过来，“没有为什么，我说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桃黎鼓起腮帮子，转过头对男子摆了摆手，眉眼含春，“呵呵，不用理她，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
　　涂亦城黑着半张脸，“你说什么？”
　　桃黎摆好纸笔。
　　“请问公子姓甚，作何名，年龄有几？”
　　“在下苏言疏，修行约两百年了。”
　　“公子何籍人士？”
　　“妖籍，狐族。”
　　原来竟是同道中人！
　　“家住何方？”
　　“巨野以北，莽砀山。”
　　青丘巨野，那里可是出了名的非富既贵！桃黎越问越兴奋，“家中几口人，产业有多少？”
　　唐一忽然一把夺过桃黎手中的笔，“阿黎，你不能让他进妖斋坊！”
　　桃黎阴沉着脸，自手指间蓄集妖力，反手一弹，噼啪一阵乱响，唐一已身在几丈外的一堆破瓦里。
　　涂亦城静默不语，不过锐利的眼神分明是在告诉他，识相点就快点离开。
　　苏言疏似乎早有预料，“那么，若是我用它作为交换，你可愿留我？”
　　欣欣然自袖中取出件晶莹剔透的物什，通体洁白透亮，美得不似人间之物，竟是一株雪莲！
　　自两界合并后，各处山脉几乎都被找出来用以开拓，林中掺杂了浊气，乱了法则，灵药就难以生成了，这几年更是极其难寻了，而本就罕见，且如此纯白的雪莲，更是奇迹。
　　涂亦城眼神动摇了一下，陆掌柜顺势在涂亦城耳边轻声道：“老板，明日可又得向京中上税了，这月的伙食费，怕是周转不过来啊，那日在一品街打破的所有东西，还没赔清呢……”

　　桃黎踩着欢快的步子去准备给苏言疏腾房间了，唐一耷拉着脸跟在后面。
　　穿过廊道，来到园中，四下无人，涂亦城也懒得绕弯子，问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苏言疏自顾自坐下，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不怎么合心意，微皱了下眉，“我说过我可是得娶你的。”

　　苏言疏端着茶向一脸菜色的涂亦城微微致意，然后轻抿了一口。倒也不算太坏。
　　涂亦城太阳穴青脉猛跳。
　　一月前，天枢同发来密函，说是一个待捕的蜘蛛妖躲到了沧州的揽月山，此妖行事狠辣，术法诡异，路数刁钻，致使天枢同先后折损了好几人。
　　慕子群这才求助于妖斋坊，涂亦城看了眼文书，觉得不过是个修为不足百年的妖怪罢了，只不过是在人界待得够久，历练够丰富，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于是便没让唐一他们同去，在天枢同妖械司前立了文书之后，只身前往。
　　一场大战过后，涂亦城把蜘蛛精用缚妖索捆在一旁，便闲来无事地开始参观此妖的洞府，除了有能装一大袋的宝石和灵药外，竟还发现了一个温泉。
　　大战后汗水黏在身上不甚好过，想这地方偏僻，又传说有妖怪在此，哪个想找死的会上这里来？
　　于是，涂亦城便褪了衣物，有恃无恐地开始泡温泉。
　　记得有句俗话叫做“怕什么来什么。”但凡人要是倒霉起来，喝凉水也是能塞牙的，当一个男人突然凭空出现在涂亦城面前的时候，她终于想起那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对于常人来说，突然面临这种事情，应该是尽快离开，非礼勿视才对，然而，面前的这个男人他不是一个常“人”。
　　苏言疏先是惊愕，接着眼中挣扎了一下，最后，慢慢地，脸上竟然浮现出如狂风骤雨终于复归平静般的坦然，认命了似地盯着涂亦城一动也不动。
　　涂亦城因为惊吓过度而张开的嘴巴慢慢合上，终于反应了过来，接着，开出一个大阵，径直送出，震耳欲聋的坍塌声传来，涂亦城裹紧衣服，提了蜘蛛妖就走，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毫发未损，并穷追不舍上来。
　　“在下并非有意，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毕竟是自己犯的错，怨不得别人，涂亦城黑着脸扯着一抹笑，语气却充满威胁，“阁下不必介怀，今日之事，你就当没发生过。”
　　“那怎么行？”苏言疏为难道：“我族自古以来就是，谁要是见了哪位姑娘的身子，那便是要与那女子长相厮守的。”
　　涂亦城吸了口气，耐着性子，尽力和颜悦色，劝苏言疏，“现在已不是古代，阁下不必如此循规蹈矩。”
　　苏言疏笑道：“非也，我既然已经决定，那便是下了决心的。”
　　一记暴击，打在苏言疏的身上，被他轻而易举避开。
　　这是今天的第二场大战，涂亦城发现这妖怪的法力竟然不在她之下，于是不再纠缠，施了个障眼法，开阵蓄力于足下，遁出十里之远藏好，直到傍晚，才在附近城中寻了辆马车回上京。
　　原以为此时就此揭过，没想到竟然还被他寻到妖斋坊来了！
　　难道是那时被他下了踪丝，而自己竟未发现？
　　涂亦城谨慎地盯着他，眼神充满防备，“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言疏的好整以暇地看她， “方才不是已说过了？”
　　涂亦城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向来从容不迫的脸有些扭曲，只冷哼一声“那便看你到底能待多久了。”
　　“定不会让你失望。”苏言疏轻轻一笑。
　　近日妖斋坊无甚要事，因卖了雪莲的钱，平日里注意些，砸掉的东西不多，说不定能撑过明年初春。
　　今日涂亦城早早地起了，因为暂时不用为生计而忧心，所以心情异常愉悦，只是除了看到苏言疏以外。
　　“你去门边站着，迎客。”涂亦城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桃黎正殷勤地替苏言疏在一旁磨墨，听到这话立刻嘟起嘴来，“为什么！”
　　平日里除了天枢同的人常来“拜访”之外，偶尔就会来个找茬的，哪里有什么客人可迎？
　　苏言疏抬眸看了涂亦城一眼，然后放下手中的书册，抚了广袖，站起来，说了句“好”，然后不紧不慢地去门前站着，姿势挺拔，自有一番风骨。
　　涂亦城这才又愉悦地继续坐回软榻上，继续翻看自大街小巷搜罗来的野史怪谈，还没看一会儿，门口就叽叽喳喳地开始响了起来。
　　对于来找不痛快的人，只要是没敢进妖斋坊来，哪怕是在门口破口大骂，涂亦城缺肝少肺的，也不会去理。